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善大师。
沈思潜放下车帘。
听说这位大师天资聪慧,佛性非常,一出生便进了香提寺,这些年来为不少穷苦百姓讲经,得他指教之人,大多平安顺遂。
宋垣见沈思潜无声,便多嘴问了句,“大人想去看看吗?听说普善大师今日要亲自派发一些平安符。”
“平安符,”沈思潜笑了声,“人若将死,平安符也无用。”
也是。宋垣得了回答也没再问。
毕竟他们这样的手上沾了血的,都有点不信神佛。
人可比这些可怕多了。
……
曾囿离打了个喷嚏,拿着帕子挡在面前,眼中霎时间含住了泪水。
小莺在旁看着,忍不住道,“姑娘半夜泡水里干什么,现在病了吧!虽说姑娘也不是那等虚弱的身子骨,但天气渐凉,女孩子落到冷水里少不得要受些凉气,只得了些许风寒已经是好事了……姑娘怎的不听呢?”
曾囿离叹了口气,换了个帕子擦了擦脸,“听着呢。”
她笑了笑,“也就是你了,在这时候还能骂我一顿,让我清醒清醒。”
小莺瞪圆眼睛,“我可不是在骂姑娘,我……”
“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曾囿离说道,“以后不会了。”
她又不是真的成天找罪受的人,解决了扶鸢,她其实能安生很久。
小莺一噎,小声道,“姑娘记得就好。”
别今日说了,明日又忘了。
到时明日又这么说,然后转头又忘了。
“这几日没见到扶鸢了。”小莺说。
曾囿离笑笑,“前几日弄死一只猫的事情叫大人知道了,虽说是个小事,到底处理不当,以那种方式杀了生,大人就将她调到乡下庄子去了。”
事情最终推到沈思潜头上好了,她也不必过多解释,毕竟没人真的敢去问他。
这也挺好的。
小莺心想,就该让她吃些苦头,也省的在府里耀武扬威,整日阴阳怪气地欺负姑娘和别的婢女。
小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曾囿离看着她笑了笑,“要不我再喝碗姜汤?”
小莺回过神来,“病都病了,姑娘喝姜汤不如喝药,我去熬药吧!”
大夫今日已经来看过了,留下了几副药,曾囿离看着就直皱眉,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让小莺当着大夫的面扔出门去。
她心底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你去吧,记得拿些蜜饯来。”
“什么蜜饯?”沈思潜一进屋子就听到了曾囿离的话,便问道。
“喝药用的,”曾囿离随口答了句,她看了看沈思潜,“大人今日心情不佳,是遇到麻烦了吗?”
沈思潜在椅子上坐下,闻言看她一眼,二号哦豁勾了勾唇角道,“你在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的?”
曾囿离眨眨眼睛,“方才进门就不高兴,不过现下看着却又好多了。”
从他进门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曾囿离看着他,也没什么,顶多是和她说了两句话而已。
曾囿离给他倒了茶,沈思潜端起喝了口,余光落在她身上。
“今日出了门一趟,听闻有佛寺在派发平安符,”曾囿离从一边桌上的木盒里拿出一样物什,“就叫小莺上去要了两个,可惜平安符少,等待的人又太多,那僧人不肯多给,只给了这么一个。”
沈思潜手一顿,放下茶杯,神色莫名地看向她。
曾囿离冲他笑了笑,“大人昨夜刚遇了刺,身上带了点霉运,用平安符去祸消灾最好了。”
“大人是不是不信这个?”曾囿离见他不言语,她笑了下,“我多数时候也不信,但有时还是希望它能有些用处的。”
曾囿离看着沈思潜,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沈思潜没让她等太久。
“平时不信,”他接了过去,抬了下眼,又道,“但偶尔也可以信。”
平平无奇的平安符。
沈思潜看了眼,比他平生所见的都要普通。
第15章
日子过得飞快。
扶鸢的消失伴随着后院的恐慌,日常不怎么见到的婢女们终于意识到曾囿离在沈府中的地位。
只可惜她们明白得太晚,曾囿离身边不缺人,沈思潜身边又不用人。
婢女日复一日地在后院的一小片地方熬日子,等到年岁差不多了就想办法出府自己谋出路去。
曾囿离的字也写得越来越像书房墙壁上悬挂的那一副。
她偶尔拿着自己的字给沈思潜看,却也只得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曾囿离莫名觉得,沈思潜对此事没有原先那么热衷了,隐隐还有些厌烦,只是他克制地极好,曾囿离也只在偶然间窥探到过他这样奇怪的情绪。
一个人会变得如此之快吗?
