沈思潜笑了声,在一旁的软榻坐了下来,并不当回事,“只是今日无事,闲来坐坐,你继续。”
曾囿离看了小莺,吩咐她下去换一些茶水和吃食。
将东西拿上来摆好了,小莺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便找了个借口悄悄出去了。
姑娘跟大人好不容易见面了,她可莫要在这碍眼。
说是坐坐,沈思潜还当真只是坐坐。
他看来本是无心在此,只是不知道为何又留了下来,兴许这地方难得清净,这作出一副仰人鼻息模样的世家女又实在知趣,不想她说话的时候,她就跟个木头似的,无声无息,可等到他真的要将人忘了的时候,她又闹出些动静来。
沈思潜只靠在软塌上,微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曾囿离看了他一会儿。
沈思潜这人皮相好是真的,像是羊脂,一笔一划精心雕刻的五官,乍一看觉得如沐春风,可陡然间又会变做凌寒风雪,伤人于厘毫之中,曾囿离见过的人不少,可真能与沈思潜论一二的反而找不出来。
皮相惑人,也算是此人才能的一种吧。
曾囿离写字写了很久,等到累了,刚刚将笔放下,沈思潜便睁开了眼睛。
门外已经入夜,他不知不觉竟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
沈思潜一转眼,便看见桌前的曾囿离微微侧着身正抬手挑着灯芯,烛光昏黄,柔和的光影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
曾囿离揉了揉手腕,抬眼之际便看见沈思潜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大人要走了吗?”
沈思潜本是要起身的,一听这话倒是坐在原地不动了,目光落在曾囿离身上,见她眼底被烛光映得发亮,似乎还隐隐有些期待。
这么不耐烦看见他?
沈思潜想起来几日前扶鸢回禀来的话,一时觉得有意思,于是便隐晦提醒扶鸢不要做逾矩之事——扶鸢虽是他带回来的,但人却不是他的人。
沈思潜不惧别人监视,留着这么一双耳目在身边,也不过是废了会有些麻烦,留着反而能替他传些该传的东西过去。
至于曾囿离,沈思潜只是念及她那副示弱姿态,不想她装得时间太短,便警告了下人两句,现下看来曾囿离这几日过得还不错,只是似乎忘了点什么。
忘了这舒坦日子,是谁让她过上的。
沈思潜轻笑了声,靠在软枕上慢悠悠地问,“我何时说要走了?”
第5章(已修)
曾囿离听到这话微微怔了下。
以他这几日的表现来看,沈思潜这人并不近女色,允许她留下来也不过是曾囿离幸运,做的事正中沈思潜下怀罢了,说到底,都是赌来的。
但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沈思潜见她这副呆愣模样,眼底笑意淡了些,抬了手,道,“过来,”见她站在原她没动,又说,“曾小姐该不会忘了,你为何来这府中,又忘了我当初为何留下你吧?”
曾囿离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东西,“没忘。”
她是自己父亲送过来的人,是送给沈思潜的女人,换句话说,沈思潜想做什么都可以。
曾囿离走过去,望着沈思潜那双白玉般的手迟疑了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她的手怎么这般小?
搭在他手上,便显得小巧得可怜。
沈思潜骤然握紧,稍稍用力便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中,女子身体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味道,与京中世家女子常爱的那种味道浓重的熏香不同。
沈思潜搭了眼帘,手指掐住她的下颌,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这张脸。
他虽不涉足后院,但并不代表不清楚后院之事,有人看着他,自然也有看着那些人的人。关于曾囿离,下人说得最多的一是她的身份,二则是她的长相,这位曾小姐的脸好像比他觉得的还要惹人注目。
“大人很喜欢我这张脸吗?”曾囿离摸着自己的脸,嘴角噙着笑,问。
沈思潜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没答话。
曾囿离刻意道,“大人怎么总是看我的脸?我人都是大人的,要是大人想的话……”
“想便如何?”沈思潜抬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我喜欢,你便愿意把皮剥下来给我吗?”
曾囿离脸色一变。
这沈思潜当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她以为沈思潜是惦记她人,没想到是惦记她这张皮。
她之前与沈思潜接触甚少,直到他带人逼宫了,才知晓这位丞相儒雅温和地皮囊之下怎么一副嗜血反骨,与那人倒是同一种人。
看着她骤变的脸色,沈思潜笑了一下,手指在她下巴至耳边的皮肤摩挲了几下,指腹下触感光滑温热,然后放下了手。
他依旧笑着,“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像勾栏里的妓子,没脸面,”他顿了顿,“世家女子,还是端着些好。”
曾囿离几度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最后温和地笑笑,“大人说的是。”
虽几句话,曾囿离却发现沈思潜其人对于世家大族中的女子似乎总有些不大明显的嘲弄之意,分明他自己也是高门大族出身,莫不是……喜好特别,不喜那些规矩谨慎又优雅大方的,所以才一直被传不女色?
