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祸水,你是万里河山,你是星河璀璨,如果我能选择,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们一处陋室两倾薄田,粗茶淡饭,我定努力耕种,用心稼穑,做你的好郎君。”陈昌轻声在她耳边道。
“死丫头,敢调戏我。小心我收拾你啊。你这嗓子什么时候变粗了?竟然跟个爷们一样。我摸摸,连喉结都有了......”陈昌已不胜撩拨,一个打横抱起她来,稳步进了太极殿。在自己的龙床上,这个女人还不安分,平日里没什么话,喝了酒怎地跟个话痨一样。一夜春风。
白玉楼醒来,发现自己在陈昌的床上,那是他初次侵犯她的龙床,她一辈子都如鲠在喉。这次又是什么情况。身侧又空无一人,莫非自己找陈昌来了?
太可怕了,昨晚什么情况早已断片了!可是,身上有异样的感觉!分明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难道自己趁醉酒把陈昌玷污了以报前仇?天!不敢想。
未儿听见动静,忙到跟前来伺候:“姑娘酒可醒了?”
“未儿,发生什么事了?”玉楼抓紧未儿的手,冷不防身上锦被滑落,未儿忙遮住眼不去看那胜雪的肌理!
“你给我脱的?”玉楼崩溃了,“谁给我脱的?”
“自然是奴婢给你脱的,姑娘喝多了,吐了一身。奴婢给姑娘换洗了。”
“没骗我?”
未儿睁着眼说瞎话:“自然没有,姑娘还非要睡睡龙床,说是什么古董。奴婢拦不住,皇上就出去了。”
“他确确实实是出去了?”
“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吧,一会儿陵王府的銮轿就要来了。皇上有命,今日姑娘入陵王府,不必叩谢了,自去了照顾好自己便可。”未儿道,“奴婢愿跟随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19、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2)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用情不敢至深,浅尝辄止,知道了结果,就没那么难受。
两情相悦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是两个人灵魂的高度契合,是门当户对的平起平坐,是被人称赞的玉女金童,是被人祝福的神仙眷侣。玉楼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起一见钟情,她更相信烟火阑珊后、凡尘俗世里的百转千回,跨越千年的苦苦寻找。
通向陵王府的路,漫长幽深。沿途百姓们闲淡舒适,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家国天下吗?建康城里秋意盎然,街道两旁的各种树落叶纷纷,秋日里特有的惬意渲染着长街,穿过长街,一条长满银杏的路,长长的铺满锦绣。银杏果熟透了,大街小巷的银杏树金叶满枝,犹如枝头栖满黄蝴蝶,翩翩黄叶飘散在空中,又似黄色鸢尾花迎风飞舞,这绝望的鸢尾花,犹如飘散了的缘分,零落到尘土里。抬着大红轿辇的迎亲队伍没有吹打,如这路面一地静默的锦绣,通向没有爱情的府邸。玉楼也没有着嫁衣,只一顶帏帽遮面。她从轿辇里伸出手去,确有凉意吹拂到手心,秋日确切地到来了,春华秋实,而她,更需要有个结果。
未儿悄声道:“姑娘,远远的有一匹白马跟着咱们许久了,不知是同路还是蓄意尾随,马上一袭红衣倒像当日救你的天城公子。”玉楼忙命轿夫停下脚程。后面一人一马眼见自己避无可避了,只好迎头赶上。
“姑娘今日得进高门,在下前来贺一贺,凡品俗物配不上姑娘,此短刀一柄,想是尚能入眼,也算是借花献佛,物归原主。”天城公子道。
玉楼接过一看,正是先前平南之赐自己的名作射月的那把胡刀,自此也是明白了他与呼延芸的关系。必是整理遗物时得到此刀。
“未儿,快快替我谢过,”玉楼道,“天城公子可去探望过将军夫人了?”
天城道:“幸得姑娘相助,余已疏通牢头,得见舍妹。”
“公子没有动过救她的念头?”
“余不敢,姑娘勿要试探了。聚散有时,生死有命。天城相信天命,从不问前程。”
“公子活得通透!”
