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粟只与她说了进献玉榻一事,只字未提王府出银两修建汤泉一事,故而她有些发懵,可当着皇太后的面,也不可发问,倒显得夫妻二人心意不齐。
玉楼见这个摄政王妃大方磊落,娇俏温柔,甚是喜欢。“你夫妇二人夫唱妇随,好不恩爱,如此我若推辞不受,便是辜负了你二人的美意了。我只好收着玉榻,天下初定,实在不宜劳命伤财,宫中动土牵涉甚广,暂谢过摄政王的心意。未儿,取两盒芦荟润肤膏来赠与王妃,这是我与未儿闲来无事,拿芦荟、玫瑰瓣、果胶、猪脂熬制做成,秋冬里风干气燥,此物权当我一点微薄心意,王妃若用的好,我这里还有,只让未儿送去即可。”
玉楼想着既是他夫妇二人来送这份礼,想必也经过商定了的,如若一个不收让夫妻二人脸上不好看,便只收一份。
元思的“好”字刚出口,陈粟却又犯起了毛病:“娘娘不必多说,权当是我王府为宫里做点事情,这前朝后宫里谁也没有资格非议。明日我看就是个好日子,即可叫工匠动工。”
玉楼看得出来元思是不愿意摄政王在宫中大张旗鼓为璇玑殿造汤池,引泉水的,这样难免惹来非议。陈粟的一意孤行让两个女人都很尴尬。幸而尹妈妈进来打岔:“娘娘,该喝药了!”两人才退下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工匠进宫,就有人早朝之上痛陈摄政王逾制在宫中动土,大陈江山初定,怎可兴师动众大肆奢靡。摄政王淡然一笑:“爱卿不必担心,此项钱银从我摄政王府里出,左不过是一个水池子的功夫,我府里还担得起。”
众臣又道:“远不止钱银之事。自来叔嫂年龄相当,都要避嫌的,摄政王如此周全对自己的长嫂,难免落人口实。臣下们实在是为大陈皇族的清誉着想。”
陈粟哈哈一笑:“众位肱骨更不用担心,此事乃是本王爱妃与本王一起进献给太后,本王爱妃还赠与娘娘一玉榻,以备汤池之用。此事若传入坊间,也只是妯娌间一段佳话。”
第12章 皇家书塾积功德,王爷白日戏娇妻
玉楼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想起那几个侍寝的良家女,月余无人来回话,必是都落空了,陈昌子嗣如此单薄,自己腹中的孩子格外任重道远,不是没想过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正是这份责任,陈昌心心念念的江山,成了自己最大的羁绊。想起来王良娣和常保林之子,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资质如何,自己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陈昌的孩子,自己有义务教育好他们,也算对得起陈昌的一片痴心。
十月初一,内外命妇朝拜皇太后,玉楼提议:“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用人之际,光武帝刘秀称帝后,戎马未歇,文教先行,如今虽有太学,大多在京郊,来回甚是费时,故而前去读书之人寥寥无几。尔等皆是京师鼎族,自有功名在身,儿孙皆纨绔。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儿孙不习稼穑、不读圣贤、不通骑射,天长日久,朝廷无人可用,纵然江山传到他们手中,他们如何守得住?”众人赞同。有外命妇曰:“犬子每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太学里的先生管不住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奴家每日愁的不能了!”元思听出皇太后话里已有了主意,便问道:“娘娘可是有了好办法?”