这么想着,曾囿离不禁暗暗揣度他的心思,对于沈思潜留下她的理由有了几分猜测。
沈思潜看了她两眼,耐心到了头,将人拂到一边,自己则站起来出了门,突然想到什么,沈思潜在门前顿了下,转头看过来说,“曾小姐,说的可是真话?”
他目光深深,让人一时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曾囿离刚刚坐直身子,心里正腹诽这人不知怜香惜玉,然后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饶是曾囿离也还是愣了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观察了下沈思潜的脸色,慢吞吞地说,“对大人说的话自然都是真话,看大人如何……”
“好,”沈思潜笑了下,“既如此,来人,将曾姑娘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靖宣院去。”
“从今以后,曾姑娘便与我同住。”
曾囿离微微瞪大眼睛。
靖宣院是沈思潜的院子?
又想到他后来说的话,心渐渐沉了下来。
……
沈思潜在曾囿离的房中待了一个下午,再出来的时候就下令将曾囿离的东西搬到了靖宣院——沈思潜自己的院子里,这落在别人眼中便如同山鸡变凤凰,那下午的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在那房中都做了些少年。
但与此而来,那些曾经明里暗里挤兑过曾囿离的下人也开始渐渐感到不安,她们谁也摸不准曾囿离的性子,谁知道她真的攀上了这根高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转过头来报复她们。
这一切都被扶鸢看出,她撞见嘀嘀咕咕的下人,不但没责罚她们,还安抚她们说,“曾姑娘出身也算名门,是个心地善良也是心胸豁达的姑娘,以前的事情你们做得不对,向她认个错便罢了,她必定也不会追究,如若她真的要追究,那我要就替你们向她求个情。”
说罢,她还有些嗔怪,“现在知道怕了,早些时候还欺负人家呢?”
“我们哪里敢欺负她?”现如今到这了,自然谁也不会承认这事儿。
扶鸢姑娘和她们可不一样。
这是唯一一个能在大人身前伺候的女婢,府中人换来换去,也没听说过扶鸢会被换走,大人待她当然不同!
是以扶鸢姑娘说的话,她们都当做是大人的话,扶鸢姑娘应下的事,那便是十拿九稳。
“行了,”扶鸢也不跟她们多言,“都是府中姐妹,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们且老实待着,看看那曾小姐如何,实在不行,我去求大人就是了。”
四下的奴婢们这才放心下来,又开开心心地散了。
不过有人信扶鸢,就有人不信。这话传到曾囿离的耳朵里,她没什么反应,反倒将小莺气得不行。
“她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计较了就是什么心胸狭隘的卑鄙小人一样!”
何止如此,她的话还将仇恨拉了个十成十,只是那些下人现在还不敢招惹她,只好憋屈着而已。
只是曾囿离实在好奇。
扶鸢今年有十八,跟在沈思潜身边也有三年了,如此大好年华的女子又是名门上等婢女,沈思潜没替她寻个好人家,反倒是将人放在自己身边,难道是存了想要将人收进自己房里的心思?
她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小莺立刻摇头,“这不可能,沈府上下都知道大人不近女色,扶鸢虽然在府里待得久,但极少会出现在大人跟前。”
“未必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曾囿离道。
看那沈思潜行径,兴许当真喜欢这种性情的也未必。
曾囿离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便被小莺叉着腰训斥,“姑娘怎的这么没有信心,怎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曾囿离来这本就不是来争风吃醋的,见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好笑没再继续说些什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曾囿离这才问到那来传话的小姑娘。
小姑娘低着头,“奴婢扶翠。”
曾囿离看她片刻,“同为扶字,你是同她一起进的沈府吗?”
扶翠点头,并不隐瞒,“是,姑娘。奴婢和她是同一时间一起进的府,所以都取扶字。”
同为扶字婢女,她们在府中的地位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看不惯扶鸢也很正常。
曾囿离笑了笑。她也知道这人的心思,叫小莺拿了根金步摇给她。
“以后还要烦你多注意一下扶鸢了,”曾囿离说道,“我见她不太喜欢我,她又在大人身边做事,实在让我有些不安。”
扶翠将步摇握紧,笑着说,“姑娘不用担心。大人并不喜欢她,是扶鸢身份低贱爱慕大人,自己却看不分明,而且……她房中似乎还偷放着大人的东西,不过奴婢只是猜测。”
曾囿离眉间微扬,她还是很少见有婢女说话如此直接且毫不顾忌的,看来真是把扶鸢恨极了。
“真是谢谢你了,”曾囿离微笑道,“那你替我去看看,她到底藏着些什么吧。而且,扶翠这么聪明,怎么能只做杂事呢?”