说话间一骑飞扬而来,禀过未儿,未儿告诉玉楼,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常侍,送来一个锦盒。玉楼打开查看:一支白玉绞丝簪,一封信。
未儿道:“姑娘,我认得这枚绞丝玉簪,是太皇太后谒庙冠上之物,奴婢曾见过。皇上将它赐给你,是心里仍然属意你为皇后之意。”
玉楼无奈摇头。信封里赫然玉楼那块表,一张纸上写: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落款为昌。她毫无防备落下泪来,陈昌短暂的生命中,有这样的一份爱而不得的痴绝,宛如心口朱砂,却又似有梗在喉,全是自己的罪过,若他没有遇到玉楼,登上帝位,娇妻美妾,安于富贵,此生无憾尔。
玉楼让未儿带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务必让皇上远离深水,远离平家之人。”玉楼力尽于此。
途径柳县伯居所附近,未儿道:“姑娘可要进去拜一拜?”自然要的。玉楼在此地举目无亲,这也算得上自己正经八百的娘家亲人了吧。
“女儿拜见父亲!”一进门,见柳父正在喂鸟,乍闻得这一声,魂飞九霄。
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被人称作父亲了,柳牧老泪纵横,忙扶起玉楼,“好!好!好!皇上传口谕来,我儿嫁往陵王府,按宫女入王府制,不得大张旗鼓,为父只好尊圣谕,只是委屈我儿。”
玉楼忙以袖拭去其泪,安抚道:“父亲放心,皇上、王爷待我极好,去陵王府也只是权宜之计。更方便女儿时时来探望父亲。切勿伤怀。”
辞别柳父,玉楼且行且看,浓雾锁清秋,霜露垂松针。一去王府不知何年,自己如若不能回到富光市,便要在这王府中终老一生,陈粟为王,自己亦不知何去何从。
内侍一声:“江陵王府到。”呼延天城方远远离去。未儿掀开轿帘,玉楼只不出声,前来迎接的乃是府司,玉楼心里质疑着,陵王府已有正室,就算是做样子,也该走偏门,为何府司引着自己朝着正门去的。
府司到:“姑娘下榻陵王府,王爷本应亲自来迎,只因王爷尚有公务,故不能亲临,望姑娘莫见怪。”
“无妨。”
下人们多有围观的,有打理着花草看着看着走神的,也有佯装洒扫偷瞄的,府司一直躬身引路在前,好奇却不敢直视。无奈玉楼带着帏帽,隐隐能看见白皙的脖颈,纤长身量,却不见尊容。
陈粟哪里有什么公务,只是碍于彼此身份,见面尴尬罢了,毕竟玉楼和皇兄并无正经行礼,而自己和玉楼,说是夫妻,却又是叔嫂。他静静坐在书房,听着玉楼进了东配殿,下人们议论纷纷。玉楼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身份不见也好省去尴尬。
常侍一路护送到了陵王府方返回建康宫向皇帝回话,如实带到玉楼的叮嘱。陈昌不觉两行清泪闭目而下。全然不顾大殿之上一百待选美人两侧秀立。有大长秋礼官喊良家女之名、年岁、身量、府第,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任凭太皇太后做主了。
“吾有所思,大海之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太皇太后见他疯癫无状,忙命宫人扶了去太极殿,命良娣或者保林侍候着。原想着良家女中不乏有姿色的,皇帝兴许就转了兴致,谁知还是这般割舍不下。暗暗憎怪这些良家女不争气。挑来挑去也还是些庸脂俗粉,竟还不如原来宫里的马保林之流。
马保林来到太极殿,这是她第一次来太极殿,陈昌虽入主了这建康宫,原太子府邸的良娣保林却再也不得见天颜,住进太极殿偏殿的却是白玉楼,各人更是未及封妃已然被皇帝厌倦,故而阴阳怪气对身边的丫鬟说:“为着一个白玉楼,帝心竟然谁也厌倦了!不用说平日里朝夕相对的良娣保林,就是尚未娶进门的宇文水清也是百般疏远。就算没有荣宠,可众人都是跟着太子一路熬过来的,帝迟迟不肯拟封妃诏书,众人难免心中愤愤不平。偏这白玉楼还一直被皇帝护在身边,我们姐妹连个面都见不到,就算是一败涂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败给了什么样的天仙人物。”
进得太极殿,陈昌早已三杯酒下肚,摇摇晃晃道:“今日走了,才说起来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全都是虚情假意!”猛然见马保林进来,大骂道:“都给我滚!”遂砸了手里的酒盅,杨文扇伺候在一旁,忙对马保林道:“娘娘无需介意,皇上喝多了,我等奴才侍奉便好。等皇上酒醒了奴才们自然转告皇上娘娘前来侍奉过了。”
马保林道:“也好,我等庸脂俗粉也入不了皇上的法眼了,只是皇上这么宠爱白玉楼,如何肯让她下嫁江陵王?”
“圣心难测。”
马保林讪讪地走了。陈昌呜呜哭将起来,“不让我去深水处,我偏去,我明日便去淮水边纵情声色,风花雪月......”
20、魂归故里还是大梦一场
江陵王府里,秋意正浓,没有了夏日里的蝉鸣蛙声,白日里秋高气爽,夜里霜□□人,几株桉树已经枝黄叶落,满目萧索,只有院里一处湘妃竹翠绿又密实,笔直的竹茎,倔强地在微微的风中招摇着焕然一新的绿。玉楼闷在殿中,无心茶饭,困倦不思动弹。总这么卧着也不是办法,“未儿,我们出去坐坐吧。”
“好,奴婢给姑娘拿件披风来。”
玉楼推开殿门,却见陈粟独在院中徘徊,四目相对,甚是诧异。
玉楼淡淡一笑:“给王爷添麻烦了!”
