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愿以偿挨揍的白草草,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觉得万分受宠若惊,紧接着心花怒放,开怀大笑,酣畅淋漓——飞霜终于肯打他了,终于不再对他那么客气有礼了!
他高兴地恨不得手舞足蹈,又觉得不够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于是施展起轻功,一脚踏上游廊,飞身出去,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溜达了一大圈,惊起满园的浪花一朵朵。
原来白草草真的喜欢被人打呀!
飞霜无语凝噎,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如愿以偿好了,刚好她想揍他很久了。于是,从腰间抽出长鞭,追了上去。
白草草对飞霜突如其来的暴虐十分欣喜,眼见着她的长鞭在手,不仅不惊慌,也不生气,反而笑得越发灿烂。
纵然被追赶得四处乱窜,还是不忘抽空跑回去抓着沐心的胳膊,对着她躬身行礼,笑容满面:“谢谢你!心心姑娘,真的是多谢你了!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待来日我和飞霜成亲之日,请姑娘务必赏脸过来喝杯喜酒,真是……多谢你了……”
话音未落,飞霜的鞭子便追到了他的身后,随之而来一声娇喝:“白草草,你给我站住!”
白草草一个侧身,抱着走廊的柱子飞身遁走,紧接着身轻如燕在廊上几个起落便再次跑远,得意又捣蛋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小飞霜,别忘了,你的武功可都是我教的,别白费力气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沟通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当年飞霜轻功初成,白草草便常常带着她四处飞檐走壁,飞霜恍惚了一阵,一时感慨万千。
沐心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这么在半空中乱飘……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说好的地心引力呢?
她愣愣目送着白草草和飞霜一追一赶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才故作轻松耸了耸肩,喃喃道:“真是没见识,不就是没有吊威亚的轻功吗?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淡定……要淡定……”
转而又自言自语道:“可是还是忍不住好羡慕啊!真的可以飞檐走壁耶,轻功水上漂……不知道我这一把年纪还有没有机会学?”
不过,说起来白草草对飞霜姐姐是真的很好呢!心思细腻的飞霜姐姐也一直都能感受得到,甚至乐在其中,哪怕每次都要被他狠狠训斥一顿,也甘之如饴。
按理说,如此神仙眷侣,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也不知怎么折腾的,就成了一对怨偶?
沐心看着在水面上一会儿踩来踩去,一会儿又在游廊间左闪右避、你来我往的两个人,一脸艳羡。
良久,又忍不住摇头叹息,还是缺乏沟通惹的祸呀!而且,相比飞霜的乐在其中,最可怜的其实是白草草。不过,最可恨的也是百草草。
哈哈,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有话偏不肯好好说,死要面子活受罪。
想来,他最生气的,应该是飞霜连对待嫁人这件事的态度也是如此吧?
不是因为少女怀春,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大家怎么说,那她便怎么做好了,嫁给白草草也好,嫁给其他人似乎也没什么。
这是楚天歌对沐心说的。
沐心当时便问他:“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帮他们解释清楚?”
楚天歌说:“这可真是冤枉,早就解释过千百遍了。可惜当局者迷,白草草这家伙又一向自命清高,我和母亲越是劝,他反而越是不肯信,最后连离家出走的把戏都用上了,如此害人害己,能怪得了谁?”
好在如今误会解除,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大约是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沐心近日变得比往常伤春悲秋了许多,人家当事人还没怎么样呢,她就在这里感动得热泪盈眶,积聚成雨,潸然落下。
楚天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背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无奈地叹息一声:“不是该高兴吗?怎么又哭了?”