这便是给了她一个承诺,扶翠吐出一口浊气,真心道,“奴婢定然会仔细查探,为姑娘分忧。”
扶翠走了,小莺却皱着一张脸,“姑娘,你信她吗?而且,她明明不是真心想帮姑娘,只是想出人头地,看不惯那扶鸢而已。”
“人想出人头地是好事,”曾囿离对她说 “什么都不要、毫无算计的人才难以让人相信。”
这个扶翠如果真的想将扶鸢踩下去,凭着她来找她的这份一意孤行的勇气,就该知道若是半路弃逃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曾囿离又笑了声,“天生心善的除外。”
刚刚皱着鼻子的小莺立刻笑了开来,半点不羞地说,“就知道姑娘待我不一样。”
曾囿离看着她笑笑。
可哪里是她待人不同,分明是小莺对她好啊。虽事事皆有例外,但她谨慎些就好了。
第6章(已修)
沈思潜回府已经是深夜,扶鸢在府中等候,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沈思潜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人也有些醉得不成样子,走路仿佛看不见似的,走得一脚深一脚浅,前路的石板缺了个角,沈思潜往那上走,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沈思潜向来端正雅芳,难得有这样失态的样子,扶鸢惊讶地小步跑去想要将人扶起,却被沈思潜一个抬手扶了个空。
“大人?!”
沈思潜身边跟着的侍卫宋垣立刻将人扶好,沈思潜顺势靠在他身上,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扶鸢随着宋垣将人扶了回去。
宋垣虽是沈思潜的近卫,但府中下人多,再加上沈思潜奇怪的性子,所以他平日不近大人的身,只将人送进屋子扶到床上,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扶鸢请送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样的情况需要他帮忙。
不过宋垣也没说什么,大人既然没有交代,他安心在外守着,做块木头就好了。
……反正大人也不怎么醉。
扶鸢留了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宽袍大袖也挡不住他精壮的身体,五官仿佛被人精心雕刻上去的,每一处都精细俊朗,叫人找不出半点瑕疵来。
“奴婢为大人宽衣解带可好?”扶鸢弯下身子,靠近沈思潜问道。
她今日身上熏了香,是最近在京中极为流行的小姐们都喜欢的香,她虽是个下人,但沈府月钱高,大人身边女婢又只有她一个,用这香也没什么不行,没人会置喙她。
而且,这香很适合她。兴许大人也会喜欢。
沈思潜躺倒在床上,然而等扶鸢一靠近,那眉便蹙了几分。
他微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扶鸢稍稍直起了身子。
不如为何,她觉得大人似乎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好了。
可能是醉酒难受吧。
扶鸢缓声道,“奴婢给大人煮了醒酒汤,大人先换了衣服,然后将醒酒汤喝了可好?”
沈思潜才伸手扶额,尤带醉意道,“没事,你先下去,我自己来。”
说话还算清醒,但比平时慢了三分,动作也反应不过来似的。
了解沈思潜的人知道,他这样便是真的醉了。
扶鸢蹙眉,“大人自己如何使得?”
她上前伸手想要去解他的腰带,她越是靠近,兴奋的手便越发地抖,她伸手摁了摁自己的手腕,心骂自己没见世面,好不容易等到靠近大人的机会,竟还有些手抖。
她深吸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更轻更柔,道,“奴婢知道大人不喜女子靠近,大人也不必担忧,奴婢只是替大人将衣服脱了拿出去,等到喝了醒酒汤,然后奴婢离开大人的卧房。大人这样会不舒服的。”
“大人,奴婢……”
沈思潜那骨节分明的手在扶鸢即将靠近之时捏住了她的手腕,喝了酒力道不足,有些软绵绵的,却将她的手挡住了。
“我不要你,”沈思潜迷迷糊糊地皱眉说,“叫她来。”
扶鸢呆愣了下,心里咯噔一声,“大人说谁呀?”
沈思潜阖了眼睛,“叫……曾囿离。”
……
曾囿离没想到自己睡得好好的,还会被人从被窝里面叫出来。
扶鸢的脸色相当不好,却也不敢违背沈思潜,尤其是外面还站着那么一个面硬刀冷的侍卫,只得跑到这儿来将人带过去。
“大人指明要你伺候,替大人更衣擦拭,算了,你更完衣就赶快出来,大人不喜其他女子近身,你谨慎些,别惹恼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