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桌上一直紧盯着面前的那片羽毛和那四个字思忖,段允灏和外戚有牵连,而孙仲铃又和他有往来同盟之意,到底是怎样的条件会让一向狂妄自大的建安王会答应和她一道合作,唐婉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奥义来。
“晓月,你说……”她刚将头侧过去就瞧见赵士程也正趴在桌上侧头看向她,唐婉莞尔一笑,“士程哥哥何时来得此处?今日狩猎可还顺利?”
赵士程笑着嗯声应道:“我瞧着你一直在发愣便不敢打扰你思索,”他说着将头往前挪动一下,摸着她的左脸,“让你受委屈了,还疼吗?”
唐婉立即握住了他的手,“此事是我嘱托晓月的,你莫要怪她。”
齐暮云心中过意不去还是将自己打了唐婉一巴掌之事告知了赵士程,她宁愿自己也挨他一巴掌,赵士程听后自然气愤,可他远远看着唐婉神游思索的样子,他只是拍着齐暮云的肩头并未多言。
“我知晓你不想让我分心,我答应你,这两日会好好筹备冬猎,可你也要答应我,日后不能再用这招苦肉计了。”
唐婉嬉笑着也将脑袋挪到他跟前,二人距离不过相差两个拳头,她用手指点在他的眉宇间,“你猜猜我此刻想要对你说些什么话?”
赵士程佯装闭眼冥想一刻,咧嘴笑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原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呀。”
“少贫嘴,晓月的话一点也不假,你这油腔滑调是从何处学来的,”唐婉嘟嘴打趣着他,不由想到今日场景,她立马泄气下来,“士程哥哥,仲铃她……”
“不管谁欺负了你,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只是我此刻担忧承恩若是知晓她和段允灏有所牵扯,只怕会不知要如何面对。”
赵承恩近日也在同他一起筹备着冬猎一事,自从孙仲铃答应这门婚事后,他每日都是乐呵呵的样子,除了筹备事宜几乎都是去探望孙仲铃,他们一道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依偎在山头守着日出升起,也曾一道在潺潺河水边弹琴起舞,赵承恩甚至陪她一起在客栈中喝得酩酊大醉,从锦衣华服到布衣百姓游走街头,那段时日他见着赵士程就谢他一次,谢他能将孙仲铃还于他,更谢他心仪之人是唐婉。
爱一个人若是爱到骨子里,会变得极其盲目不知所为,但求眼前人能欢喜,可谁能预判欢喜之人真是因对方出现而欢喜,有时不是醉酒不自知,是酒醒心却不愿醒罢了。
赵士程用鼻尖蹭着唐婉的鼻尖,“婉儿,多想我只是一介平民,只愿每日能牵着你的手行走在街头无所顾忌,不用理会宗族面子,不用去想士族会被牵连。”
此等念头唐婉也曾幻想过,可即便重来一世她还是唐家小姐,面前之人依旧也还是仪王之子,素来的身份是逃不掉的,佛祖曾说人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世间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不一定是因果,也有可能是果因倒置。
“士程哥哥,虽今生过得艰难了许多,可我还是好高兴,正是因这些困阻,我才发觉我对你的情义已经不是此世能道完的。”
灯光闪耀的佛堂中,两个影子依偎在一起,他们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关于前世的苦痛,今生的眷恋,以及彼此被火光照耀通红明亮的脸,如同一张不舍得被卷起的画卷,光是瞧着就令人愉悦。
齐暮云蹲坐在门边搂抱着自己的肩头,她侧头看向里屋两个温暖的影子,将怀中的扳指摊在掌心,谁能想到一向傲视群雄的女子竟被一道冰块给冻住,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还是想闯入那人心中瞧瞧。
她想着自第一眼见到段允灏那刻起,或许世间本就存于一见钟情,起先自己大大咧咧不曾察觉,可每次试探性的靠近都让她不断确定此等念想,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孙仲铃,可心却由不得自己。
唐婉怕她冻着便唤她进屋一起商讨关于那张字条的意思,赵士程也从怀中掏出一模一样的符号出来,这是他这几日在打探外戚消息时发现阴山商人的标记。
“可还记得我之前同你们说起过关于北疆之地的君主在寻找散在宋朝的皇子?”赵士程将两张纸一一铺开进行对照。
齐暮云点头嗯声着:“难不成义兄是查到了些许眉目出来,阴山真有他们国朝的皇子?”
“是不是皇子有待商榷,不过阴山确实有他们的主子,眼下我还不曾查到,只是能确定段允灏和他们主子来往密切,至于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恐怕这事还得麻烦你平日多观察他的动向了。”
几人相谈不知不觉已将近亥时,若不是李氏媛知晓今日唐婉在寺庙祈福至亥时,恐又得满大街来寻人了。为避免旁人瞧见,赵士程只将唐婉送至街边转弯处,他从身后拿出一包桂花糕,即便不打开也能闻见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可是李阿婆今日的最后一包,她恐得要回乡些时日,日后我做于你吃如何?”
