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留下的虽是一团乱麻,玉楼却无可推脱,处理起来也是轻车熟路。眼下最要当心的是有人谋夺皇位,自己腹中孩儿还有六个月才能降生,在此期间,很多人跃跃欲试,陈昌是有子嗣的,陈昌的遗诏一出,后宫多少人愤愤不平,不平则生事,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要走的路,纵然凶险,也不得不一往无前。
玉楼胡思乱想了许多,朦朦胧胧间听得未儿叫自己:“娘娘醒醒,杨公公禀,摄政王递牌子进来,有要事面见娘娘。”
尹妈妈甚是不满:“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非要半夜的递牌子来说,再等不了三两个时辰么?娘娘才睡下了。”
玉楼道:“摄政王不是个急躁之人,深夜求见必定是火烧眉毛的事,快替我更衣。”尹妈妈心疼地扶起玉楼:“娘娘看着脸色极差了,这几日先帝大丧吃不好睡不好,忧思过度,且有孕在身,他们还要这样劳累娘娘!”“妈妈少说两句吧。”未儿见尹妈妈又提起先帝,连忙制止。“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快传摄政王。”
玉楼披了披风,去了太极殿,所幸只有不大一会的脚程,陈粟见她面色苍白,步履沉重,心里甚是不忍:“娘娘恕罪,实在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臣在来宫里的路上已经吩咐了人去请萧大人和匡大人,且准了他们车马直抵殿前。”“王爷思虑周全。何事如此紧急?”玉楼问道。“探子来报,周王在丰州囤积兵马,丰州以南兵马频繁调往丰州,粮草源源不断运往丰州边界。咱们要早做打算了。”
“宇文皇帝调兵遣将,一方面试探我朝兵力,另一方面,他还想借我们的兵力消灭北齐,北周驻守丰州边界的兵马不足以攻破我军的防线,故而,必然从临近的信州、南州、通州调兵增援,长途奔袭乃兵家大忌,我朝位于沅州的驻军两万有余,援军距离沅州最近的天门郡、巴州、梧州最多的才三百里,加急行军一昼夜就抵达边界,宇文皇帝此举并不在进犯我大陈!”玉楼有条不紊地分析,此时她心里默默感慨:史书没有白读。
此时萧让、匡大人早已来到殿前。玉楼道:“预计这一两天就有周王的使节前来,请我朝出兵,合力灭齐。”众人听了玉楼的分析,虽觉有道理,可心里仍不大踏实,陈粟皱眉:“只怕宇文小儿获悉我朝皇帝大行,欲趁人之危,不可不防,沅州的驻军虽有两万,可两国接壤之地绵长,防守起来难度较大。玉楼安抚:“摄政王请放宽心,我们自然也要加强防守,诸位大人实在不放心,大可调一员大将前往沅州,从天门郡等驻地增援两万步兵即可,只需日夜操练,喊声震天,让北周将士也听听我们高涨的士气。”
萧让忙道:“淮王不日便要启程驻守淮北,不如让他前往天门郡,统领将士操练。”“不可!”玉楼和陈粟异口同声。众人面面相觑,玉楼忙解释道:“先帝遗诏让淮王驻守淮阴,必然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等不可擅自篡改。”“太后思虑周全!”众人齐声。
匡世奇问:“若是周朝遣使来请求缔约结盟,我朝应如何答复?”玉楼道:“我们只管答应,淮泗之地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大可一路北上占为己有。”“娘娘有把握?”萧让疑虑。
陈粟自知道玉楼来历,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娘娘既有心收服淮泗,臣弟愿领兵前往,定不负厚望。”玉楼心想:“你倒是会讨巧。左右是个功劳,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于是顺水推舟:“杀鸡焉用牛刀?今日御史中丞周攸上奏举荐一人,宇文融安,宇文怀之侄,现为尚书省左仆射,原本是个将才,宇文怀因与其父亲生了嫌隙,在朝中一直打压宇文融安,此人可堪大用。今摄政王既要亲征北上,倒也不必自己亲自上阵,就当是让这些后生历练了。萧大人匡大人以为如何?”
