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起这样的人物了?”书兰撩帘子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大概有些印象。”阮妩嘟着嘴,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我祖母是庶出,这个伯府老夫人,是她嫡姐,两人从来不对付,几十年不来往。爹爹从未与他家人打过交道,只是平时说与我知道,好像有过龌龊。”
这个刚才在殿上就已想起,可她就是死不承认。承认干什么,跟着去京城认亲,她就不信,那里能有什么好事等着她?
“这个…我倒是听过一些。”旁边的安若竹轻轻出声。
“安姨听过?”阮妩抬头看着她,刚进来的时候,自己就把刚才的事情说给安姨听了,没先到,她竟然真的知道。
“我那时年幼,隐约记得,府里的老嬷嬷说起过,似乎现在的伯府的老太太,跟你祖母,因为婚事的事情起过矛盾。因为闹得太凶,当时传的满城风雨,老奴仆们都记得清楚,拿出来当笑话说。”她想了想又补充:“算起来,也要三四十年了。”
“婚事?”阮妩惊:“祖父可是一辈子最爱祖母的。”那时她还小,祖母最后几个月,祖父都是随身伺候的,直到祖母去世,祖父也离开了人世。当年自己好是一个哭,他们对自己都可好了。
“闹得满城风雨,过多少年大家都还记得,肯定不是好事。”她琢磨着:“这老太太趁我父兄都不在,把我拿过去,这是还想解恨?这都几十年了?”
“不会是好事!”安若竹又说出一个消息:“伯府的老太太,是所有勋爵原配正妻里面,唯一没有诰命夫人称号的。”
“没有诰命夫人称号?这是哪里有问题!”阮妩首先想到这个:“这要是与我祖母有关,那这仇,就更大了。”
“月月,你现在要有准备。”安若竹手托起怀里的小脸:“如今,你能走掉自然最好,走不掉,或者后面他们再追过去,这都有可能?”
看着小姑娘沉默,她知道对方是听进去的:“她既然现在过来,那么执意拿回你一个孤女,那是很容易的。”
阮妩知道,安姨说的是事实,这帮人不是钱良才,是有亲属关系的人。她现在只有十三岁,不用说其他,只要她失踪,这一家子作为亲人,就有权去府衙报案,到时候各地都会收到文书,配合寻找。
遇事考虑周全,多做打算,才能降低风险,跟了安姨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么教自己的。如今的出路,无非就是时刻伪装,躲避两拨人马的寻找,这个如今加上官府可能会介入,那将变得非常困难。
或者,找寻其他的突破口。
明明都要走了,简直是飞来横祸,阮妩抿着嘴生了半天气,随后眼睛一凝:“安姨,我想去京城。”不给活路是吧,我就自己去趟条路,她狠狠的想。
“这也是一个法子!”还没有细说,安若竹就猜到她的意思:“可这条路要复杂的多,危险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提前想清楚。”
这之后的一天,伯府那个高嬷嬷又过来了:“这是特意去老夫人的母家抄录的族谱,去府衙盖过印信,姑娘看看,不会有误。”高嬷嬷得意极了,将管家准备的后手递过来。
果然早有准备,阮妩低头接过纸张:“嬷嬷请等贫道三天,贫道需要找从前的老仆询问。”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都听表姑娘安排。”
看着老嬷嬷志得意满的离开。阮妩拎着纸与兰姨回到后院。同时心里叹息:“怎么就赶上未成年呢。当时,怎么就没想过,给自己这个名字也搞个寡妇的身份呢?望门寡也行啊!嫁了人,就是夫家的,娘家就不能随便插手了。”
可这回,真不是她思虑不周吧!正常穿越过来的,谁能在十三岁,先给自己搞个寡妇的身份。
算了,如今也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京城这条路,昨天也和安姨商量的差不多,今天一早她就以小厮的模样,又去了城里。
第6章
越州城门口,盘查还未结束,她的身量矮小,自然又是被放过。
等到了吉祥商行,把伯府的事情和新的打算说了一遍,钟世海先皱起眉头:“小姐可是想好了?小姐这是肯定,大人是被拦在甘州边境了?”