唐婉笑着打开油纸吃着一块,确实馋这口有些时日了,每次上街都不凑巧,没想到今日还能赶上最后一包,可刚吃上半口就见她眉头紧蹙,赵士程满脸紧张道:“怎么,难道真这般难以下咽?”
“我总算又吃上士程哥哥的手艺了,只是这次你错把糖当成盐了,”唐婉不禁笑了出来,“原来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
赵士程也拿着一块,刚咀嚼一两口眉头都皱到一堆了,自顾自喃喃道:“可我记得原先是这般调至的,怎会放错了糖?”他恍惚抬头拉住唐婉的手,“婉儿,我记得这一世我才第一回 做桂花糕,你方才说又?”
唐婉被嘴里的盐齁得嘴皮发干,真是盐挤兑了脑子,她嗯啊着思索半天搪塞道:“我,我是在梦里吃过,看来还真是一场梦。”
赵士程挠挠头嬉笑着,点着她的鼻尖道:“这回可换你打趣我了,日后怕是要念叨一段时日了。”
唐婉冲他做着鬼脸道别,“士程哥哥早些回去罢,还有两日,我会等着你来的。”她怀中一直紧紧抱着剩下的桂花糕,此生能吃上他亲手所做也是极好的,哪怕他错把盐当糖,吃着还是觉得甜滋滋的。
至于上一世的事情,并非不是她不愿对他提及,只是孟婆当时送她回来时就曾叮嘱过她,前世之事莫要再提,乱了世间轮回之路菩萨会怪罪的。那一世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想要来生再遇他的梦。
第62章 计划
==============
也多亏这位邻国郡主此时来了阴山来比拼这场冬猎, 这才让官家之人将所有的目光和精力都聚集在此事件中,越是极少人注意到的事,对唐婉的行动就越有利。
这两日她常常往郑家探望郑文轩,可每次去了之后他病情就会加重一些, 起初郑文轩还只是不时咳嗽, 第三日直接卧床不起, 连眼窝都深凹下去,瘦骨嶙峋的胳膊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来, 郑夫人寻了阴山各路大夫都说眼下他前脚踏入了鬼门关,这最后一脚也只是在熬时辰罢了。
“都说阴山是个有灵气之地,这会子怎就这般了, 文轩啊,你可让为娘如何活下去呀。”郑夫人在一旁掩面哭泣,站在一侧的大夫替郑文轩正在把脉。
躺在病床之人脸上已经没了人正常的血色,蜡色的面容和微睁的眼睛看着有点吓人, 郑文轩连睁眼都费力,双唇微微颤动,哆嗦着手伸向郑夫人, 微弱的语气只能趴在他耳根处在能听得见,“娘, 请恕,孩儿……不孝,我, 我走后,将, 将我,火葬……我, 我想……那时就能,飘散到,到她身边了……”
郑夫人泣不成声,“你连个尸骨都不想留给为娘吗?”
李氏媛扶起她到一旁安慰着,可眼下这般场面又怎叫人不难过,这门亲事虽是被逼无奈,可她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他才刚弱冠不久就遭遇横祸,任哪个父母都无力面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路途。
唐婉站在一侧不言语,她双眼微红,心中一阵苦涩难过之意涌上心头,瞧着榻上毫无生机之人,前世自己油尽灯枯时的画面一直浮现在脑中。
那时她也如这般身上全然没了一丝力气,只是静悄悄倚靠在赵士程的怀中,犹记那天是秋风乍起的一日,满院的枫叶被吹落一地,风中混合着桂花的香气,可遗憾的是她连最后闻眷恋味道的感觉都被病症给压住。
赵士程不曾对她多言几句,只是静静陪着她,唐婉动着干燥起皮没有血色的双唇缓缓道出让他不要过多伤心,日子还长,能祈愿他身旁有人照顾。
“婉儿,过奈何桥时多向孟婆讨几碗羹汤吧,这一世你为他吃尽了心酸苦痛,下一世莫要遇他……”
唐婉无力低头瞟向自己手背上的那一滴泪,她眼角的泪也耗失了温度,她终究没有喝下孟婆汤,没有过奈何桥,孟婆临行前对她说起过赵士程往后的际遇,身旁只有搁置好久都舍不得丢的桂花糕,每年桂花盛开时节,他都会矗立庭院好久,最后不愿就此在孤寂的岁月中熬下去,连倒在沙场的最后一句便是他终于要去寻他的婉儿了。
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唐婉脑中的画面打断,她侧头看向大堂,只见孙仲玲在一侧安慰着郑夫人,他们两家在临安时也互通有无,她和郑文轩还曾一道踏青过,听闻他来了此处养病便过来探访,不慎听到如此噩耗,也在一旁陪着郑夫人抹着眼泪。
“伯母,并非我危言耸听,只是头先日子郑公子都还能下榻,如今却病入膏肓,莫不是家中惹了不该惹的人,听说天煞孤星常常会幻化成狐媚之人……”
“孙小姐此话何意?”李氏媛听到她这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我家婉儿一向清清白白,怎就成了你口中的天煞孤星,还是狐媚之人。”
孙仲玲瞥了一眼从里屋出来的唐婉,冷哼一声:“伯母,我未曾指名道姓来,你倒直接将婉儿推着前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你……”
“阿娘,”唐婉摇头示意李氏媛不要动怒,“你陪伯母说上几句贴己吧,我想仲玲也有话要与我说。”
她说着径直走到门口处等着身后之人,“想来仲玲此刻也不想多叨扰郑公子吧。”
她们两人一道来到郑府院中,如今郑文轩苟延残喘,郑夫人也无心让下人们打理院中积雪和泥泞的黄沙,整间院子都是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你要同我说什么?”孙仲玲揉搓着手冷漠率先开口。
唐婉不恼不怒地只是盯着她看,在她白嫩的颈部似乎有一条红色印子,像是被人掐住留下的痕迹,她并无多问只道:“那日在你府上是故意让晓月瞧见我和建安王的吧,还有在我们会阴山的路途上,那批杀手也是你安排的吧。”
孙仲玲明显呆愣一刻,府上之事她能想通自然没什么大惊小怪,可城郊一事居然也安置在她身上,不过她倒也爽快,并没有掩饰过去,讪笑道:“怎么,此事难道也不打算告诉士程哥哥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唐婉步步逼近她,“那日你想让我和你有同等境遇,此事士程哥哥也会知晓,你觉得他还会去到你身边吗?”
