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晚贺知书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压抑的悲伤,他至今难忘,一想起就心里犯疼。
所以看着蒋文旭这要死要活的样子,他并不同情,只觉得可笑。
“知书现在需要的是匹配的骨髓,不是你的命。”张景文说的很冷静,“我很好奇,你好像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贺知书会生病一样,这里竟然早早就备有适合贺知书的骨髓,但你现在不去关心骨髓移植手术,反而在这里说着我们都理解不了的话。”
“蒋文旭,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艾子瑜的话似乎是压在蒋文旭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挣扎彻底安静了下来。
张景文看了看蒋文旭,又看了看艾子瑜,事情发展到如今,若说还没觉出不对劲来,他张景文这三十年也白活了。
张景文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去刺激蒋文旭,他轻声开口劝道:“文旭,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和知书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仅你想救知书,我们都想救他,可是你说的那些话太扯淡了。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么,至少可以告诉我吧,如果你连我都信不过,我又怎么去帮你,去帮知书。”
看着自己的朋友从意气英发成熟稳重的模样变成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四年了张景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都快忘记上一次和蒋文旭谈他们的事业,谈未来,谈贺知书时是什么时候了。
蒋文旭这个人令他映像最深的便是他们第一见面,这个人全程都一直盯着贺知书看,满眼的温柔与毫无掩饰的深情,根本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同性恋这样的特殊群体,他们爱的张扬甚至疯狂。
也让他第一次觉得,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好像也不错。
蒋文旭缓缓抬起头来,那眼神直让人心口一颤,漆黑的眼珠像正盯着张景文,又像越过张景文看向更远处的某个地方。
“文旭,你...”张景文突然说不出话了。
“让他们出去吧,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蒋文旭已经很虚弱了,声音淡漠无力,“帮我解开,我不会在冲动了。”
张景文看了看艾子瑜与肖杨,两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休息室顺带帮他们关上了门,他用剪刀将捆着蒋文旭手腕脚腕的布条剪断,也不忘时刻注意蒋文旭突然暴起发疯。
只是蒋文旭像是真的无力再挣扎一般,只是靠坐在沙发上用手背遮挡住眼睛。
“景文,我是个罪人。”这是蒋文旭的第一句话。
艾子瑜与肖杨并没有离开,他们守在休息室门前,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他们也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只是等一个结果。
肖杨看着艾子瑜,感觉自己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师兄。
“我总觉得你比我还了解贺知书了解蒋文旭。”肖杨说道:“虽然我同贺知书当了七年同学,三年同事,但我对他们的事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艾子瑜没有回答,肖杨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一直以为他俩感情特别好,当时在大学这两也是风云人物,模范夫妻了。那时候蒋文旭为贺知书还打了不少架,直到再也没人敢在贺知书面前骂骂咧咧。”
“他把贺知书保护的很好,让贺知书真的觉得这世界对同性恋也会很包容。”说到这里,肖杨笑了笑,“其实我最开始也是很膈应同性恋的,甚至想过换宿舍,最后也不知道是被感动到了还是怎么了,越看他们越觉得羡慕,最初那些反感渐渐地也消失了,甚至还同他们成了朋友。”
“蒋文旭是真的爱贺知书,不要命那种爱。”
“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张景文打断了肖杨的话,他道:“你不觉得蒋文旭所做的一切都过头了么,像是在极力弥补着什么。”
肖杨说不出话了,他很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工作上,偶尔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看看,便觉得这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爱情就该是蒋文旭同贺知书那样,他察觉不到更多的东西。
两人再也没开口多说什么。