萧让匡世奇不明白其中原委:“摄政王千金之躯,万望保全,如有闪失,我等入了地府也无法向霸主交代啊。”
陈粟自是挑不出错处,在陈粟看来,此战胜券在握,玉楼不愿让他一人独吞战功,急于培养自己的力量,可自己并非急功近利方才主动请缨,于是分辨道:“太后娘娘切莫以为臣弟贪图功劳,实在是哥哥新丧,自己作为皇家血脉,如何能坐享富贵,这一点娘娘真的误会陈粟了。”玉楼安抚道:“摄政王多虑了,霸主本就子嗣不多,你务必善自珍重,臣下们替你安全着想,实在是为皇室宗亲的延续。”玉楼可以确定他此刻真的如他所说,没有半分野心,一心一意为着哥哥的江山打算,可是权力让人膨胀,局势迫人,有时候初衷未必能坚持长久。
夜很深了,臣下们告退,玉楼道:“摄政王,请留步。两位请大人殿外等候。”陈粟自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停住了脚步:“娘娘勿怪,此事粟虽有怀疑,可苦于没有实证,所以不敢呈报。”“摄政王就算没有实证,也有七分把握了?如果我们拘泥于寻找实证,反而作茧自缚了,我们就算不主动出击,也要早做打算。”陈粟道:“这个自然,粟已经抓紧在部署了。”玉楼见他如是说心中更加确信陈允的狼子野心了,天下未定,各方势力风起云涌,稍有不慎便要人头落地,自己虽能确定皇位最后落在陈粟手中,可中间若横生枝节,牺牲无辜他人,也是自己不愿看到的。她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平安生下陈宗,让他安稳一生。
“还有一事,摄政王可有相熟的铁匠?或是铜匠?最好是功夫细致点的。本宫有几样要紧东西需要请人制作。”玉楼眼下缺注射器的针头,还有缝合针,准备在身边总是有备无患。“娘娘且放心去歇下吧,明日我将人送进宫里。”陈粟道。
第4章 杀一儆百、整顿后宫
霸主的血脉稀少,宗室深得皇家重用,当初陈昌被困长安,霸主临终不得已传位于幼侄,殷王作为霸主宗室的另一支,也曾颇受倚仗,只是殷王为人自私阴险,难堪大用。有前车之鉴,陈昌夺得王位宣诏后,皇太后便命大长秋便着手采女入宫,无奈时日不长,且陈昌一门心思放在玉楼身上,后陈昌毙命,想必这些新得的佳丽中,鲜有侍寝者,更勿论有孕了。为防万一,后宫女子的安置一事不得不拖延一阵,如有孕者,加紧呈报。
陈昌膝下原育有两子,一子为王良娣所育,一子为常保林所育,两子皆不过三岁,王良娣常宝林得知陈昌遗诏立了玉楼腹中遗腹之子为太子,出生之日便登基,心中大为愤懑!且不说白玉楼原先在后宫无名无份,又被嫁到了陵王府的,就算她腹中孩儿是先帝的,又如何知道是男是女?可是陈昌煞有介事,还赐了名,白玉楼信誓旦旦,若生不出儿子,还要让位于王良娣之子陈禹。
遗诏一出,后宫之中一时间群情激愤,无奈玉楼手握遗诏,诸位老臣作保,谁也奈何不得。玉楼不屑与宫中妇人做计较,待她们仍和陈昌在位时别无二致。大长秋首官王颐拉了长长的名单,连同少府监常沐阳持内宫记事档面见玉楼。
玉楼懒懒卧在榻上。晨起逼着自己狠吃了一些东西,这会子肚里正翻江倒海,脑袋也天旋地转,直想吐,无奈臣子在殿前侯听旨意,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原来宫里的老人自不必说,但有所出,无论男女,不得外放,留在宫中教养子嗣,一应吃穿用度按制供养。无所出者,去留随意,请各人案纸报呈,大长秋官臣记档,列出出宫之人名单,厚厚的贴补他们,让他们风光回到各自娘府里,若娘府已无亲眷,赐田宅食邑,让他们好生过活,毕竟侍候过先帝,也是情分一场。宇文水清已经请旨出宫另行婚配,本宫也已准了,你们只管同中书令拟定诏书,本宫加印,再奏请太皇太后慈印。当日采女入宫各路良家女可有侍寝者?”
