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虞洮听见男仙心中花开的声音,亦或许,那花是开在自己心上。
是她,那女仙,那与表妹一模一样的那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小科普:①梼杌(táo wù);②颛顼(z花n xū)
第28章 梦中人
梦境中,茶楼里。
戏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唱段《长生殿》的故事还在继续,舞台两侧书一对联:“蓬岛仙班笑语和,借虚事指点实事。”
台上那扮演痴情皇帝的小生,新花艳水袖,清音凝白雪,正唱到一句:“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伊人回眸,脉脉眼波流转,一件石榴红斗篷之下,掩映着如红艳凝香露的绝美姿容,素色裙衫婉丽娉婷,端的是一派旖旎风流。
帽檐被“他”失手扯下,瀑发披散,一张熠熠生辉的俏脸显露在众人眼中,愕然回首,惊艳四座。
周围看戏的茶客不再看戏,目光纷纷聚到大厅鸾姿凤态的二人身上。
“谁啊……,昊天帝君?!”
那女仙先是不耐烦的疑道,回眸间,竟是惊叹。
男仙显然也是一怔:“仙子,怎会在凡间?”
看向她身后的戏台,他似是已然明了:“修习无情道的天尊一门原也可以思凡恋曲,偷下凡来看这凡界的情爱之戏么?”
“我……”
女仙被抓了个现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处摆,分明乱了章法。
虞洮也是心叹,一梦连一梦,他与她之间从来便是前世带来的缘,只是不知这缘,是一段良缘?还终究是一场劫?
想来今日这梦,是他二人千年之前的一次相逢,是那情愫相生的缘分伊始之时。
女仙弹身站起:
“小仙拜见天帝。作为天尊坐下十二金仙之一,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的亲传弟子,本修习的无情道,仍旧贪恋凡尘实在不该,只是见牡丹姐姐深陷爱恋无法自拔,才心中生了疑惑,还求天帝莫要告诉师傅才好。”
她恭敬的端身一揖,垂眸时眼神飘忽,紧张地显而易见。
为自己求情说话时声音明显缓下来,声音软糯糯的似水如歌,悦耳轻柔,便仿佛外面街市上孩童手里拿着的甜丝丝的糖稀串儿。
整个人小心翼翼的相求,还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
男仙面上神态自若,飘然出尘。
唯有与他一身两魄的虞洮能察觉到,他心上实则一阵悸动,还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句:“原是她……是‘仙尘不知尘远近,忘却五湖上青天’。”
是上一梦中女仙为开导他的迷惘,曾赠他的那句诗,虞洮不禁感叹命运,或许他俩的缘从那句诗开始便已注定了无法停止。
女仙低垂着眸子,乌丝滑落在皎月般的脸上,如墨汁染上白壁,石榴红斗篷衬得她整个人灵动温柔,似方才摊市上的陶瓷娃娃一般别致精巧。
虞洮感受到“他”胸中如阳光倾泻的温暖,依稀忆起数月前在皇宫中,与她的月下梅林偶遇,那样的怦然心动与此刻一般无二,他也曾有过。
此刻,谁是宋珂,谁又是女仙,虞洮又是何人,他自己再也分辨不清了。
虞洮觉得自己完了,这男仙也完了。
原来即使在幻梦里,他也注定会为她倾心。
见男仙沉沉不语,女仙朱唇微启,嘤然有声,“那帝君来此,又是有何要事?”
“他”赶忙回神,精神瞬间恢复紧绷:“妖兽梼杌私逃下界,隐匿在此,本帝方才仓忙才会误识仙子,仙子见谅。”
男仙抬剑急急欲走,口中匆匆道:“今日之事本帝便当做从未见过。”
“梼杌私逃?”
顾不上有违门规被抓包,女仙只听进了前一句,紧跟着急追几步。她圆眼直瞪,惊得要命:“此兽专以凡人为食,怎可任由它在凡界作乱?我愿请命助天帝将之速速搜捕擒拿。”
男仙定睛看她,随即拱手一揖道:“仙子大义!”
“此处街头人数众多,你我分开两路搜寻,避免在人群中与之交手。梼杌乃上古凶兽,傲狠难训,仙子务必小心!”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紫檀木雕,上刻开口金蟾,底座是一朵木刻莲花,整个木雕拳头大小,金蟾大张的口中含一颗圆滑玉珠。
男仙拿起木雕上的金蟾,将木刻莲花交到她手中,原来这法器一体两分,可以分开使用,而那莲花的蕊芯也镶嵌一颗玉质相同、大小相同的玉珠,与金蟾口中玉珠辉映。
“此法器可引法传音,金蟾莲花本为一体,仙子执莲花,本帝执金蟾,若寻得那凶兽踪迹,你我及时通过此物互相联通。”
“是。”女仙竖耳恭听,敢忙应了。
二人出了茶楼,一个奔东一个朝西,各自搜寻而去。
“他”手捧金蟾,步履矫健,在人群之中足下生风,左右顾盼搜寻,山雨欲来风满楼,灯会中人来人往,皆是梼杌的目标,时间愈发紧迫。
蓦地,金蟾之中传来感应,“他”身轻如燕,拐到一处僻静小巷,长袖一拂,金蟾口中玉珠金光大闪,眼前画面投射在一处昏暗竹林。
林中一片死寂,遍地的血流成河,尸横片野,被兽啃过的断体残肢肆意丢弃,挺拔修长的翠竹染上斑斑血迹。
溘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历啸。
“吼——”
立时,又是一阵急促的女子喘息声,紧接着是她刻意压低的软糯嗓音:“天帝,灯会东南方向,斑竹林。”
随后,画面猛然被切断。
虞洮心上为之一紧,仿若被浸在寒冬的湖水中,骤然间冰凉刺骨。
即便他清楚的知晓这是在梦中,可这梦境里五感具齐,诸法实相,真实如现世,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到她受到伤害而无动于衷。
“他”祭出玄天宝剑,口中念念道词咒语,寒光一凌,呼吸间,便置身于一片斑竹林中。
“桀桀”
一个破锣嗓子在林中怪笑。
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野,令人汗毛发憷。
“他”循声疾速而去,林中血气腥味扑鼻,凌冽的夜风呼呼在耳边刮过,虞洮鲜明的感知到男仙紧张加速的呼吸。
身形如闪电,在竹林上空飞驰,手中宝剑跃跃欲出。
林中四散的马尸、驴车、货物,罹难的想必是一行商队,遍地尸首之中,被掀翻的货车旁边竟隐隐传出一阵嘤嘤哭泣。
“他”胸口一揪,迅速翻身落地,探身望去。
翻倒的马车后,藏着的竟是位五六岁的女童。
那孩子玲珑娇小瑟缩在货车背后,目光呆滞,浑身颤抖,灰尘和血迹沾满了奶白的小脸,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泪痕已干,口中喃喃念道:“妖怪……姐姐……姐姐,救爹爹。”
男仙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语气急促:
“女娃,你说的姐姐去了何处?”
