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觉得气恼,说话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曾囿离看了眼床上仰躺着的男人,似乎真的醉得厉害,头朝里歪着,床边还放着一盆水和棉布——扶鸢东西都准备好了,大概也没想到沈思潜不让她近身。
曾囿离矜持地微笑说,“是。”
“既然大人要我照顾,那扶鸢姑娘正好可以去休息一会儿了。”
扶鸢咬了下牙,“没关系。我在这看着就好,免得大人找人找不到。”
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放任曾囿离一个人在这里?!
曾囿离没再理她,她没伺候过别人,从门口到床边短短的几步路在想该从何做起。
停在床边,曾囿离弯下腰,想了想,问,“大人,我给你更衣好不好?”
没有人会这样跟醉酒的人对话。
曾囿离实在是不会伺候人,更何况眼前的人她琢磨不透,心里忌惮,不想离得太近。
现下问了,只要沈思潜说句什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便扭头回去睡自己的觉去。
“更衣?”
沈思潜睁了下眼睛,眼中混沌地似乎看不清人似的,含混地笑了声,而后竟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好啊,你亲手来。”
曾囿离静默片刻,“大人,我不知分寸,怕伺候被不好。还是让……”
沈思潜闭了眼睛又不说话了。
曾囿离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手在空中僵住,思考着该从何处下手,就突然被腕间的手带到沈思潜的腰间,他握着她的手腕摁了摁,“这儿。”
“……”
腕间松了力道,曾囿离弯腰替他解宫绦。
宫绦堪堪松开,那系的端正的长袍一时散了开来,曾囿离想将其抽出,奈何沈思潜压的实,动弹不得。
她只好弯腰,问,“能否动一动?”
他这样躺着,也不好脱衣啊。
沈思潜掀了眼帘,看她一眼,手肘顶着床板,抬起小臂便能直接碰到她的腰了。
曾囿离还未等到回话,正想粗暴一些了事,谁知道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再一使力竟然将她整个人揽着翻进了床里!
曾囿离一时不察,撞在了床板上,顿时闷哼了一声。
“大……”
随即便被捂住了嘴。
扶鸢还在门口震惊地看着。
她本想看着曾囿离,不让她逾越,谁知道……
沈思潜翻身本想装作一副将她抱住的假象,谁知道这小姑娘上了他的床,一瞬间眼睛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双细直的腿便开始往他身上踹。
“……”沈思潜想他好像找错人了。
曾囿离回过神来,只见身边人挪了下,将她的腿死死压制住,头埋在她颊边的枕头上。
那宽袍大袖挡住曾囿离大半身子,如此一看,便仿佛成了一体似的,让人不禁怀疑那长袍之下是副怎么样的暧昧光景。
“关门。”沈思潜动了动说。
门口的人踌躇许久,没等到沈思潜放人,反而看到被扔下床的外衣。即便她再恨再怨,也不得不承认,大人对曾囿离是不一样的。
门被人合上。
床上二人四目相对,沈思潜身上酒气浓重,应该是有些醉了的,但还没有醉得那么严重,眼中依旧澄静。
骗人的啊。
演得倒是不错。
难怪沈思潜会叫她来,想必今夜若真的是扶鸢照顾,怕不是今夜就得自己爬上沈思潜的床。
曾囿离上下动弹不得,又不能说话,只能冲着沈思潜眨巴眼睛。
大人,你看,戏演完了,是不是得放开我了?
第7章(已修)
曾囿离不信他不知道她如今在沈府后院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只是热衷于给曾囿离找不痛快。
沈思潜没急着松手,他就这么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她,手从她的脸上离开,她登时吐了一口长气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思潜是要憋死她。
沈思潜心底一哂。
“大人在自己的府邸里还要做戏给别人看吗?”曾囿离抬眼看向他,“看来,即便是丞相的府邸,也没有那么安全。”
说着话,曾囿离试探性地动了动,好提醒着身边的人,她这胳膊腿还被压着不能动弹呢,别光说话把这事给忘记了。
“天子脚下,没有一座府邸能固若金汤,”沈思潜垂眼,修长漂亮的手指隔着轻薄的布料,沿着曾囿离的腰间摩挲,“至于做戏……”
他很轻地勾了下唇角,将那话的尾音拖得长,问,“谁告诉你,我是在做戏?”
托着她腰间的手突然使力,曾囿离被迫撑起身子,撞进沈思潜的怀中。
“如若我今晚就要你,如何?”