太长秋王颐道:“臣下正有一事为难。”玉楼道:“王大监但说无妨。”“娘娘出宫后,先帝每每借酒浇愁,常有良娣保林侍奉,新入宫的良家女奉太皇太后懿旨侍奉共有五人,大长秋都记录在案,唯一人称月事闭有月余,臣下不敢擅作主张。此女原本是太官令下一个酿酒的宫女,那日送酒到殿前,因打翻了酒,内侍公公呵斥了几句,被先帝闻得,先帝见此女惊恐万状,顿时起了怜爱之心,遂唤之入内殿侍奉。事后先帝未明确交代,此女也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臣下们亦不知如何是好。”王颐特意略去陈昌询问那女子,何以如此装扮,荆钗布衣,像极了白玉楼当日在太极殿东偏殿的日常,只怕勾起玉楼的伤心。
玉楼皱眉,不是说不清,只怕是有人既不想开口欺君,又贪恋这宫中的荣耀,玉楼道:“常大监可否借记事档一览?”常沐阳忙递上前:“臣下们也只是记录了此女出入太极殿的时辰。”“足矣。”
玉楼道:“请王大监常大监传来此女,本宫问话。”随后询问了杨文扇几句。
此女样貌清秀,躲闪的眼神里透着算计,虽得了圣恩,既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飞扬跋扈,衣着得体,只刻意把自己扮得越普通越好。玉楼正是凭着她这份得体,知道她不是那种胆小如鼠之人,若说被内侍公公呵斥几句就能惊恐万状,玉楼是万万不信,不由分说的直觉此女目的不纯。
“奏请太后娘娘圣安。”恭敬行礼。“报上名来!”“奴婢桑田,原是太官令下的酿酒女。”“桑田,你既专司酿酒,你们酒水司为何派你前来送酒?”“回娘娘,只因那日送酒的公公身体有恙,恰巧奴婢在身边,便唤了奴婢替他来送酒。”“传!”
玉楼和蔼地对桑田道:“你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后宫里将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帝王,深宫寂寞、妇人之间的算计,会让你从今以后的人生陷入漫长的黑暗。就算你荣华富贵、养尊处优,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可真是你想要的?”桑田不语。玉楼又道:“先帝在世时待本宫情深意重,先帝走后本宫自然厚待他的妃子,可也容不得有人抹黑先帝,更容不得有人企图混淆先帝血脉。酉时三刻你进了太极殿,次日辰时方出来,这中间杨公公多次唤你,你没有应声是为何?先帝醉酒一直昏睡,莫不是你也醉酒了?你不肯开口,这宫里御医的手段想必你还没有领教过,只怕也轮不到你开口便已真相大白。”
“娘娘”,王颐道带来个小太监,“此人正是那日当值的酒侍。”
“好,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桑田。”
“奴婢实在不知道娘娘让奴婢说什么。先帝那日临幸奴婢,奴婢诚惶诚恐,浑然不知公公唤了奴婢。可奴婢确确实实是有孕了。”桑田不知玉楼深浅,只当她使诈。
“既如此,是时候整顿一下后宫的风纪了。”玉楼吩咐杨文扇传摄政王进宫,“后宫之事虽是家事,也是国事,先帝不在了,本宫一人独断,难免落人口实,扣上专权的帽子。”
玉楼待摄政王坐定,传来后宫一应妇人、宫中御医。
玉楼缓缓开口道:“先帝仓促间离去,留下我们苦守岁月。好在先帝走时宽仁,准予无子嗣者离宫自行婚嫁,宫中赔上丰厚赏赐,确保尔等离宫后生存度日无虞。宫中留守之人度日如年,玉楼必待尔等一律吃穿用度与先帝在时一视同仁。然先帝宽仁,并不代表有人可以鱼目混珠,混淆先帝血脉乃是易姓代祚,满门抄斩、灭九族之大罪。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别怪本宫不念及先帝与你们的情分,追究到底。”众人窃窃私语。
王良娣道:“娘娘不用跟我们打哑谜,臣妾们天生蠢笨,不懂娘娘在说什么。”“不懂的自然不懂。也自然有人懂得。”玉楼道。马保林一脸不屑:“娘娘是怀疑,后宫中有人移花接木,趁先帝大行,企图鱼目混珠拿着别人的孩子当成皇家的血脉。谁又知道太后娘娘肚子怎就那么争气,先帝刚走,这就怀了龙嗣。”
玉楼命未儿:“掌嘴!”
