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细细想来,相望花海的‘炼魂’,是那种浑身血液如爆裂般的疼痛,而沃焦山上的‘刺魂’,则是刀刀刺骨,如同在心尖上剥肉的疼痛。
狐魄儿目光有些茫然,不曾想,那些觉得已经被遗忘的记忆,霎时间,又都如雨后春笋般的想了起来。
第64章 邪若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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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即便是五雷轰顶,斩仙根时的剥骨抽筋的痛,还是万道雷劫加身时的痛,以及, 如今的铃音鬼道上的自残之痛, 都极不上他落魄的倚在桌角, 狼狈不堪时满眼绝绝的说的那句“你我师徒,恩断义绝”的痛。
也是从那时开始, 她便仙不仙,妖不妖,魔不魔的活的浑浑噩噩, 一错再错,错上加错,终是走到了如今这覆水难收的地步。
狐魄儿眸中阴蛰未散,恨意不知何时被放的大,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北帝的身影,真真的就是闪过, 都未曾驻足过一时半刻,就如那二百年前, 他们分开时一样,她还在昏迷着,而他的身影, 却在转身后走的决绝,决绝到, 非常冷静的看着昏睡的她,没碰她一下, 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可,昨日的他们,却是云雨过后相拥而眠的。
她慢慢的皱起眉头,虚虚实实,狐魄儿的眼中,早已浑浊了许久,从铃音鬼道出来后,她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她一直在纠结,在想,在思考,她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来恨他,恨吗?应该恨吗?
她的意识越来越乱,也许应该恨吧。
她依稀记得,虽然自己是昏迷的,可自己的感受仍在,他走的太绝情了。
她呼出一口气,终于,勉强的为自己找了一个恨他的理由。她眸中狐光一闪,又忽而勾起唇角,轻声的笑了笑说:“岁月很长,没有一个可以记恨的人,真的是活的太无聊了。”
碧天上,有抹绿光闪过,便散成了淡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从指环中溢出,慢慢的,这些光点又聚集到了一起,凝聚成一个魂灵。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那端的仙风道骨的狐魄儿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就染上了笑意,很是潇洒的道了句:“我这刚刚睡醒,便是见了个仙人吗?姑娘这是仙女下凡呀,美哉美哉。”
狐魄儿的眸子,此时也是和善了许多,回过神来笑着问道,“凌云叶?”
“仙子可是认错了人?”
她身穿一身淡绿色的衣服,也是简简单单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毫不拖沓的装束,高挑清秀,身姿站的格外笔直,那脱尘的模样,好似从远古走来,她笑着回道:“在下邪若渊。”
狐魄儿默认道:“没错,就是你了,邪若渊,跟我走吧。”
邪若渊稀里糊涂的打着哈欠,跟在她的身后。
但若是世人皆能看见,那么在世人眼中,就这两个人的模样,当真是格外的扎眼,想低调都不行,那掩不住的一身仙气,若是膝盖骨软的,可能都要跪下磕几个头了。
邪若渊走着走着突然停下。
“……怎么了?”狐魄儿回头。
邪若渊神神秘秘的小声说:“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狐魄儿看了看她,扬眉一笑,“你才发现?”
听罢,邪若渊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极不情愿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吃惊的抬起了头,“我这是死了吗?这是魂魄?”
狐魄儿点头道:“你睡了多久?从睡着到现在,从未醒来过吗?”
邪若渊呆若木鸡的哼哼道:“我还醒什么醒啊,死都死了,还能醒的过来吗?”
她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白无常?”
她又想了想狐魄儿刚才说过的话,什么就是你了,跟她走吧的话,突然间就琢磨过味儿来,瞪着大眼睛道:“如今的无常,长的都是这么绝代风华了吗?
“我怎么死的?”
“在哪儿死的?”
“是天灾还是人祸?”
“是不是哪个黑心的老赌徒还不起我银子,趁我不备把我给杀了?”
“我不能是寿终正寝吧,我才多大呀?”
“你们阎王殿有没有申冤的地方?我死不瞑目,我要申冤。”
“或者,你们阎王爷好不好赌,我来与他赌一场,把我的小命再给赌回来。”
“……”
狐魄儿听她絮叨完,便认定了这位仙姿绰约的姑娘是个赌徒,和她一样,表里不一嘛。
邪若渊突然绝望的瘫坐在地上,而奇怪的是,那张绝望的小脸儿上,显尽淡定从容,默不作声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落叶。
真神奇,这副德行,是怎么做到的?