“不确定!”阮妩诚实的摇头:“没消息,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具体是否正确,我需要一步步试探着来。”
钱良才和他主子的目的,爹爹在甘州的处境,一切一切都是她和安姨推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她们的计划,也是在推测成立的基础上进行。
“可这样太冒险了。”钟世海不同意她犯险:“除了伯府一家子,钱良才的主子都在京城。”到了那里,她会受到的更多的攻击和试探。
这些昨天阮妩都想过,只是如今,她叹息:“爹失踪快三个月了!戈壁上的环境钟伯也知道的,但凡有这个可能,我也想试试,让他早些回来。”
她们家在甘州呆了七年,那里的环境了然于心。干旱,少雨,酷热。真像是她猜测的那样,两人深陷在戈壁滩上,没有饮水,什么人都很难生存下去。
她想爹爹和大哥了,这就是她改变主意的最主要理由。既然这些人不给她退路,那她就主动冲上前,老鼠打玉瓶,看谁磕得过谁。
小姐这最后一句话,让钟世海劝说的千言万语全都憋住。沉默了好半响,他才开口:“既然小姐决定,刚好我们这边的铺子要转移,我想着,要不重新考虑布局?”
“钟伯说得对。”见到钟伯终于松口,阮妩也是缓了口气:“我这两天也在想这事儿,这布局确实要改。刚好赶上这次机会,我们重新商量一下。”或许前两天安排木生去京城,都是冥冥中注定,既然非去不可,两人就要早早地安排。
要在京城扎根,新铺子和作坊就要分出部分转移到那边,铺子已经让木生去寻找,作坊不用在城里,自然是钟世海安排。一番商讨后,钟世海又说:“我和钟勇尽快处理完这里,然后也赶去中州布置。”
他最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家小姐,可如今使不上力,他只能一再叮嘱:“小姐,一切以安全为先,不可冲动冒进。”
郑重的答应钟伯后,阮妩将自己的四个丫头召集过来。安姨身体不好,槐米和麦冬这两个小些的丫头跟着去青州服侍。木香和木奈大些,京城危机四伏,就把她俩带上。
当然了,这两个也是后面计划的一环,阮妩详细的说着安排:“...事情就是这样,你们两个,后天就跟着钟进,带着丫鬟和伙计出发,按照我交代的,各自行动。”
“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你走吧!”木香不放心的说:“这去京城,坐船也要二十多天,你一个人还跟着伯府那群混蛋,路上诸多不便。”小姐的计划她是知道的,可伯府那边明显不安好心,小姐跟他们进京,一路上的待遇可想而知。
“没事。”阮妩摆摆手:“你们按照吩咐做,我自有安排。”这受虐的剧情都安排上了,又何苦再拖着一个。丫头们的劝说,没有任何效果,她没有多说,以抓紧准备为由,把人全都撵出去。
接下来两天,跟着钟伯商量布置,查封账目,核对数量,忙的翻天,直到第三天,才早早的返回道观。
跟安姨没说几句话,外面就传话,说是高嬷嬷又来了。
这次,还是兰姨和她一起去的。
老嬷嬷正在厅内搓着手来回踱步,见到人进来,就迫不及待的迈步过来追问:“姑娘可是看好了?”
阮妩未接话,旁边的书兰持重的声音传来:“高施主所说,观云已经核实,确有此事。”
看着高嬷嬷露出笑容,书兰却是说道:“只是施主也知道,出家人了却红尘,与俗世再无瓜葛,请施主见谅。”
一句话,让老脸上的笑容卡住。
“不是…”高嬷嬷不乐意了:“我们老夫人见天儿的吃不下饭,惦记着表姑娘受委屈,觉都睡不好。我出来的时候,她就嘱咐,说表姑娘未成年,出家不出家的,自己还小,都搞不清。一切等见了面再细问,我们伯府也有些身份,总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这话说的,好似浮云观诱拐幼童。被掐住岁数的阮妩忍不住看向高嬷嬷,琢磨着这是谁给她出主意,每次来都有个新花样。
话说到这份上,这又是真的亲人,又是生病,道观已经没资格拦着,观主蹙眉叫过旁边的年幼道士上前听训。
阮妩委屈的上前,又当着高嬷嬷面,听着观主说了一遍道门戒律,才约定明天离开。
站在殿中的高嬷嬷得偿所愿,得意的看着莫可奈何的观主:“其实,京里的清水观才是远近闻名,姑娘去那里,定会道法更深。”
说着,还瞥了眼仍在低头的小道士。五官倒也分明,只是肤色太黑,眉目低垂,瘦小干枯,一副老人于世的样子,看着真不像一个活泼的小姑娘。这副受气模样,真真是回去给老夫人出气的。
这可是大功一件,她咧着嘴说了句明天来接,就转身兴高采烈的离开。
看着斗鸡一样昂首离开之人,屋内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物品由丫鬟们带走,阮妩随身只带几件换洗的道袍。上山来接的,只有一个跟车的小丫头,高嬷嬷连脸都没露。车马是最普通的油布小车,小丫头似是得了吩咐,上车后并不说话。