“本宫近日思索先帝子嗣,感念先帝恩情,欲好好培养塑造先帝留下的子女,推己由人,想到京中竟没有一处可以放心托付的书塾,由此有了这个想法。南人皆不事骑射,故而突厥、契丹屡屡进犯中原,我中原诸国竟毫无还手之力,真乃奇耻大辱。原东吴苑城上足足能容纳三千人骑马操练,现下虽然建了宫苑,可仍有大片空地可供孩子们骑射之用,我已命人设立靶场,众位若信得过皇家,可将儿孙送进宫中摔打磨练。西苑原为太子用花园,如今太子还未降生,白白荒芜了实在可惜,本宫欲在此处建成皇家书塾,请天底下最好的教习先生,让我大陈的子民都能读上书,只有读书方能文韬武略,方能定国□□!”“娘娘好心胸!”众人齐声赞道,“如此一来形成良好的风气,民间争相效仿,不出五年,我大陈定然坚不可摧。”
玉楼一刻也等不及便在宫中布置起来,说来也奇怪,有了事情可做,身体也日渐壮实起来,每日精神十足,茶饭大增。朝中大臣闻得此事,不知皇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历来没有帝王家干涉朝臣子嗣教育,这个皇太后倒是与众不同,不知是福是祸。
元思回到府里,将此事说与陈粟,元思猜测:“皇太后此举只怕是想通过掌控这些士族的子嗣,进而控制他们的言行,使他们不敢生二心。”
陈粟笑笑:“你小人之心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元思也笑笑:“她?王爷你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陈粟回过味来:“王妃,你这话里有话啊?你我夫妻,何不挑明了说?”
元思苦笑道:“你我夫妻,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样的客套生分哪里是至亲的夫妻?”
陈粟不解:“自古夫妻做成这样如何不是羡煞旁人的呢?哪里来的客套生分之说?”
元思道:“我倒羡慕皇后娘娘,危急时刻有人千里驰援,想浴汤泉,有人掘渠引水,有什么主意,都有人理解,纵使天下人都负了她,她尚有一知己。”
陈粟心中大为不满:“王妃连日来心情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净胡乱揣测。娘娘性命垂危,我受先帝托孤,焉有不赴汤蹈火之理?汤泉之事咱们早已商量过,且你也赞成的。如今又拿出来反复说。”
元思呲之以鼻:“王爷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自己已经有了主张,拿我当挡箭牌。可这银子到底是王府出,王爷也要顾一顾我这个王妃的面子,我竟丝毫不知情,在太后面前差点露了怯,你叫我面子上如何下的来?”
陈粟哈哈一笑,想着‘妇人而已,哄一哄便罢了’:“原来王妃是心疼银子了,真是持家的好手。你即觉得你我客套是生分,那本王就不跟你客套了,话说皇太后既然要办书塾,咱们可不要辜负了她的美意,需多生几个娃娃送到宫里养起来。”说罢抱起元思,大步走向内堂。下人们纷纷回避。元思羞红了脸,骂道:“王爷停下来,青天白日的,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本王今日就不想跟你相敬如宾了。”说罢欲褪去外衣,元思听他如此说,也深觉素日里自己循规蹈矩,甚是无趣,男人谁不喜欢新鲜的呢,故而主动起来,陈粟本只想逗逗她,可她来了兴致,自己又不好打退堂鼓,于是多有应付,元思此刻早已沉醉其中,陈粟闭了眼睛,任由她动作,心里想着的却是别人,才算勉强应付过去。
王太妃听说要将皇子集中到书塾读书,慌忙来找常太妃,两人寒暄过后,王太妃问道:“你可知有人打起了皇子们和京中要员的子嗣的主意了?”
