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潜笑了起来,片刻后才道,“我的女人自然还是要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更好。”
也是。
曾囿离没有再问。
扶鸢尚且能在沈思潜身边多年,若沈思潜想用她,卸磨杀驴也不会太快。毕竟,沈思潜给她的话是说清楚了她活着的要求的。
……
扶鸢取了一件长裙回来,手臂自帐内伸出,女子道,“给我吧。”
扶鸢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喜欢。”
眼下得了宠说话都硬气了三分。
扶鸢将衣裳递进去,又被指使着给她倒水、浸润巾帕,再去后厨要了点清粥小菜来。
扶鸢只为沈思潜做过这些事,她在这府中的地位跟别的奴婢不一样,这么被差遣,尽管克制着,脸色却还是多少有些不好看。
更遑论她在府中走动之时,后院那些奴婢们见着她问东问西,见她这样又一副可怜她的模样。
扶鸢在曾囿离身边站着,看她不紧不慢地喝粥,姿态优雅闲适,好不惬意。
“姑娘,今日怎么未曾见小莺呢?”她问。
明明自己有婢女,为什么这么来差遣她呢?
“她啊,”曾囿离放下碗,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我叫她出门办事去了,算算时辰,应该和大人下朝的时候差不多。”
曾囿离弯了弯嘴角,“扶鸢姑娘是不是累了?”
扶鸢看她一眼,“怎么会?扶鸢一直在大人身边伺候的,不会累。”
曾囿离笑笑。
曾囿离闲来无事,也不迈出沈思潜的屋子,只是叫回来的小莺将自己的笔墨纸砚搬到了这里来,而后坐在塌上写字。
扶鸢看见了,蹙眉道,“曾姑娘,大人白日里不喜欢有人在他房中,”她顿了顿,“您练字是好的,只是这墨汁甩的到处都是,大人怕是要生气。不如您先回去,我替您把这地方弄干净了吧。”
曾囿离“哦”了声,“没事,大人不在意。”
“曾姑娘,”扶鸢加重了语气,“我也是不希望您遭大人厌弃。是为了您好啊。”
“噗嗤。”
一边给曾囿离倒茶的小莺笑了。
扶鸢皱眉看了过去,不知道这一直跟她对着干的小丫头是什么意思。
嘲笑她?!
小莺被曾囿离看了一眼,收敛了一些。
“扶鸢姐姐不用担心,”小莺对她说道,“大人可疼姑娘了,尤其喜欢姑娘写字的模样,便是在这儿写,大人也定不会生气。”
扶鸢瞪了她半晌,就听曾囿离说,“罢了罢了,扶鸢也是为我好,”她拉了拉小莺的衣袖,又道,“你也是为我好。”
小莺笑了起来,“姑娘好我才好,姑娘干什么开心就干什么。”
扶鸢还想要说什么,便听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在沈府久了,一听便知道是谁,于是立刻转身行礼,“大人。”
沈思潜刚刚下朝,拂了拂官袍,“你在这干什么?”
扶鸢福身,“大人,曾姑娘她……”她有些迟疑道,“不小心将您的地方弄脏了。是奴婢没做好事,正想着如何……”
沈思潜越过她迈步进去,扭头一看,那曾囿离一身月白薄衫靠在小几上,拿着根小狼毫抬眼看他。
他蓦然想起昨晚的事情,袖中的手指捻了捻。
扶鸢回话,却没得到回应,一抬头便见着沈思潜盯着曾囿离看,而后者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曾囿离随手拢了拢桌子上的废纸,抬头问,“大人,我弄脏你的地方了?”
沈思潜背过手,看了会儿,道,“无妨。”
扶鸢一怔,就见着沈思潜亲自将地上散落的纸捡了起来,然后拿在手中。
第9章
午饭是在沈思潜的房中吃的。
那曾囿离闹着定要关起门来同沈思潜吃,说谁伺候都不如她伺候的好,沈思潜皱眉看她,扶鸢以为他都要发火了,谁知道沈思潜又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她。
往日里为大人吃食操心的可都是她。
可现下,扶鸢不得不退出来,亲自将门关上。
她站在门口未动,一边的小莺便催促她离开此地,美其名曰为了大人。
什么为了大人,分明是为了她自己!
真当里面那个是什么凤凰了,还以为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不成?