见此情形,阮妩也靠在车后没有出声。刚才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监视的人还在,不过钟伯说,昨日刺史府里的太监带人撤离后,钱良才又出城了,就只有一个吴有道在,估摸着也不敢在与伯府硬抢人,这次离开,应该是没问题的。
车马很快进入阮妩熟悉的大街。越州城处于乾元中南部,地势平坦不说,四周水系密布,境域内的几条主要河流,能够通达东西南北。
自古以来,水路都有着天然的运输优势,经过无数年的发展和建设,这里的陆路也变得四通八达。渐渐地,越州成为各种商道的交汇处,其繁华程度,在乾元也是顶尖儿的。
在跑过很多地方的阮妩看来,这座城市已经完美的展示了乾元太平富饶的景象。
你看,眼前的青石马路,是何等的热闹非凡。粮铺、衣铺、香铺、车马行、酒馆、客栈…,街道两旁都是鲜亮的门脸,透过车窗就能看到,每家店铺都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没有停歇。
这里不光人流密集,就是那拉货的车马,也是连成片的去往城外的码头。主街之上,一队车马正从前方敞开的大门中缓缓驶出,大半条马路都被他们占去,只是远远地看着,车队两旁的道路就开始拥堵起来。
跟着撑有“盐”字大旗的车队后面,就到了越州城外的码头。这里是盐商汇集的地方,盐道司在这边专门开辟了码头,只允许盐货通行。
盐道的贪腐,历朝历代都会出现,阮妩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人物,竟然有幸参与到本朝的盐道大案之中。爹拿了多少证据逼得敌人上蹿下跳她不知道。她只是好奇,这周氏据说商贾起身,富得流油,怎么还这么贪财,钱这个东西,真的是多少也不够吗?
她对隐情知道的不多,好奇过后,作为散客,就跟着小丫头在普通行船码头外下车。才没走几步,又看到高嬷嬷正在不远处等待。
找个由头把小丫头给撵走,她前前后后的瞧了又瞧,却是再没了人影。老嬷嬷的一双小眼眯缝起来,看向阮妩手里抱着的破旧布包:“表姑娘,只有这些?”那轻飘飘的样子,一看也知道没什么东西。
阮妩轻声回道:“这些足矣。”
“足矣?”高嬷嬷拔高嗓音,然后感觉不太对,她压了压火气,又低声问到:“老夫人来的时候就吩咐,姑娘家的财产一定要贴身跟着姑娘离开。”
“财产?”阮妩疑惑的抬头:“小道一个出家人,哪有什么财产?”
“这…”高嬷嬷顿了顿,她看着对方的神情:“姑娘是都尉大人的亲女,怎会没有财产。”
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有人欺辱姑娘,霸占了财产?”
感觉自己脑子太好使,竟然想到症结,她赶忙一脸激愤的说:“姑娘年幼,可是有人霸占了财产,是谁?姑娘告诉我,老夫人绝不会让姑娘吃亏。”
这自说自话的本事,阮妩用力憋住笑,眼角扫过周围偷听的脑袋,有些迷惑的看嬷嬷:“我父兄都在,怎会有人霸占…财产?”
“父兄都在?”高嬷嬷又要练嗓子,可还是没敢喊出:“不是,我是说,姑娘虽然父兄都在,但现下他们并不在此,贵重物品,还是随身带着的好。”
“…贵重物品?”看着高嬷嬷用力的点头,她抿着嘴:“小道没有贵重物品!”
“怎会?”高嬷嬷有些着急:“都尉大人好歹四品官位,金银细软,玉器珠宝,房产地契,这可都是贵重物品,姑娘总要带着,这一路上的吃住,也是要花费的啊!”
“我…我已入道门,分文没有!”阮妩急得已经忘记了称呼:“无量寿佛,我不知道还要金银。不然,我还是回去道观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哎~~,不是…”高嬷嬷有些懵,没想到怎么变成这种情况。可是看着眼前要走的人,她也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三两步迈上前去,想着要上把人拽住。
就听见身后一个老成的男声高声响起:“道长…表姑娘留步。”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阮妩原地迟疑一下,还是回头看去。
第7章
码头之上,人群中挤进了一个灰色绸布大褂的中年男子。他长着一张细瘦的脸,下面一撮山羊胡,细鼻细眼,露着精光。这人出来就带笑上前:“表姑娘不要听嬷嬷瞎说,她是逗你玩儿呢,老夫人让来接人,怎么会要您出钱。”
说着还指指码头里面:“都安排好了,船就在前面,我们出发吧!”
这男的一通解释,明显是听到了高嬷嬷的话,如此看来,他是早就隐藏在人群之中,这会儿才出来,是堵窟窿的吧!
没有按照他的步调,阮妩轻声询问对方:“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