常太妃不以为然:“你怕是错怪皇太后了,如今咱们的孩子还小,可是你看那些士族门阀,多有纨绔子弟终日无所事事闯出祸事来的,不如将他们拢到一起,好好做点学问,精习骑射,不图建功立业,但求强身健体,这是天大的好事。适才杨文扇来请,让咱们把孩子带去璇玑殿,娘娘要问话呢。”
王太妃撇了撇嘴,心中不悦:“你倒是好性儿,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呢,谁知道她传召咱们的孩子是什么居心。”
“左右大白天的,又是先帝身边的老人杨文扇来传的话,能有什么不妥?你不去那是你的事,我就不怕,她若存了什么坏心,咱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
“哼!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自去你的!”王太妃不大痛快,两人话不投机略坐坐便散了。
杨文扇去承香殿传话扑了空,他哪里知道王太妃在常太妃处早已得知玉楼召见皇子的口谕,返回璇玑殿路上,听见王太妃骂骂咧咧对身边的婢女说:“我好心告诫她,她倒是没心没肺的,必得哪日她这个宝贝疙瘩折在太后手里,她才看得清。”杨文扇自是知道她说的何事,便在一旁避了她,回去告知了玉楼,玉楼坦然道:“我早想到这些人必心存疑虑,京中这些要员家中此刻又何尝不是在进退维谷,等到咱们书塾开读那日,这些士族门阀能来一半就不错了。不过日久见人心,往后他们自然明白本宫的苦心。不必急在一时三刻的。”
第13章 宇文融安立淮泗之功,陈良玉接考核之任
玉楼率一众臣下从帝陵祭拜后回到太极殿议事,有快马来报:“宇文融安收服淮泗之地,大获全胜,周王的部队向北推进,黄河以北天气骤冷,加之粮草不足,饥寒交迫,死伤不计其数。我军就淮泗之地驻守,宇文将军约束全军,不得擅用百姓之物所,深得百姓爱戴,有自发捐粮捐衣的,有让出庭院供驻军扎营的,军民一心,惟愿朝廷速派大臣前往任政,则淮泗兴盛,指日可待。”
众臣庆贺:“太后万岁、大陈万岁!”
虽是意料之中,玉楼也十分高兴道:“有此捷报离不开众位肱股的齐心合力,还有北上将士们浴血奋战,待淮泗安定,将士返朝必当重赏。”
陈粟对玉楼的话更加深信不疑,率众臣道:“娘娘算无遗策,功德无量。”
匡世奇捋一把髭须,为难道:“这攻城容易守城难,如今朝廷可用之人实在不多,必要深思熟虑,派个稳妥的去。”
玉楼觉得这是个机会:“不急,眼下我倒是有个想法,我大陈坐拥淮扬之地,人杰地灵,如今朝廷无人可用,平民间多少栋梁之材没有用武之地,造成这种局面无非是上情不能下达,下情不能上报,人才无法流通所致,朝廷选拔人才无非是举荐,或是士族中去选取,或是门客中培养,实在有限。不如广下恩旨,命各路人才上京考核,若有出众的朝廷加以培养、重用,不论出身,只看才情。”
这个太后娘娘总是有那么多为所未闻的点子,众臣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中书省一个臣子壮了壮胆:“臣大宗正陈良玉,内子回府对臣说,太后娘娘欲召集臣下们的子孙到宫里读书、骑射,臣想梁帝时,曾有扣押臣子家眷,以号令朝臣、将领,不知皇太后是否要效仿梁帝?臣想着,应该不只有臣有此疑虑,还请娘娘解惑。”
陈粟指着他大骂:“大胆陈良玉,可是吃了豹子胆?敢对太后出言不逊。”
玉楼却并不恼他:“陈良玉之疑问,也是很多人心中之疑问,本宫的初心不会变,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万民皆为子民,此番书塾,完全自愿,没有强求的意思,本宫若是拿小儿同朝臣对峙,未免令人不齿。此事无需过多解读,家中确有适龄孩儿,又信得过本宫的,只管送来,送来以后可随时通报内官送出宫去。”
陈良玉大为感动:“谢娘娘不责,我陈良玉有三子,待娘娘书塾齐备,立马送进宫里,娘娘和师傅们放心管教。”
玉楼大感欣慰:“陈良玉你既信得过本宫,敢于直言不讳,那本宫也有一件重要的差事交给你。”
“但凭娘娘驱使!”
“适才提到人才选拔一事,你且拟了章程来看,务必替朝廷找到得力之人。”
“臣定然不负重托!”