狐魄儿盯着她这副德性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在干什么呢?”
邪若渊看了她一眼,瞬间便飘了起来,像模像样的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她还不知,以她这副熊样子,这个凡尘的污垢,她是沾不上的,当然,不只是污垢沾不上,凡尘的一切,她都是再也沾不到了。
但,更神奇的是,她能碰到狐魄儿,还自来熟的挽起了她的胳膊边走边说:“我刚刚再想,那群赌鬼们都欠了我多少金子?粗算之下,八千两啊,八千两黄金,这要是折合成冥币的话,那也是丰厚的一笔呢。”
邪若渊嗤笑了下,“刚好我也没什么亲人,正好可以去找这些个赌鬼们,在黄泉路上多给我送些纸钱。”
“啧,真是便宜他们了。”
做尽荒唐事的狐魄儿,此时正一本正经的嫌弃起邪若渊的荒唐来,邪若渊坐在地上,愣愣的出神了半天,竟是再捋这人间旧账呢。
狐魄儿砸吧了下嘴道:“你不再问问我,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死都死了,管他呢。”邪若渊一不小心就飘快了,遂又飘了回来,一路挽着她的胳膊。
豁达……太豁达!
邪若渊这一路,只愁自己在阴间没吃没喝没钱花,想着怎样才能与阎王爷赌一把大的。
红罗要是也有这种豁达的态度,也不至于恋着人间,与自己较劲千年了。
狐魄儿又看了邪若渊一眼,她挺喜欢邪若渊这个状态的,看着轻松,她笑了笑。
而当狐魄儿出了铃音鬼道时,白无泱便感知到,留在她体内的剑气了。
当她再次看到白无泱与凌云木时,有些惊讶的皱了皱眉,再注意到白无泱一脸疲惫时,也才意识到,在铃音鬼道里,自己已经游离七天了。
而又当本是怒意满满的白无泱,见她毫发无损的站在了自己的眼前时,便突然之间什么脾气都没了,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下她,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那个样子——装的很好。
凌云木见到这一妖一魂先是一愣,随后,扬起了笑意唤了一声“云叶!”
邪若渊看了看狐魄儿,先是惊讶,随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公子可也是认错人了,小女邪若渊。”
凌云木的眼中,尽是欢喜之色,笑的毫不在意,“嗯,我知道。”
邪若渊有点懵,愣了一会儿,竟是看的这个也是穿着一身绿衣的男子,徒增一抹熟悉,她也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有些试探的问道:“冒昧的问一下,阁下可是欠过我的银子?”
凌云木微愣,“银子?”
邪若渊又笑嘻嘻的道:“就是赌债啦,这欠我金银的人太多,我有些记不大清了,这不是看着阁下越看越眼熟嘛,想必,曾几何时我们也是赌过的。”
凌云木脸上的笑意渐淡,越来越错愕!
邪若渊见此忙道:“那个,你也不用紧张,我都这个样子了,也不是来催你还银子的,只不过……我看阁下仙子袅袅正气凛然的,应该,也不是拖欠银两的无耻之徒吧?”
凌云木被她气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这一句话说下来,倒是夸也夸了骂也骂了,可乱七八糟的,他没听出个重点。
邪若渊微微一挑眉,眼睛微瞪,“没听懂?”
狐魄儿在一旁装的很是福至心灵的解释道:“她是说,你若欠她银两,就给她多烧点纸钱。”
邪若渊知己般的看着狐魄儿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凌云木有些头疼,看了看白无泱又看了看狐魄儿,自己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有些时候,宠溺是心不由己的。
只不过,自己宠溺的这个,还不算太能惹事,顶多就是个赌鬼罢了。而白无泱身边的这位?
凌云木看向白无泱的目光多了一丝同情。
白无泱面无表情的说:“看我干什么?欠她赌债的又不是我。”
邪若渊嘿嘿一笑,“我记性不太好,跟我赌过的人太多,欠我赌债的就更多,记不住也正常。”
言外之意……
白无泱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邪若渊见他这浑身自带的强大气场,心中抖了抖,结巴的道:“记,记不住也没关系,不如就在此地,我,我与二位赌一场如何?我若赢了,二位记得每逢佳节多、多寄些银两给我就是。”
白无泱和凌云木相互看了一眼,齐道:“那你要是输了呢?”