她回头又看了眼那紧闭的门,扭头快步离开了。
屋内,曾囿离在桌边坐着,不甚无聊地拿着筷子挑挑捡捡。
沈思潜是大族出身,教养自然不必说,即便面前摆的是他最厌恶的东西,怕也是能面不改色的动作优雅地咽下去。
“不合胃口?”沈思潜间隙问了她一句。
曾囿离把筷子放下,“不是不合胃口,是没胃口。”
沈思潜笑了声,“怎么,不顺利吗?”
他看她演起戏来还挺像回事儿的,知道何时骄纵,何时顺从,知道把握分寸,在他不至于没耐心之时会及时收手。
沈思潜有种微妙之感,就好像她曾经这样看过谁的脸色一般,所以极为知晓该如何相处。
但到底是演戏,拿到私底下来,这个同他交易好了的女子看起来半点不想伏低做小——只偶尔在嘴上让步一些。
“顺利,”曾囿离想着自己一日下来的观察,“她的那点心思掩饰不住,现下怕是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她不敢,”沈思潜慢悠悠地说,“一则时间尚短,没人知道你能在我身边多久,万一我只是一时兴起呢,贸然出手只会招我厌弃,二则,现在她也没有合适的借口动手。”
曾囿离点点头。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曾囿离问他,“既然不是自己的人,大人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解决她?”
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只是借的还是她的手,而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沈思潜看向她。
自从昨天晚上起,他就没有再把她当做个别人送过来的女人看,或许,该换个方式看待她。
他喝了口茶,道,“我的手不能杀人。”至少在他人看得到的地方不能。
沈思潜是当今丞相,儒雅温和的名声在外,姿容上等,品性上等,家世上等,拥护者尤其是女子众多,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这京城中的许多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杀人呢?
曾囿离静默片刻。
看来这恶人她是做定了。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沈思潜坦诚以对,还是该骂他作恶作得坦荡。
至少在这个时候,沈思潜还是要维持他那完美的面具的,而等到时机成熟,不再需要他惺惺作态的时候,他才会揭开自己那层假面。
曾囿离稍稍叹气,“看来我要成为沈大人身上唯一的污点了。”
沈思潜笑了声,只道,“有污点是好事。况且是不是污点还两说,就是脏透了,我也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曾囿离默默喝茶,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突然觉得胃口大开。
还是要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骂人。
……
曾囿离似乎当真入了沈思潜的眼,那女子前几天的隐忍现在都爆发开来,整个人颇有几分没事找事的疯劲儿,但凡有人敢怠慢一下,她就要将人提到大人面前去。
这么疯的女人谁受得了?
沈府后院的婢女们一时间都惶惶不安,毕竟她们其中不少要么是怠慢过她的,要么是当作没看见整日充耳不闻的。
就连扶鸢都连着被她甩了好几天的脸子。
小莺关了门,看见那婢女们口中的凶神恶煞此刻正在窗边坐着,阳光洒在她浅黄色的衣裙上,镶了层金边儿似的。
她手里拿了个扇子轻轻摇着,头发却纹丝不动,也不知道到底到底有没有扇出风来。
“姑娘,我瞧着她们最近越传越过分了。”小莺有些担心。
“说去吧,”曾囿离淡淡道,“名声都是外在的东西,官家小姐没名没分的进了别人的府邸,难道还指望担个多好的名声吗?”
这种东西于她而言真的是半分作用都没有。
“况且,”曾囿离笑了笑,“小莺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恶名才是最好的,有了恶名,做什么恶事都不会引人怀疑,也不会被人置喙,要是人的名声太好了,芝麻大点的错误就会被别人将脊梁骨戳碎。”
小莺恍然大悟,“就像大人那样吗?不能做一点坏事?”
说到这,察觉自己失言,赶紧打了下自己的嘴,“真是胡说八道,大人怎么会做坏事。”
曾囿离笑而不语。
沈思潜啊,那可比她想象得坏多了,他会借别人的手杀人。
她自问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唯有一点,那就是她现在看得比别人清楚,那些外人没看到的没想到的她都知道,凭着这一点,她就能在这一世活得好好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像是什么动物的。
曾囿离被吓了一跳,蹙眉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了,“你们在做什么?”