她抢过帕子胡乱擦了泪,哑着嗓子不甘示弱地反驳:“高兴也是可以哭的嘛……”
瘟疫危机解除,家家户户终于又得以团聚,大街小巷皆是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洋洋的氛围。
若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来了,大概会以为这里在举行什么重大节日。
雨过之后,总算是迎来天晴了。不是节日,却比节日更值得庆祝。
花好月圆人长久,自然是要好好庆祝的。
第二百五十章 后宅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死而复生归来的县令付仁义,似乎就不大高兴。
这一日艳阳高照,阖府上下忙得热火朝天,夫人许有香一如既往的贤惠能干,将府中布置得井井有条,府衙上下焕然一新。
县令大人难得休沐在家,于是,无所事事的县令大人跑去夫人房中,主动请缨,兴致冲冲表达了自己愿意为家中布置略尽绵薄之力的想法。不曾想,却被夫人当成小孩一般,哄着到一旁和无忧下棋去了。
付仁义深感挫败,他多希望能为妻子做点儿什么,可惜,他太没用了。
瘟疫期间,母亲误入清水村,他违反纪律将母亲接出了村子,差点儿犯下大错。如今瘟疫解除,母亲被接到了府衙,一应事务都是由妻子操办。
想到母亲,怎么说呢,付仁义其实没太多印象。因为很小的时候,他便被祖父接到身边教养。
久而久之,便与母亲生分了。再后来,母亲又生了个弟弟,长大以后,母亲眼中便只有弟弟了。
记忆中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仿佛成了一场梦,长大后,母亲对他极为冷淡,凡事以弟弟为先,不论他如何献殷勤,母亲都无动于衷,对他的夫人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动不动就要给人立规矩。
身为县令,付仁义其实公务缠身,尤其是瘟疫刚刚结束,百废待兴。
但自从母亲住进府衙,便时常要给夫人立规矩,他心疼妻子,于是一有时间就往夫人眼前凑。
身为人子,他不好说母亲的不是,但身为人夫,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累而无动于衷。可不无动于衷又能如何,后宅之事,他终究是帮不上忙的。
抑郁寡欢的付仁义,不知不觉游荡到了府衙后的水上游廊处,碰上了坐在游廊上喂金鱼的沐心。
自从她帮着飞霜和白草草解除了误会之后,这两人便整日追来打去的,十分热闹,楚天歌忙着为回京做准备,神龙见首不见尾,沐心不愿留在那里当电灯泡,便一个人躲了出来。
不想,躲过了一桩热闹,又遇上了另一桩。
关于付仁义的家事,还是他当初违反禁令偷偷去清水县接人的时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这才哭诉了出来。
她本就聪明,善于观察推敲,再加上许有香毫不遮掩,自然对付仁义的家事了然于胸。
说来,沐心的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嗯,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一个人最大的遗憾,便是有朝一日变得强大之后,却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帮助曾经的自己;
而一个人最大幸运,便是成长之后,还能遇到一个过去的自己,以弥补曾经的遗憾。
然而,再重温一次当年的困境,也算不上多令人期待的幸运。
总之,命运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不容人选择。
沐心,就这么遇到了付仁义。
她将手中的鱼饵一股脑地抛了出去,拍了拍手,踌躇再三之后,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对着付仁义打了个招呼,便单刀直入:“付大人,不知,可有兴致听小女子说几句话?”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母爱
付仁义是个修养极好的书生,立即便起身对着沐心作揖,微笑道:“姑娘客气了,在下洗耳恭听。”
沐心在心中再次斟酌了一番措辞,竟难得有些紧张。
“嗯,先解释一下,非是小女子刻意打听,但机缘巧合之下,我听闻了大人的一些事。怎么说呢?因为曾有个朋友,与您如今的处境十分相似,便自以为是地觉得,也许能帮上您一点儿忙,这才自作主张想着给大人提一些小建议,不知大人可愿听上一听?”
付仁义其实并不知道沐心所谓的「处境」具体是指什么,但他向来谦恭,又一向喜欢广纳谏言,便鼓励她:“姑娘过谦了,稻香县的人都知道,心姑娘古道热肠,又聪慧过人,能得姑娘指点,是付某的荣幸。”
“大人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就当没听过,可好?”
沐心又纠结了一会儿,直到付仁义对她充满善意地点头:“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付某先谢过姑娘关心,道听途说,难免有所错漏,请放心,付某不会胡乱怪罪姑娘的。”
她这才如释重负笑了:“大人明白就好,那我就不客气地说了……”
她缓了缓,说道,“听闻……大人年幼时,老夫人对您也是疼爱有加,后来您的爷爷把您亲自接到身边教养,老夫人又生下二公子,便把一腔母爱都倾注到了二公子身上?”
