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高兴的样,这爹还是我教他喊的呢!”槿婳说着,从穆子训手里抱过了辰生。
“对了,婆婆,相公。如今相公高中了,这祭祀摆酒等事也该张罗张罗了。”槿婳边哄着辰生边道。
“娘子打算怎么办?”穆子训问。
“上一回相公中了秀才,就摆了两张桌,这一回怎么也得摆满八大桌吧!”槿婳道。
她这八大桌还是从简了的讲,前几年城里有人中了举人,可是又摆酒又唱戏,一连庆贺了三天。
“八大桌也可,反正咱们不要太折腾,也别太铺张浪费。”穆子训道。
以往吃吃喝喝的大场面见得太多了,他现在对摆阔应酬已没多大兴趣。
“那也不能太寒碜了,你现在中了举人,出人头地了,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依我看,这事可以办得热闹些,好让前几年瞧不起你,瞧不起咱穆家的人好好看看咱们不仅今非昔比,且更胜从前了。”姚氏喜滋滋道。
穆家如今的财力自赶不上以前穆里侯还在时,可穆子训考上了举人,身份之间从“商”飞升成了“士”,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槿婳和穆子训见姚氏如是说,便都点头应好。
接下去的两日,每日都有人上门来祝贺,有送房产田地的,也有前来投奔甘愿为奴为婢的。
有举人的身份在,可以免除劳役田税,那些送田送地甘愿为奴的,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赶着上穆家来。
摆宴的吉日择好后,便是发送喜帖,槿婳也让人下了张喜帖送到杨家去。
送帖子的人到了杨家后,杨家只有杨婉儿一人在。
杨婉儿穿了件浅绿色的布裙站在院子里晾衣服,衣襟上湿哒哒的,脚下还有几只小鸡在叽叽喳喳地讨食。
一只小鸡跳到了她的鞋背上,身子一抖,往她的鞋背上拉了一小泡白中带绿的屎。
杨婉儿听到“噗”的一声,往下一看,鞋子都脏了,气得直蹬脚,那鸡受了惊,拍着羽毛跑得飞快。
“臭鸡,死鸡,居然敢往我脚上拉屎,你……你等着瞧,再过几个月,等你们都肥了,我第一个吃你。”杨婉儿边骂着边往院子角走去。
那里种了几棵山薯,薯苗爬过了墙,薯叶又大又绿,每一片有巴掌般大,杨婉儿便摘了薯叶往鞋面上擦去。
这一低头,她才发现,她这鞋子旧了,鞋头那磨损得厉害,再过段时间,她若还穿着这双鞋,她的脚趾非从鞋头露出来不可。
她原本可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等她自怨自艾,流出几滴泪来,那送喜帖的人到了。
杨婉儿接过了喜帖,却不认得字,只得对送喜帖的人道:“老哥,有什么事,你直说,这帖子我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不过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送喜帖的人一字一字道,“你那表姐夫穆子训穆老爷此番高中了举人,请你们全家九月十五进城喝酒呢!”
“啊……”杨婉儿听到这话,一时失了神。
“啊什么呢!到时带上你奶奶,还有你哥哥一块去。你看看你们家现在,见了你表姐表姐夫后多说几句好话,他们现在就算拔一根毛,也比你们的腿粗。有这么大的靠山不去靠,那就是傻子。”送喜帖的人说完,还想讨杯茶喝,见杨婉儿像根木头一样愣在那,很没个待客之道,努了努嘴便走了。
杨婉儿想起了上一回她到穆家去,她那般苦苦地哀求槿婳,槿婳还是不愿意收留她,把她赶回乡下的事。
用力地拽住了手中红彤彤的请帖道:“棠槿婳,你怎么命那么好?穆家败落了,你随随便便开个铺子就赚到了钱,你的相公以前不过就是个做啥啥不成的废物,如今居然成了举人,太不公平了,这太不公平了……”
陈氏提了两帖药往这边走来,见杨婉儿对着墙念念叨叨,叫道:“你在那发什么愣呢!那桶里还有两件衣服没晾呢!”
杨婉儿回过神来,见陈氏手里拿着药,皱眉道:“怎么又去抓药?”
“你哥哥上回受了伤,我这是买来给他补身子的。”陈氏道。
杨大壮到底是杨家的独苗,要传承香火的,再怎么不争气,陈氏打从心底还是最在意他的。
杨婉儿冷笑道:“补身子,那么蠢的一个人,身子补得再壮有什么用?不如买块猪脑子来给他补脑。不,猪脑那么贵,咱们家现在连猪肠都吃不起了,还吃什么猪脑……”
陈氏瞧着她那尖酸的样,顿时怒从心头起,斥道:“你这张嘴这么欠,跟你那死鬼娘一样。你娘在的时候,就不把我这个当婆婆的放在眼里,你这小蹄子,也不把我这个做奶奶的放在眼里吗?”
杨婉儿的娘李氏原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氏以前活着时,陈氏没少看她的脸色。杨婉儿长得有几分像李氏,现在又摆脸顶撞她,活脱脱一个“李氏翻版”,陈氏瞅着就火大。
杨婉儿被陈氏这么一骂,心里愈发委屈,哭道:“从小到大你都不疼我。你就只认你的孙子,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孙女放在眼里了,那么宝贵杨大壮,你让他每日帮你洗洗刷刷,洗衣做饭……”
“你……”陈氏被杨婉儿呛得心跳加速,头发晕,“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杨婉儿把手里的喜帖丢到了她怀里,甩脸跑开了。
“死蹄子,白养你这么大。”陈氏对着杨婉儿的背影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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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杨婉儿离开后,过了老半天,杨大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桌子上的喜帖,对坐在桌子旁的陈氏道:“这是谁送来的?”