曾囿离无事的时候,便会端个茶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沈府,看花草,看仆从。
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遗漏了的。
……
今日朝上,太子梁纵因办事有功,被陛下嘉奖,是以下朝之后也带着喜气和笑意。
“沈相!沈相!”梁纵与诸位大臣话别后,赶上了正往回走的沈思潜。
沈思潜回过身来,施礼道,“太子殿下。”
梁纵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沈相免礼,”见沈思潜站直了,他又笑道,“沈相可是父皇都恩准可不行礼的人。”
沈思潜笑笑,“殿下说笑,为人臣子当谨守本分,礼不可废。”
梁纵大笑了两声,他就喜欢沈思潜这幅恭谨守己的模样,他本人再厉害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天子之臣,替他办事罢了。
大臣们大多都走了,梁纵道,“最近听闻沈相身边似乎有人了,段大人几人都请不动你了呐。”
沈思潜不动声色地道,“臣不喜宴会,近来又身有不适,段大人是好意,可惜臣无福消受。”
梁纵靠近他,笑着问,“避而不答,那传闻看来是真的了?”
说起来,沈思潜与他其实差不了几岁,但为人做派实在是一板一眼、规矩得很,浑然不像个青年人。
即便如此,京都仍有不少女子心悦于他,恨不得将他捧到神位,就连当朝公主他的亲妹晏华公主也是如此。
若都得不到也就算了,但有人得到了呢?
沈思潜淡笑不语。
梁纵明白过来,笑了两声,“没想到啊,沈相你也有被美色绊倒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样难得一见的美人。”
沈思潜脑海里浮现出曾囿离的身影。
是美人,却也不至于难得一见。只是会笑,会哭,会怕,会讨好的普通人罢了。
不过这些,不必要告诉梁纵。
梁纵知晓沈思潜的事情不可打听太过,“看来晏华是真的没有希望了,本宫改日还得好好劝劝她。”
沈思潜垂眼,“公主金枝玉叶,天下才俊万千,确实不必在臣身上浪费时间。”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梁纵看他一眼,心里难免生出些怨怼,但转念又觉得未必不是好事。若晏华真的想要嫁给他,那对他来说,才是真的有些棘手。
臣子不能与皇家牵扯过多。
更何况,后宫里头还有一位让梁纵深恶痛绝的一位在里面。
已经走到了宫门口,沈思潜施礼告退,梁纵便也施以同礼待他离去。
“殿下,公主已经在御花园等您了。”一个小太监小碎步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
梁纵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地问,“她又怎么了?”
“公主听说了沈相的事,正……正发脾气呢。”
太子平日里最厌恶听到这些事情。
奈何那位公主殿下就爱拿这点事情来烦他。
传话的太监自己也是没办法,只日日在两人中间轮流挨骂。
果然,梁纵一甩袖子,“让她发去,整日情情爱爱,心里没有半分轻重,她当本宫是什么闲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来烦本宫。”
说完他又顿了顿,神情有些微妙,“真想撒气,让她去萱妃那里闹吧。”
最好能将肚子里的孽种闹掉,到时候,他或许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把沈思潜给她的事情。
这么想着,梁纵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
沈府——
小莺站在一边,“姑娘要去吗?”
从拿到帖子开始,姑娘就开始发起呆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虽不识几个字,但是“皇子”二字还是认识的,也知道姑娘家中有个刚当上大皇子侧妃的嫡姐。
嫡姐相邀本应该是好事吧,但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曾囿离将帖子放下,“去。”
既然对方的帖子都送上门来了,她不去一趟岂不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时间太久了,她对自己这位嫡姐已经没了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性情还算温和的美人,不然也不会被皇子看中,虽说只是个侧妃,但以曾家的门第来看,却也是高攀了。
她只是好奇对方突然请她去有什么意图,她们也算不上什么感情深厚的好姐妹。
门外,宋垣来了,正准备开口,见主仆二人都看见了,直接道,“曾姑娘,大人今晚赴宴,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曾囿离愣了下,“哦”了声。
心想这等事还用得着特意来告诉她一声吗?
她笑了笑,走到门口,“是宋小哥自己想要告诉我的,还是大人专程叫你来说的?”