陈粟不知自己该怎么称呼,嫂嫂还是夫人?还是直呼其名?算了先不管那些,忙道:“姑娘哪里的话?姑娘已临小府两日,闭门不出,茶饭不香,定是厨子们没有尽心。待我去好好责罚他们。”
“王爷言重了,是我神思倦怠,无关他人。我来府里已是叨扰,却还要因我责罚他们,岂不是平白给我添嗔孽?”
陈粟见她虽面露倦容,谈话一切如常,便没在意。“当日粟鬼迷心窍,一心只认为姑娘是北齐细作,姑娘可还怪我?”
玉楼道:“不怪你。若不是王爷,玉楼也早已是井底孤魂。玉楼还要谢过王爷当日太尉府解围之恩。”
陈粟道:“姑娘见外,视奇珍异宝如无物,却不知为何独独放不下那个东西。”
玉楼笑笑:“想来不只王爷一人困惑,今玉楼如实相告。”玉楼便娓娓道来。
陈粟疑惑地问:“你说一千五百年后,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
“不止各级地方政府,衙门,就是中央,朝廷,也有女子考核通过从政的,花木兰能替父从军,为何女子不能为官?”
陈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再也没有了皇亲贵族,没有奴才买卖,这不是没有了尊卑之分?”
“正是,彼时已经是人人平等,只是分工不一样,多劳多得,按劳分配,钱财有多寡,得到的是一样的对待。再过若干年,物质丰富到了极点,精神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按需分配,需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那岂不是乱了套?真是匪夷所思!”
“王爷,我来此地只是要寻自己的身世,误打误撞卷入了王室的纷争。此刻玉楼功成身退,只想回到我的家中为祖母尽最后一次孝道。不知王爷能否成全。”玉楼坦诚相告。
陈粟犹豫着还想问什么,只张了张嘴:“好,好。姑娘若需要什么帮忙只管开口。”
“别的不需要,外人勿扰即可。玉楼走后,还望王爷能规劝皇上,凡事多加小心,勿要以我为念。”
“君子成人之美。我虽私心里明白留姑娘在此地于我朝大有裨益,却也明白姑娘的心不在此,强留也是无趣,小王愿意在姑娘离开此地后,劝慰皇兄,请姑娘勿劳神挂心。”
这天太阳格外的好,算来是九月初六了,玉楼拿出手表摆弄,日头底下,忽然闪出刺眼的光来,玉楼痛哭流涕,必然是手表吸收了太阳能,才有了反应,玉楼忙调至零点处,仍然按三下,眼前一阵炫目的光亮,接着玉楼只感一阵眩晕,醒来已回到密室。仍旧是那把旧椅子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奶奶留下的古董还在。手机甚至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电。玉楼暗自笑道,南柯一梦而已吧,怎么做的那么逼真,她甚至能想起陈昌那扎人的胡渣子。
想起好多事情没有办,玉楼赶紧行动起来,却发现身上穿着的,却是陈粟府里为她做的衣服,头上还簪着那支绞丝玉簪!不是梦!
无论如何,一切又归于正常,自己该庆幸,仍然回到了这里,而不是被遗落到千年的时空里。
自己的床真软,阳光正好,自己煎的牛排真美味,这红酒醒的太足了,来个冰啤酒,简直不要太爽!工作也是真的很多,忙起来真好,奶奶的那些孝子贤孙都去张罗后事了,玉楼落得清闲只消每日一有空就守在灵前,没有眼泪只想安静陪她走最后一程。
下葬那天,玉楼随着灵柩来到墓地,这一处墓地是奶奶生前自己选好的,就连地下的一些防水设施都是奶奶自己督工的,看淡生死,方能率性而活,奶奶最放不下的,应该就是害怕这些孩子们因为钱财分崩离析了吧。玉楼看着奶奶的安详面容,明白再见她只能在梦里了,不觉泪眼已婆娑,头重脚轻,重重摔了下去。
醒来窗外已经繁星点点。玉楼不知身处何处?身边小助理正在打瞌睡。
玉楼轻声喊道:“曦曦,这是哪里?”
曦曦睁开眼:“白市长,这是医院啊,您在葬礼上晕倒了,他们把您送到了医院,委托我来照顾您。”
玉楼对于那些算不上家人的家人,指望不上他们能管自己的死活,只能做无声的叹息了,以前奶奶在世,他们只装装样子,如今奶奶不在了,他们也懒得虚与委蛇了。
“白市长,您感觉好点没有,我去叫大夫。”曦曦还没出门,门外大夫推门而入。“白市长您好,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您说。”
这个胖乎乎的大夫,尚存不多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是玉楼的指定全科医生,玉楼给了曦曦一个眼神,曦曦忙出去把门带上了。
“白市长,嗯......”“玉楼见他吞吞吐吐,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急得直喊:“陈大夫,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话痛快说!什么绝症我都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