未儿本就气不过,马保林刁钻就算了,嘴上还刻薄,早就忍不过了,上前重重扇了马保林两耳光。
未儿的力气玉楼是知道的,打得马保林竟嘤嘤哭泣起来。玉楼道:“这宫中往后说话要过一过脑子,现下可不是太子府那会子了,我们的‘尖尖’只当是先帝宠着你,我们就都得宠着你才是。”玉楼身子不爽利,虽坐着说话,震慑力丝毫不减。
陈粟道:“娘娘如此说来,必是有这个苗头了?”
“正是。有无知之辈以为先帝驾崩,必定无从追溯亲缘,御医院,本宫命你们准备的事情可都照做了没有?”玉楼看向御医院众人。御医首领赵烈答:“回太后娘娘,臣下已按娘娘吩咐,先帝下葬之前采取指尖鲜血,封存于冰窖密室,专人看管。以备来日验血之用。”
众人面面相觑,玉楼道:“赵大医,你且说说,先帝既已崩逝,该如何认定先帝骨血?”赵烈道:“回各位娘娘,大人,臣按太后娘娘传授之法,放十指指尖鲜血存于密闭器皿中,放置于冰窖中,尔后拿出,仍可用于滴血验亲,此法保存之鲜血,一两年内皆有效;倘若血液被破坏,臣等潜心研习多年的血融骨内之法,在民间多方检验,切实可行,只要先帝遗骨尚在,亦可验出是否亲缘关系。”
陈粟道:“如此一来,也不难办了,若是验出不是先帝骨血,诛其九族,定不宽恕。”
玉楼回:“正是。酒侍说话。”酿酒司那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回娘娘话,那日奴才正要往太极殿送酒,桑田女无事献殷勤,让奴才喝了一杯茶,奴才当即腹中不适,只好委托她送去。”
“桑田女,你可听见了?本宫给过你机会了,打今日起,着人看管在璇玑殿,与本宫同吃同住,直至诞下皇嗣。”
桑田女早已面如死灰。她以为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自己怀的是皇嗣就万无一失,先帝去世,死无对证,万万没料到玉楼还有这一手。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娘娘饶了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妄图一步登天求得一世富贵,是奴婢的错,求娘娘绕过奴婢一命,再也不敢了。先帝当日虽唤了奴婢进殿侍奉,却自顾自喝酒,对着奴婢叫娘娘的闺名,并不曾碰过奴婢,奴婢也并没有孕。”
“放肆!太极殿上,岂容你狡辩。我让你死个明白。赵大医,给她号脉。”玉楼并非不怜悯她,此女不杀,后宫不肃,竟然有人妄图给陈昌扣绿帽子,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陈昌?
桑田女还意图躲避,赵烈号称妇科千金,只一搭腕,便已有分晓:“回娘娘,此女已有孕月余,恰好能对上侍奉先帝的日子,差一点就让她蒙混过去了。”“桑田女交摄政王发落!今日且不追究是谁与你苟且留了种,只告诉你们要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在这宫里当差,当好了光耀门楣,当不好也有满门抄斩的!”自此,众人算是领教了玉楼的手段,知道她眼里不容沙子,心中皆有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