门前,扶鸢和两个侍从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扶鸢抬头看她,她的手中正拎着一个毛茸茸的沁着血的东西。
扶鸢一脸惶恐,“惊扰到姑娘了。外面跑进来一只野猫,我怕抓到人,便想叫人抓了。”
曾囿离这才定睛去看那扶鸢手中的野猫,被她掐着脖子拎着,血濡湿了大半的猫毛,一动不动的,看来是已经死了。
“抓到拎出去扔了就好了为什么将猫打死了?”小莺也是吓了一跳,看着那被扶鸢的动作带的晃起来的猫身,只觉得心悸。
扶鸢有些惶恐地说,“这猫抓人,从外面跑进来的不干不净,胆子也大的很,该碰的不该碰的都没有数,奴婢怕冲撞了大人和姑娘,这才直接打死了。”
说完,她又露出点笑意,“现在好了,死了就直接扔出去好了,也不怕它再跑回来。”
曾囿离的眼珠转动,落在她的脸上,缓缓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说得对,不听话的东西,那就打死扔出去吧。”
看来想要让她活着离开是不能了。
第10章
“奴婢现在看着肉就觉得没胃口,总想起那……”
小莺看了看曾囿离,“姑娘,扶鸢怎的这么狠心?那小猫我见过,很是乖巧,府里几个姐姐也都喂过,只是从来没来过前面,只偶尔在婢女住的后院出现。谁知道今天这么巧就来了呢?”
曾囿离放下筷子,“巧?”
她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所有的巧合都是巧合。”
更何况扶鸢做得这么明显,怎么能是巧合呢?
曾囿离这几日一直在观察扶鸢这人的性子,倒是没想到扶鸢一出手就这样狠辣。
她是将曾囿离也当作她手中的那只毫无还手之力的野猫了,一个不开心就能这样打死她。
“小莺,你知道人最忌讳什么吗?”曾囿离问道。
小莺摇头。
曾囿离看向窗边,道,“最忌讳狂妄。”
夜色降临,沈思潜今日回府格外的晚,依旧顶着一章温和儒雅的完美的脸,只是一进了门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曾囿离眼观鼻鼻观心。
心想沈思潜把这么一面给她看,也真是足够信任她了。
当然,曾囿离若是敢做什么,眼前的人便真能让她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毕竟她上一世活着的时候,就有人是这么消失的。
沈思潜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桌子,“倒水。”
这屋子只有曾囿离一个人。
她起身为他倒了水,看了眼沈思潜的脸色,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态度,贴心地问了句,“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过多半是朝堂上的事吧,曾囿离也只是问问,朝堂上的事情,她插不上嘴。
沈思潜端起杯子抿了口,便蹙眉放下了。
就在曾囿离以为沈思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问道,“鼠和猫,你觉得哪一个更强些?”
曾囿离愣了愣,仔细思索了下说,“都说猫捉老鼠,但不尽然如此。就比如家猫未必斗得过野鼠,娇养太过了,就会一叶障目,被野鼠咬死也未必不可能,若是一猫多鼠,鼠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沈思潜忽地抬头看她,笑了声,“你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
曾囿离正了正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不知道,只是大人问什么我就说什么而已。”
沈思潜没再继续问,但曾囿离觉得他的心情似乎比刚刚好了些。
曾囿离做回到小塌上。
她确实知道沈思潜在说些什么。
上一世,沈思潜扶持新帝上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书废除所谓士卿制,建议广开门路,增设制举,多增寒门庶族入仕。这一举动几乎触动了当时所有士族的利益,沈思潜也因此备受诟病。
谁能想到他一个大族子弟,深受祖宗恩荫庇护的人,能做得出这种听起来背族背德的事情?多让寒族入仕,挤占的岂非士族的位子?
不过此事最后到底还是成了,只不过成了没多久,沈思潜就死在了新帝手中,士族欢欣鼓舞,却没想到新帝并没有废除新法的意思。
想到那位新帝,曾囿离只觉得心底发寒,仿佛被毒蛇窥伺,便赶紧摇摇头,将他从自己的脑海之中赶出去了。
沈思潜静默了片刻,说,“扶鸢今晚没有露面。”
扶鸢说是沈思潜身边的婢女,但实则并不能太过靠近沈思潜,沈思潜也常挥退她,所以有些时候也不会在这出现。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曾囿离抬了下头,摇了下头,“不该的,她今日刚刚给了我个下马威,按理来说,应当亲眼看看这下马威作用如何才对。”
曾囿离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沈思潜说了一遍,沈思潜蹙了下眉头,睨了曾囿离一眼,“快了,你不收敛,她就要亲自动手了。”
曾囿离弯了弯唇角,“那就让她来吧。”
沈思潜闻言没有开口,也没有询问曾囿离是否需要帮助,在他看来,若是一个扶鸢都需要他出手帮忙,那委实太过没用。
……
珠帘将内外之人阻隔,屋中熏香淡雅,足见主人的用心与雅趣。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婢女皱着眉头,言辞振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