邪若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输?开什么玩笑?我生而能言,开口便赌,逢赌必赢,想当年我们的老族长……”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回忆起来:
自己生于邪巫镇,镇中的人们,都会巫蛊之术,善通灵,生而异瞳,而红瞳者通阴阳,蓝瞳者通人世。
可唯她是青绿色瞳眸,老组长研究了十六年,都没研究明白,这青绿色瞳眸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小镇中人,从不害人,且此镇与世隔绝,无人知晓,藏于东海之东,隐匿于南海之南,一方神秘的净土缥缈,入无门出无路。
可自己是如何出来的呢?不得而知,她自己都糊涂的很。
第65章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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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知自己生来便嗜赌, 哈天哈地的赌,逢赌必赢,生来能言,开口就赌:“接生的老婆婆, 我赌你出门就能捡到一定金元宝, 不收我家诊金可好?”
据说, 接生婆瞠目结舌,当然, 不是因为能捡到金子而美的,而是被眼前的这个眉开眼笑的绿眼小娃娃给吓的。
混在接生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刚出生就会说话的, 而且还说的这么溜的。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天生与众不同的眸子,可是在她接生史上从未见过的, 估计也是空前绝后了。
邪若渊长于十六岁,赌遍了全镇的大街小巷,原本一片祥和的邪巫镇, 随着她的到来,变的是乌烟瘴气一团糟, 好好的小镇,以及镇中的男女老幼,通通的都赌成了她家的地盘, 成了她家的奴仆。
老族长一怒,所有赌注都不作数, 扬起扫帚,给轰了出去……
没错, 神奇的扫把,撅出去老远老远……老远老远……远到……不见踪迹。
老族长摆出了与接生婆婆的同款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的扫把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小后生,该回来还是得回来的呀!
这给撅哪去了???
满脸的大问号子。
老族长看看比他还懵圈的村民,挥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吧,还好这娃娃没爹没娘克全家,这回连自己都克,把自己也给克没了。
老族长看了看手中的扫帚,那满脸的褶子是抖不平了,再加上惊讶疑惑的各种表情叠加在一起,那扭曲的呀,连最后一个看热闹的小孩子,都吓的浑身上下抖了抖,然后,跑的可快了。
老族长啧了一声,却仍那么皱巴巴的皱着眉,一直在端详着这把神奇的扫帚……不是没教训过别人家的娃娃,都没什么事儿,更也没见过给谁撅没影子了的?
怎么就偏偏到她这儿就出了问题呢?
最后,老族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找到合理的解释,满意的理由,便欣然的扛着他的大扫把回家了。
邪若渊砸吧了下嘴,也不知道他们的老族长,有没有再找过自己。
就这么一扫帚给撅出来了,着实有些丢人。
一阵落寞后,她又挽起了狐魄儿的胳膊,兴致缺缺的说:“我们走吧,不想和他们赌了。”
狐魄儿突然发现,刚刚不知道是邪若渊想起了什么,导致情绪稍微有些波动,可正因为情绪波动,身上便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了许多灵气,而她身上散发出的灵气,不仅能净化铃音鬼道深渊之下的怨魂,也同样能安抚下她内心深处的欲/望。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忽然眸光一亮看向邪若渊,暗暗的有些窃喜。
红罗在她身上下的怨咒,或许,邪若渊可以帮她抑制,一瞬间,狐魄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久违的澄澈笑意,不经意的就挂在嘴角,没有伪装没有刻意,是十分的自然而然。
白无泱将她那微不可察的变化看在眼里,低了低眸,看着脚下的路独自思索着,突然,他胳膊一痛,本能的抗拒,使他特别快的将手臂抽离出来,眉头皱了起来看向狐魄儿。
狐魄儿脸色微僵,手停在了半空中,问道:“怎么了师父?”
白无泱慢慢的舒展开眉宇,忍下疼痛,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才开口道:“没事,刚刚想些事情出神了。”
狐魄儿放下了悬在空中的手,无甚在意的点点头,看着已经跑去找凌云木聊天的邪若渊一眼,眼中虽是清明澄澈,心中却多了一分忐忑不安的问道:“师父想什么想出神了?”
白无泱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说:“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什么时候才能带你离开。”还有……什么时候才能不在这三界中,不染这凡尘事。
狐魄儿的手,突然握紧了自己的衣角,“带我离开?”
她从未想过,他还能够带自己离开,也从未奢望过,除了拜仙山,哪里还能是自己的去处。她低下头,声音忽小的问道:“师父不怕我有一天罪无可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