宋垣拱手,“属下不敢。是大人叫我说的,许是怕姑娘等得晚了吧。”
曾囿离脸上微不可查地笑意淡了些,“知道了,多谢。”
宋垣点头离开。
曾囿离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她现在住在沈思潜这儿,确实在沈思潜回来之前未曾熄灯歇息,一来她睡得少,二来也免得被别人挑出些错处来。
但沈思潜专程来告诉她一声就不太一样了。
小莺见她不动不言语,便问,“姑娘,怎么了?”
曾囿离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没怎么,就是想着大人思虑得还挺周全的。”
有时装得久了,连她都要当真了。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曾囿离走回到屋内,“我今天就去见见我那大姐吧。”
反正帖子上没写日子,她想什么去都可以。
小莺连忙跟着走回去,“我同姑娘一起。”
第16章
大皇子年满十六便在京都开府,并不住在宫内,是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与麻烦,不像进宫,层层规矩。
曾囿离将帖子递给门房,等他们前去通禀,通禀完了,得到回复,她们就可以进去了。
“姑娘,”小莺还从未来过皇子的府邸,有些紧张地搓手,“这府里的下人好傲气呀。”
方才看见他们连头都不抬就要轰人走,还是递了帖子说明情况,这才仔细地瞧了他们一眼,却也没请她们进去,而是叫她们在这里等着。
“世家大族的下人都是如此,待人接物沾染了主家的财气与傲气,更何况还是皇子府中的?”曾囿离笑了笑。
小莺撇撇嘴,“沈府就不是啊。”
曾囿离怔了下,沈府啊,她笑了下,“那就是沈大人教导有方咯。”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沈思潜,也不是所以高门都在意每一个下人的言行举止,至少这些人在主人面前依旧恭谨老实,只要不做得太多,主家往往不会在意,有的时候甚至会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没过多久,有个婢女跟着仆从来了,将曾囿离二人带了进去。
“奴婢叫彩雀,跟在侧妃身边伺候,”彩雀俯身,一板一眼,虽恭谨却并不多看她们,“姑娘跟着奴婢走就好。”
“好,”曾囿离点头,“谢谢彩雀姑娘。”
彩雀躬身点头,而后直起身来在前方带路。
小莺又想说些什么,便被曾囿离轻轻敲了下头。
这里是皇子府,不是街边,不是门外。这里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
小莺看明白了曾囿离未说出口的话得意思,便赶紧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以防祸从口出,给姑娘带来麻烦。
到了侧妃的院子后,彩雀并没有多留,上了点心倒了茶就下去了。
曾囿离的姐姐,曾玉袖,此刻笑吟吟地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道,“二妹好像又漂亮了。”
曾囿离抬眸看她一眼。
曾玉袖长相不是一眼惊艳的那种,而是非常耐看的美丽,再加上她性子温和,所以也很是讨人喜欢。
曾囿离笑笑,“大姐净知道哄我,这容貌越来越出挑的是大姐才对,看来大皇子殿下还是很会疼人的。”
曾玉袖一听到“大皇子”,低下头有些脸红,看起来倒真是挺恩爱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总提这些呀。我前几日回了一趟府中,父亲还提起了你,说很是思念你呢,可你也不回去看看他。”
父亲。
曾囿离嘴角笑意不变,“大姐不知道么?”
曾玉袖神色一怔,“什么?”
“父亲将我送给沈相的事情,大姐也是知道的吧,”曾囿离淡笑着,这皇子府的点心挺好吃的,她一边想着一边道,“我回府?我以什么身份回府?”
曾玉袖愣了愣,脸上笑意挂不住了,“二妹,此事我不知道。”
曾囿离看她,“是原本不知道还是一直不知道?”她拍拍身下的椅子,“大姐这皇子侧妃做得还算舒服吧?”
“原本不知,后来知道了,却也晚了,”曾玉袖低声道,“二妹,我叫你来不是存心羞辱你,只是想要见见你而已,我们姐妹已经很久未见了,还有父亲他……”
“若大姐早些说这话我还能当真,”曾囿离接过小莺手中的帕子将指尖的点心碎渣拂干净,“现下这事情满天飞了,大姐想起来见我了。”
“呵,”她笑了声,“沈相的面子真是好使。”
曾玉袖没想到曾囿离一来便如此咄咄逼人,一时竟也有些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