突然,休息室内爆发了不小的动静,艾子瑜和肖杨都听到了张景文的怒吼,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张景文正拽起蒋文旭衣领,狠狠的给了他一拳,蒋文旭发疯到割腕时张景文都没发过这么大火,蒋文旭到底同张景文说了什么。
不止艾子瑜对此抱有疑问就连肖杨都忍不住看着蒋文旭被打肿了的右脸,不知道该不该去劝架。
“你他妈的就是活该,活该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张景文根本没注意推门进来的两人,他的眼睛已经发了红对蒋文旭下手一点都没收力:“我竟然一直觉得贺知书对不起你,觉得贺知书对你太残忍,你他妈就该去死。”
艾子瑜察觉到事情已经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跑远了,他忍着心里的恶寒,拉住张景文正在撕扯蒋文旭的那只手。
“冷静一点。”艾子瑜发力将张景文的手从蒋文旭身上扯了下来,大声喝道:“你打死他也无济于事,贺知书的病才是要紧事。”
肖杨看着也上前来搭了把手,将张景文拉到一边,休息室的门重新被关上,将这里的一切不堪隔绝于外。
“到底怎么了。”肖杨也忍不住猛喝一声道。
张景文终于冷静了下来,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得平稳,对着蒋文旭又冷又嘲讽道:“你确实该赔贺知书一条命,我当时怎么没把你也打进医院住上个一周,怎么没把你这个冷心冷情,自私自利的玩意打醒。”
蒋文旭已经瘫坐在了地板上了,嘴角的血已经止不住了他也没管,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地板上斑驳的血迹。
艾子瑜大概是现场唯一还能动脑子的人,他让肖杨去给蒋文旭处理伤口,又将张景文拉在一旁避免他再次冲动揍人。
“所以,能救贺知书的真的只有蒋文旭?”艾子瑜盯着张景文,希望能从对方口中问出个一星半点,“他说的以命换命,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张景文呼了几口长气,想了想又补充道:“会不会蒋文旭真的已经疯了,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张景文逼着自己去想蒋文旭是真疯了,可他无法骗自己,只有蒋文旭讲的那些是真的,才能解释这四年发生的一切,总不能贺知书也跟着一起疯了吧。
艾子瑜倒还冷静,他看着张景文声音有些冷:“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我确定他没有发疯,我对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只想救贺知书,他是我的病人。”
蒋文旭的状态张景文看在眼里,如果贺知书真的如他所说移植了骨髓也活不下来,那他现在阻止蒋文旭自杀也没用,贺知书如果没了,蒋文旭根本活不下来。
“应该是只有他能救贺知书,但......”张景文还是觉得太牵强了,难道蒋文旭死了贺知书的病还能不治而愈,这比蒋文旭同他讲的那些事还要让他无法接受。
艾子瑜得到这样的答案后,倒是没再逼问张景文什么,就近靠在一面墙上,揉了揉太阳穴。
肖杨为蒋文旭止了血,还好这是在医院,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
蒋文旭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艾子瑜就这样站在远处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休息室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窗外还飘着大雪恨不得将整座城覆盖,在刷着白墙的医院里这样的天气显得更加凄凉冷清。
“走吧......蒋文旭你跟我去做骨髓配型。”艾子瑜的声音不大,甚至很轻,但也在这空荡寂寥的室内像突然爆炸的一团烟火,震的人心头一惊。
肖杨没有出声,最后还是张景文如恍然大悟一般,附和道:“这个,这个可以试试,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蒋文旭应该不会真赔上性命。
虽说他骂蒋文旭骂的难听,可如果真的是蒋文旭死才能换贺知书活,他只能做到不去阻止,不是真觉得蒋文旭该死。
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他也有责任,是他没有及时拉住蒋文旭,让蒋文旭在名利场里堕落成那副模样。
他也有错。
张景文一直觉得蒋文旭不可能对不起贺知书,两人从高中起就在一起了,认识蒋文旭和贺知书的朋友都知道蒋文旭有多爱贺知书。
每次贺知书有个磕磕碰碰蒋文旭都会发疯,怎么可能动手打他,找别人更不可能,稍微对蒋文旭有好感的男男女女他都避如蛇蝎,就因为这事,他在圈子里还被群嘲了很久。
这个人把所有赚的钱,公司股份,房产包括他买保险受益人都写上了贺知书的名字。
张景文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样的情侣夫妻没见过,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蒋文旭这样痴情的人,他想贺知书让蒋文旭去死他都会立刻去的,还不用贺知书亲自动手。
所以,这样的蒋文旭怎么可能辜负贺知书!
那样的一个连他都觉得畜生不如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蒋文旭!