众臣看玉楼在言语之间,不但解释了皇宫中办书塾的性质,又把一项差事交托出去,还提拔了一名敢做敢说的朝臣,真是不简单。
慕容蛮真启奏道:“关于太后娘娘遇犬袭一案,大理寺已查清,钱太妃招认此事乃她一人所为,她宫里小太监小山子乃是受她之意豢养恶犬,目前尚未查出与其父钱师顺有何牵连。王太妃宫里的小太监刘典之死,正是小山子伙同刘典作恶之后灭口,至于马太妃宫里的小太监,是偷偷出宫,现已回到宫中,大长秋已按宫规处置。”
玉楼道:“自古阴谋者必是找好了替死鬼的,钱师顺纵然没有牵连在内,其女作恶,谋刺皇家,欲谋朝篡位,株连甚广,他只怕无法全身而退了。”
慕容蛮真回:“钱师顺已经告罪辞官,在家等候发落。”
玉楼道:“不必在家等了,将钱太妃满门收监,尝尝牢狱之苦,或许就有人开口了。王太妃识人不清、养出恶奴,罚俸一年,马太妃御下不严,罚俸三月。杨文扇传诏去吧。”
“是!”
皇子们原本是在永福省统一照料的,如今玉楼自己有了孩子,真心觉得母子分离乃是天下第一残忍之事,故而将王太妃和常太妃的孩子发还她们宫中自己去养,皇子本也不多,放在永福省又要配一大堆太监奶妈,皇子们跟这些奶妈朝夕相处,最后待他们比自己亲妈还要亲,真是荒唐至极。由此,常太妃感恩戴德,王太妃生性多疑,是个捂不热的石头,非但不知道感激,还时时觉得玉楼有所图谋。玉楼不去理会她,书塾之事如期完工,玉楼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的,随缘吧。
书塾落成,京中一半的士族子弟都来了,这是个好兆头,玉楼甚是欣慰,听见这朗朗书声,看到西苑打马飞驰的少年,可以想见一年之后、三年五年之后是个什么光景,自己对陈昌,也算是无愧于心了。想到陈昌,又不免落泪,陈粟只道她是过分激动的缘故,忙安慰道:“娘娘快别多愁善感了,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呢。”玉楼道:“王爷你误会了,我只为你哥哥看不到此情此景,深感伤怀。还有一事,密阁内藏书众多,与其束之高阁,不如对外借阅,使臣下开阔眼界,增加学问,以使物尽其用。王爷意下如何?”
陈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是忧愁的,因为她是哥哥的未亡人,她又是明媚的,她心中装满了美好的愿望,而这愿望,感染了陈粟,使他看到美好的未来,他柔声道:“娘娘宅心仁厚,高瞻远瞩,陈粟拜服,娘娘在一日,陈粟定然不离不弃拥戴娘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陈粟一定支持到底。”
玉楼纵是明白他的情意,却又不得不装作不明白,陈粟之于自己,是小叔,陈昌之于自己,已是一辈子的夫君。
第14章 绵绵细雨诉衷肠
今年的冬日,虽不算冷,却阴雨绵绵扰人心绪,使人愁。这南方的冬天再冷,也不至于冰冷刺骨,玉楼孕中燥热,倒不怕冷,只是书塾里的孩子们,长久坐着难免冻脚,玉楼将自己宫里的炭火拨了不少给书塾,陈粟得知,又从自己府里送来柏木炭一百斤,吩咐未儿务必给太后烧上炭盆子。
朝堂一路往璇玑殿,玉楼惯常是步行,多走动对胎儿顺产有好处,毕竟在这里也没有别的途径,生孩子如同鬼门关走一遭,一开始未儿见她行走过多或者做一些拉伸都会阻止,可看着玉楼肚子大起来,却还是身手灵活,并不笨重,这才放了心,她们的太后自是与别人不同,不似别人娇气,这样反而让她自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