陈氏抬起头来说:“不知道,是婉儿收的,那蹄子脾气上来了,跑得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又不认得上面的字,正等着你回来。”
杨大壮是上过几年私塾的,一些简单的字还认得。
他拿起了喜帖,看了老半天,终于看懂了,叹了一气,良久,才酸溜溜地坐下来道:“我那表姐夫中了举人,叫我们几日后去吃酒呢。”
“什么?什么是中举人?”陈氏听过大人小人女人男人,这“中举人”对她倒是个生僻词。
“你老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杨大壮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举人就是读书人,中了举人,就有当官的可能,就算不当官,也能免除赋税徭役 ,一般的老百姓见了举人都得唤声老爷呢!”
“啊……当官,真没想到穆子训,不……我那外孙女婿这般有出息,那你表姐以后不就成了官太太了,”
陈氏喜出望外,说着似又想起了什么,对杨大壮道,“大壮,这次吃酒你可得去,好好地跟你表姐夫表姐打好关系,说些好话,等你表姐夫当了官,你也好到衙门去某个差事。你有份正经的活,奶奶就是两腿一蹬死了,也瞑目了。”
“知道了。”杨大壮闷声闷气地答道。
“对了,家里的米剩得不多了,你再出去时,记得买些米回来。”陈氏叮嘱道。
上回宋承先离开前给杨大壮留了些银子,陈氏和杨婉儿回来前,槿婳也给了她们五十两。
这些钱都放在杨大壮那。
杨大壮经历了上回那件事后,是想着要痛改前非的,他拿着这些钱摆了个地摊卖雨伞,谁知这两个月是一滴雨都没有,钱花了,伞卖不出去,他心灰意冷,又开始整日里怨天尤人。
然后……他又忍不住去赌了……
之前那个赌坊是去不得了,他便跑到别的小赌坊去。
这一回,他每次赌的数额都不大,但赌了好几次,有出无进的,口袋里哪还有什么钱。此时,听到陈氏说要买米,他心里不由一虚,怪怨道:“家里的米那么快就吃完了?”
“那点米,天天吃,难不成还能吃一辈子,咱们这算很省的了,”陈氏没有怀疑杨大壮,反而觉得他这话听着像个节省的人,心里有些欣慰,提起了桌面上的药道,“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熬补药。”
“什么补药?”
“给你补身子的,你上回伤得那么重,伤好后,脸色都不对了,得补补才行。”陈氏关切地道。
“我身子好得很,又死不了,吃什么补药,”杨大壮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这些都是骗人的,那些草头郎中只会讹钱,你把药还回去……”
杨大壮真是心痛,有这个闲钱,不花在赌场,却花在药上,真真是“暴殄天物”。
陈氏赶紧解释:“不是草头郎中,是李大夫开的,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大夫,这药还不到一两银子,很有效果的。”
在陈氏心里,杨大壮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她犯不着跑那么远的路给杨大壮抓药。而杨大壮不理解她的苦心,反而指责她,实在是太伤她的心了。
“一两……那么贵,退回去,你现在就退回去,把钱拿回来,以后不许再去抓什么补药?”杨大壮倔强地看着陈氏。
“买都买来了,咱家现在不还有些钱吗?又不是吃不起药,”陈氏苦口婆心地对杨大壮道,“你都还没成亲,这身子要是弄坏了,以后可怎么好?”
“哈……就算身子好了又如何?一个赌鬼,谁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一个只会烂赌的窝囊废。”
杨婉儿蹬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出现在了门口,边往大厅走来,边指着杨大壮骂道:“我出去了一趟才知道,杨大壮你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在我和奶奶面前怎么发誓的,说你不再赌,结果呢!你这几天鬼鬼祟祟地都干嘛去了?”
“婉儿,你说什么?”陈氏急问。
“我说你的宝贝孙子杨大壮狗改不了吃屎,他又跑去赌了。”
杨婉儿怒火冲天地嚷道:“就他那逢赌必输的命,一定是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你如果不信,叫他把钱拿回来,除去药费,摆摊的费用还有平日里家里的一些支出,怎么样,都还剩有三十多两。”
杨婉儿说着又咄咄逼人地看向杨大壮,向他摊出手道:“听到没有,快把钱拿出来。”
杨大壮自然拿不出钱,一时间黑着脸不说话。
“大壮,你真的……真的又去赌,把钱都输光了,”陈氏难以接受地看着杨大壮,见他躲着她的目光不说话,默认了这事,捶着他的手臂道,“你……你怎么……你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你爹娘都走了,这个家就全指望你了……”
“你们指望我,我指望谁?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你们还想让我养活你们。”事情被揭穿,杨大壮干脆破罐子破摔。
“你是杨家的独苗,不指望你,奶奶还能指望谁?”陈氏哭道,“你上一回赌得那么大,差点把你妹妹都卖了,亏得你表姐替你还了债,你妹妹还有你的命才保得住。再有一回,就算奶奶有脸上门去求人家,你表姐也不一定就愿意再出这个钱。”
“你以为我想吗?这年头,生意那么难做,钱那么难赚,我去赌,也是为了赢些钱,让你和妹妹能过上好日子。”杨大壮委屈地替自己辩解。
“杨大壮,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有没有脸?”杨婉儿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我没有脸,有种你去赚钱养家呀!从小到大,你除了吃,还会做些什么?”杨大壮反唇相讥。
“养家是女人的事吗?家里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杨大壮,你是多没骨气,才说得出这种话?”
“当初穆家落魄了,还不是靠表姐才又起死回生,表姐夫现在是个举人,可那几年不也只待在家里吃软饭,表姐说过他一句吗?同样是女人,表姐能赚钱养家,让家里的男人安心读书考功名,你自己没本事做不到,就别整日里在我面前撒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