孙仲玲被激怒着扬起手来却被唐婉动作灵敏抓住,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孙仲玲尖叫起来吼道:“你敢打我!”
“怎么,是不是觉得阴山才女只能是个柔弱女子,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唐婉甩开握住她扬起的手,“晓月打我不曾言语,只因她是我最亲近之人,而你,我又为何打不得。”
孙仲玲看着她,那双眼睛几乎都能蹦出火星子来,“唐婉,你为何一定要出现在士程哥哥面前?我如今这般模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仲玲,起初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可那日你将我扔在城郊城隍庙中,那一刻我们就两清了。”
“少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怜悯我,”孙仲玲说到愤恨之处都能将自己的手掌剜出血来,“唐婉,本来我还想让你伺候一个病秧子,至少下半辈子能有个依靠,如今看来连老天都不愿帮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去寺庙,不如就一辈子待在里面跟菩萨赎罪吧。”
爱成疯魔之人定是活不长久的,如今孙仲玲这般恶魔般的神情,恐怕世间无人再能将她劝解放下,连菩萨都不能了。
其实唐婉并不知晓他们会阴山时那批杀手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只是随口一说诈她的话来,没想到她竟然当场认下此行来。那批杀手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且招招想要他们的性命,可当时唐婉晕沉之际不曾见到赵士程身上有过重的伤,如此她真正想要杀的人是自己。原来那时她就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曾料到的是以往文文弱弱的女子居然会有一批杀手听命于她,其中事由绝不简单。方才孙仲铃愤怒之意中无意透露出此桩婚事也与她有关,能让秦桧松口答应权衡利弊的就只有皇室之人。
冬猎最后一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街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嘈杂声一片,真是久违未曾见到这么热闹非凡的场面了,可在街道一处突然传来哭喊声,来往的人群也只是有意无意朝府内瞟了一眼。
郑文轩连他娘喂的最后一口粥都不曾咽下去就闭眼离去,大夫说他染上的是恶疾这才导致病情如此严重,为避免恶疾随他的尸骨扩散,只能让寺庙大师主持进行普度升天,将其尸骨渡水火化。
这日人群中欢度着一年度的冬猎结束,也在庆贺着谁家公子拿下了奖赏,更有赌场买定离手赌今年究竟是建安王胜还是小公爷胜;而在寺庙中确实哭声一片,一道佛门隔绝出两个世间,来来往往的百姓带着笑意说着琐碎之事,佛堂中白布经幡高高挂在枝头随风摆动,谁也没有心思多瞧对方一眼。
右谏司终究未曾赶来见到他幼子的最后一面,他或许还想着能喝上儿子的喜酒,眼下连他最后一杯酒都碰杯不到一起了。
一场浓烟从河边冉冉升起只飘向空中,郑夫人瞧不得这场面昏厥过去,等右谏司匆匆赶来时,只能瞧见离他而去还正在燃烧的一团烈火,他悲呛得跪倒在地已经说不出话来,唐闳老泪纵横拉着他起身。
唐婉瞧着伤心欲绝的郑大人,若有他法,她定不会选择这么残忍的方式来道别,可她若是心软下来,日后罚罪连坐的将会是两家人的性命,又岂能以小博大。
夜里仪王府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一片,今年的冬猎最后还是段允灏夺得头筹,可宴秋似乎一点都不动怒,在宴席上说了些客套之言喝了几杯酒后便打道回府,她可对这些莺莺燕燕的乐子丝毫不感兴趣,比起莺歌艳舞,她更喜和人比划几招。
许是白日和煦阳光,今夜这轮明月皎洁如银盘,在小树林的一侧码头处两人不安地等待着,郑文轩来回踱步望着前方的小道,“唐小姐,南烟会不会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