他低下头,唇在曾囿离耳边若即若离,问道。
曾囿离搭在沈思潜肩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青筋几乎都要迸裂出来。
沈思潜稍稍低了头,她看不看他的眼睛表情,只感受着耳边灼热的气息,那些不怎么好的记忆从她的脑海里升起,登时让她的汗毛都要立了起来。
但她很快又松开了手,白玉似的手臂绕过沈思潜肩膀,环住了他的脖颈,虚搭在上面。
“我是为大人来的,到了这儿就是大人的人,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曾囿离微微笑道。
她来这有一些时日了,和沈思潜打过两次交道,虽说时间不长,但大抵也能知道些他的性子,比如沈思潜极厌恶女子自荐枕席。
上一世她就曾听闻有官家小姐自荐,反被沈思潜带着扔到那家家主面前,又冷言嘲讽之事。这也是沈思潜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出格,不顾体面地在人前冷言冷语。
这也让其他有这些心思的人从此不敢再做这些事情。
不过沈思潜到底给了他们三分薄面,没将此事闹出来。
是以她虽然听说有这件事情,却并未有人知道那触怒了沈思潜的小姐是哪一家的。
曾囿离现在其实委实不该这么惹恼他。
她自己也觉得,还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既然已经决定借沈思潜的地方待着,何必这样惹他。
女子身体的馨香传来,沈思潜仍在她腰间的手顿了下。
他歪了下头,见她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唇上没擦口脂,带着女子天然的樱粉,很淡。
想来他的面前引诱他的人很多,或看中他的身世背景,或看中他手中权势,再者就是看他这身皮相,总之都是有所求的。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真心假意一眼便知。
但不想装想的人却没有。
这女子话说的好听,笑得也好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再真诚的话说来也有些难以信服。
所以,她现在很忐忑。
沈思潜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声,放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曾囿离眼睛亮了下,知道这是沈思潜打算放过她了。
然而还未等她说些什么,那只手竟然向上来卡住她的下颌,曾囿离一惊,抬眼之间,视线便撞进沈思潜那深不见底似的黑瞳。
下一刻,沈思潜的薄唇就贴了过来。
唇齿相碰。
带着男人身上香醇的酒味。
沈思潜在她唇角处顿住,似乎是笑了下,薄唇轻抿,又转到另外一边去,最后才在她唇间停住。
曾囿离一瞬间头皮发麻,仿佛一道天雷劈在了头上似的,差点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出去。
这可是沈思潜啊。
她转动了眼珠,近在咫尺的沈思潜也没闭眼睛,亲吻之余还有闲心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那双狭长的眼中黑漆漆的,不见任何情-欲。
只是简单相触,沈思潜退开了些,见她神情变幻觉得好笑,遂拍了拍她的脸,“别僵着脸,我亲着不舒服。”
曾囿离咬了下唇角,“沈……”
她差点直接将他的名字叫出来,反应过来便立刻停住了。
他怎么真的敢这样!
沈思潜挑了下眉,眼中无波无澜,“不装了?”
“既然耐性就到这里,不若一开始就别学那引-诱人的事情。”沈思潜从曾囿离身上离开,坐了起来,随手将床边的宫绦扔到了一边的矮塌上,他脱了外衣,只余一件白色衬袍,宽松地挂在身上。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曾囿离也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
“我为什么来,大人心里最清楚,”曾囿离脸都冷了下来,一张嘴还能感觉到口中别人的味道,“非情愿,更非自己能更改。”
“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她说道。
“在我身边便能活?”沈思潜看着她,“未曾听闻,曾大人有残害女儿的不良嗜好。”
他显然是不信曾囿离的话的。
曾囿离冷笑了下,“即便是为了官声,父亲明面上也确实不会把我如何,只不过大人久居高位,不知道我们这些小民生活如何艰辛。”
沈思潜的神情一时有些怪异,还未等曾囿离发觉,便又恢复了那副清冷做派。
曾囿离继续说道,“关起门的事情,最是简单,我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活到今日都是主母愿意给我一口饭吃的原因,但这口饭是好的还是馊的,都看主母与父亲心情,到了年纪,寻个人家随便嫁出去,不管生不管死,一辈子也就如此了。而今能得大人青睐,被送进府中,对我那家来说,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作用。”
说到这,她声音低了些,“于大人而言,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情,可与我而言,是跳出火坑,我若被大人送回府中了,继续待下去,也更让他们愤恨。为了这个,我什么都能忍。”
忍?