可是现实就是狠狠的打了张景文一巴掌,蒋文旭对贺知书的深爱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是因为曾经犯下过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的爱里掺杂了太多的悔恨,愧疚,遗憾,这就是蒋文旭极力隐瞒着的秘密。
骨髓配型的检查单出来的很快,蒋文旭也惊讶这样的一个结果,那时候他不是没去做过检查,可惜没有出现奇迹。
如今,奇迹就摆在他的眼前,他的知书有救了,蒋文旭抓着检查单捂在心口,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众人看着这样的结果也沉默了,尤其是张景文,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桩一件的事都过于巧合,如果蒋文旭说的是真的,那么一个骨髓移植手术,真的可能会要了蒋文旭的命。
“准备移植手术吧,蒋总应该不会临了了反悔吧。”艾子瑜这话说的嘲讽且带着明显的敌意。
蒋文旭没有看他,手里几张检查单已经被他攥的起了褶皱。
“等他睡着的时候,我想再去看看他。”蒋文旭的声音温柔且深情,他强忍着分别的哀伤,誓要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献祭给自己的爱人。
手术并不是说安排就能安排下的,蒋文旭身体状况不好,贺知书也还有很多检查要做,专家组们也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提出有更大把握的治疗方案。
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尾声了,有点紧张。
第54章 三世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冬,曾经贺知书最难熬的一个月。
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过住院这件事。
他本来是拒绝住院的,贺知书惧怕着这里的一切,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疼总会被过于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和相似的场景勾起,就算现在的治疗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痛苦,曾经的记忆也足够折磨人。
病房里贺知书爸妈正守在他病床前,眼里满是悲伤与怜爱,肖杨同艾子瑜正准备带他去做最后一次术前检查。
为了不让贺知书对接下来的手术感到紧张,母亲刚刚挑着小时候好玩的事同他玩笑,父亲在一边时不时附和一声。
那天,他正磨着艾子瑜放他出院,没想到被正巧赶来的父母抓个正着,少不了被狠狠地训斥一番,这医院也就被迫住了下来,面对爸妈他不敢再说出想要出院这样的话。
贺知书哪敢让自己爸妈再为自己多操心一点点,本以为这一次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就不会再生那样的病,没想到他还是逃不过去,这是注定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同父母的意外去世并不一样,这大概就是他的命。
他不敢去想,万一自己治不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爸妈该有多难过。
爸妈就只有他一个孩子,病根子似的疼爱着,上一世因为他的任性害的父母早逝,这一世又因为自己的病要害的父母晚年承受丧子之痛。
他好像永远都在亏欠着最不该亏欠的人,他不是个好儿子,但却拥有世上最好的父母。
那一刻,贺知书第一次这么想活着,想要活下去,活下来才有机会去弥补诸多遗憾。
配合治疗的这一个多月里,亲人,朋友一直都围绕着他,过去的记忆渐渐被覆盖,曾经那些让他疼到骨子里不敢触碰的伤痛,好像并没有那么难以克服。
他想活便不再那么怕疼了。
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蒋文旭从未出现过一次,爸妈被张景文接到医院那天贺知书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天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答案,许是那人又犯病了将自己关在了家里不肯出来,又或许是那人得知自己生病的消息也生病了所以没办法来看他。
他为蒋文旭找了那么多理由,却从未设想过蒋文旭是因为彻底清醒了,选择了离开。
那个人连亲自来道别都做不到,一眼都不敢来看他么。
那天张景文的原话是什么呢?
“文旭说,他自知犯下了不可抹去的错误,他想你不会想要再见到他了,所以选择离开,希望你在没有他的生命里能幸福,安康。”
那的确是蒋文旭能说出的话,那个人总是自以为是,甚至自大狂妄。总是以他自己的想法为第一准则,就像那时候不顾前路坎坷将他撩在身边离开了家,就像不顾他的意愿将他放在家里哪儿也不让去。
我不想见他?
行吧,不见那便不见吧,但至少这一次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至于蒋文旭,他也已经不再需要那个人了。
*
贺知书病房的另一头,蒋文旭正躺在病床上,手术前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护士正将备好药物注射进他的吊瓶中。
这段日子里,蒋文旭只能趁着贺知书休息的时间躲开所有人去瞧一眼。
这一次因为病情发现的早所以都用不着化疗,但其他的治疗还是很疼,每次治疗结束,贺知书都会虚弱很久,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这时候他就会偷偷潜入病房坐在贺知书床头守着,一守就是几个小时,蒋文旭不敢触碰贺知书,他怕将睡梦中的人惊醒,所以往往一整夜下来,蒋文旭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本想给贺知书送自己做的饭食,可他知道的,他的小书那么聪明,真要送了他就暴露了。
那时候那是怎么就傻到觉得能瞒着贺知书偷腥四年,也许他知道是瞒不住的,不过是觉得可以打死不认,反正贺知书不会不要他,哄一哄就好了。
其实从头到尾最傻的都是他自己,认不清自己的心,自以为是的挥霍着贺知书的爱。
蒋文旭每天做给贺知书的饭虽然不敢送过去,但他还是坚持每一天都做,从家里打包到医院,最后只能自己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