“是的,我是家中长孙,爷爷对我寄予厚望。却也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母亲难免宠溺了些,爷爷便担心母亲对我太过溺爱,会影响我的课业,启蒙之后便一直将我带在身边。”
说来也是奇怪,付仁义从不与人提及自己幼年的事,但是在这位心姑娘面前,也许是因为她开口前的郑重其事地再三请罪,又或许是她眼中那一抹浓浓的的担忧太过情真意切,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来,他竟丝毫不抗拒同她说起自己的事。
“不过,您的爷爷的确把您培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让您金榜题名,重振了门楣。可惜,您其实并不快乐,对吗?
比起金榜题名,您其实更希望能重新得到母亲的疼爱,而比起当官,听闻您其实更喜欢下棋?”
也许是太过相同的经历吧,沐心明明并不知晓付仁义的心意,却莫名地笃定自己的想法,而付仁义,也不过是微微一愣,便坦诚相告:“的确,但是,我不能辜负爷爷和父亲的期望,身为付家子孙,我有责任为家族争取荣耀。”
他无奈地笑着,片刻后,便失落地垂下了眸子。
人生在世,总难免身不由己。
沐心对此感同身受,于是心有戚戚地安慰他:“看得出来,就像付大人会为了救黎民于水火自掏腰包一样,您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不过,有责任心的人同样会渴望母亲的疼爱,此乃人之常情。”
付仁义微微动容,没再隐藏自己的情绪,落寞道:“是,可惜无论我怎么做,母亲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疼我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浇花
沐心怜悯地拍了拍付仁义的肩头。恍惚间,就好像隔着时空拍到了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她收回手捏在身后,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
“这个问题……其实,您可以这么想。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乃是天性使然,但当年她一腔母爱被您的爷爷骤然阻断。
虽然理智上,她愿意为了您的学业克制自己的情感,但那些情感不会凭空消失,于是变得无处安放。”
沐心左思右想,该如何解释那些看不见的情感,不经意间瞥见远处的花园,灵光乍现:“嗯,就好像是,有一个人,她端着一盆水原本是要去浇花,却发现那花已经被另一个人浇过水了,大人知道的吧?水浇多了,花的根部会腐烂的。
于是乎,她只好先继续端着手里的那盆水,可端得久了,难免手会酸。
这时候,她碰到了另一朵需要浇水的花,又实在端得手酸,只好一股脑将整盆水都浇在了另一朵花上面。
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这么说吧,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做太多事。
而付出感情需要花费精力。所以,感情应该同样也是有限的。就像那个浇花的人一样,她的手里只有一盆水。”
付仁义抬起眼看向沐心,痛苦地争道:“可是,现在原来的那朵花也需要她浇水啊!就算只有一盆水,那个浇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把一盆水分一些出来给最初的那朵花,那也是她一手养大的花呀!”
沐心沉吟了片刻,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怎么说呢……大人写字可有惯用的一只手?”
付仁义痛苦的情绪被打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礼貌做出了回应:“一般人写字不都是用右手吗?我也是一样。”
然而话一出口,原本无精打采地随口之言,忽然就生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言外之意,他的心咯噔一跳,抬眼看过去……
果然,沐心下一句问他的便是:“那若是让您改用左手写字呢?您愿意吗?”
他抬起了左手,虽然心中抗拒,却还是如实回答:“我左手从未练过写字,只怕写不好。”
沐心点点头,只一瞬,周身的气质忽的沉静下来,她的眉眼淡淡的,弥漫着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所以呀,那个浇花的人也是,有些事一旦习惯了,便再也不愿意改回来了。”
一直温文儒雅的付仁义忽然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文雅了,他浑身颤抖起来,只觉得心里一阵痛楚,鼻子、眼睛也是又酸又涩——
他的母亲,那个曾经小心翼翼照顾他,那个亲亲热热抱过他,那个眉眼温柔亲过他的母亲,再也不会爱他了!
不!他不能接受!
生平第一次,他对着一个陌生人发了脾气,怒气冲冲对她吼:“可我不是花,我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啊!她也曾抱过我,亲过我,为我亲手缝制过衣裤鞋袜,也曾……”
沐心不为所动,目光依旧平静得吓人:“然而,左手和右手,都是大人您自己的手,这一点,不会被改变。但大人惯用右手写字,也是事实。”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人师
付仁义挪开眼睛,他讨厌沐心眼中的毫无波澜,争辩道:“可手和人不同,人是有感情的。”
沐心亦是毫不退让:“可惜人的感情是有限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大人您其实一直都知道,您的母亲对您感情并不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