沈思潜看向她,“还是头一次,有人在我面前用这个字来,我这里,竟然只能让曾小姐忍着才能留下来。”
曾囿离抿唇,“非是我针对大人。只是即便我是个女子,也不想这样任人摆布。”
而她,当真对沈思潜没有半分私情。
“如若当然大人不弃,我以后定会还大人今日的恩情。”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竟是不愿意还要这样感谢他。
沈思潜觉得有些好笑。
还?她拿什么还?
一个世家女子,离了家,她想走多远,又能走多远?
沈思潜放在膝上的手蜷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曾囿离没去看沈思潜的脸,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情绪,被他看出什么来。
曾家待她确实不太好,曾囿离上辈子一直觉得委屈,可后来经历了些事,反倒快要忘了,有一点她说了谎,那就是曾家在教养上从来不苛待子女。
像他们这样家里的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人,最怕家里子女惹事,是以她父亲对他们的教养都极为重视,以防他们祸从口出。
曾囿离只低头看着沈思潜膝盖上的手,不再言语,任凭沈思潜自己去想之后的事情。
女子示弱的方式有很多。
并非娇弱顺从的才惹人怜惜,像她这样,不愿屈从的也会。
她赌的不过就是沈思潜不喜欢那柔弱无依非他不可的这一种。
过不多时,那只指骨分明的手动了动。
“把灯熄了。”她听见沈思潜说道。
第8章
曾囿离在沈思潜房中待了一夜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府中上下。
她当初来的时候,被沈思潜随意安置,所有人都只道她被忘记了,谁知道一夜之间这人又被大人想起来了。
还听闻大人对她关怀备至,起了床还嘱咐扶鸢不要去打搅她,等她睡够了,自己醒了,再叫她起来用膳即可。
扶鸢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大,里头的人却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其实她本不必在这里等着的,沈思潜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嘱咐她的,只是她私心想要去看一看,想要看一看他们是不是真的……
扶鸢眉间紧蹙,目光冷寒地看了眼屋内。
若是她不出来,那她就进去。
深吸了一口气,扶鸢在门口叫了两声,见无人回答后,便径直推开了门。
屋子还是昨晚的屋子,但扶鸢莫名觉得这地方与昨日不一样了。
她嗅了嗅,发现这屋子里有股淡淡的熏香的味道,这不是大人惯用的香,她神情一滞,看向纱帐之后那躺在床上的女子。
是她的。
扶鸢屏息靠近,轻声道,“曾小姐?”
还未等她再继续靠近,那床上的人动了动,薄被起伏,里面的人叹了口气,道,“扶鸢姑娘,麻烦帮我拿身干净衣裙来吧。”
扶鸢静默。
“曾小姐昨日的……”
曾囿离未动,声音却有些冷了,“你何时见我穿过前一日穿过的衣裳,便是你,不也是日日更换吗?”
扶鸢没想到她突然发难,只脸色有些难看,“是,是我想岔了。”
那床里人声音又软了下来,“那麻烦扶鸢姑娘替我走一趟了,要不然在大人房里多备两身?”还未等扶鸢回答,她又喃喃道,“算了,左右也不麻烦。”
里面的人等了等,悠悠地问,“你还不去吗?”
扶鸢这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曾囿离坐起来,看了看门外。
还好,这扶鸢比她想得能沉得住气一些。
她支了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扶鸢替她拿衣裳回来,渐渐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
这个沈思潜啊。
……
“留下来总得做事,”那个说着沈府养得起一个女人的沈思潜,此刻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对曾囿离说道,“沈府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这反倒让曾囿离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那些靠男子恩宠活下去的女子,只有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能长久。
“大人请说。”曾囿离说。
沈思潜掀了眼帘看她,笑了笑,道,“第一件事,让她消失。”
曾囿离顿了顿,看向门外——她已经熄了灯,此时从这往外看去,还能看见门外扶鸢的影子,她想了想问,“要活的还是死的?”
沈思潜诧异了一瞬,然后道,“都可以。”
她能做的出,他就能兜得住。只是没想到她还能问得出这么一句话来。哪个小姑娘能问的出来要死的还是活的这句话?
“请恕小女斗胆,”曾囿离问道,“大人以后不会也要这么对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