女娃双眸无神,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依旧喃喃。
“妖怪……,姐姐……,救爹爹、救爹爹……”
俨然已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左手揽着女娃,右手执剑,踏云极速朝前而去,须臾间,空气中的腥气浓密,凶煞之气汹涌。
林间鸟成群扑凌凌惊起,凄厉的尖啼。
夜色暗淡,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极亮,亮的分外失常。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身披老羊皮长袄,领子竖得高高的老男人俯身在一袭红衣斗篷之上,男人腹部流出的紫红污血汇成一滩,染污了女仙穿着的素色裙衫。
“桀桀,这样的绝世美人,老。子还真舍不得囫囵个儿吞了。”
这老男人,青筋隆结的手抚上她细嫩的面庞,俯身正要一亲芳泽。
“嗖——”
适时,一道白光凌空而下,元力乍现,玄天宝剑直直插入男人脊上。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男仙墨发披散,仙姿玉骨,一身白袍凌凌被风扬起,满面的怒容与翩翩无欲仙人之姿容毫不相符。
那老男人直身回首,他满脸长着癣疥,花花绿绿,模样猥琐恶心。一双充满红丝的双目,血丝迸溅,唇上爆出两颗獠牙,展目向来人一扫。
他伸手拔下背上宝剑,“呜哇,呜哇……”开口怪叫,触上剑柄的手掌“滋滋——”冒出青烟。
“小子,为何偏要跟老。子作对!”
他一面怒吼,一面将宝剑甩向男仙,刹那间,他人身崩裂,污血四溅,化为兽态,一声怒吼:“吼——”
山林间鸟兽四散,近处斑竹被震的拔地而起。
男仙眸光瞥见,女仙已然失去意识,原本灵动闪熠的双眸此刻紧闭,他瞬间怒气翻腾,手上运气,宝剑“咻——”地飞回。
“梼杌!你屡教不改,伤人命无数,今日本帝不降你,他日你若捅出泼天大祸,我岂对得住你父颛顼与我的情谊。”
梼杌腹上、脊上污血滚滚外涌,四足飘忽,兽身摇摇欲坠。
男仙指天,又是一声怒喝:“封天印,来!”
一个巨大金印窜天而来,直直压向巨兽,巨兽在印下呜嗷乱叫,却因身受重伤气劲全无,无力反击,最终,被压在金印之下。
“他”搂着女娃从空中降下,适才以元力封住女娃眼耳,如今妖兽被擒,“他”散去元力,行到昏迷在旁的女仙身边。
虞洮心中如百爪千挠,眼见她正无声无息,安静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但即使是在荒郊的野岭、血染的林间,她都仿佛躺在飘然出尘的灵山仙府,貌是她的皮,洁是她的骨,脏污的血渍折不去她一点儿美。
怀中女娃迈着小短腿凑上前,瞧见她如此,终于跪身瘫倒,嚎啕放声大哭:“哇——姐姐,爹爹——,姐姐——”
男仙上前探看,将女仙搂进怀中,打横抱起。
只见那紫红色的一滩污血中,依稀可见一块木牌,男仙心中暗道:“原是梼杌之血有腐蚀灼烧的作用,竟将那只传音木莲灼成一块法力竟失,光秃秃的紫檀木牌,若不是因她真身为一朵不坏金莲,如今也命不保夕。”
这块木牌!?
明明……!!
东暖阁榻上,虞洮一下子被惊得魂归本体。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他从榻上翻身坐起,心中坠坠不安,那块木牌,明明今夜在西暖阁中,表妹脱衣诱他时,分明瞧见了,她胸前贴身带着一块紫檀木牌,滑光锃亮。
正与梦中是相同的一块。
他三番两次梦见这二位仙人,他二人又与自己和表妹如此相像,如今这块木牌又象征什么?
难道这梦境真与现世存有渊源?
他突然生起一个念头:这梦境中正是他与表妹前世未了的缘。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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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认亲典(一)
第二日,妙山峰金顶上是一整日连绵的香火。
恵贤皇太后将要在今日正式认南岭淮南侯府嫡长女为女,澧朝往后便多一位堂堂正正的公主殿下。
东暖阁中从拂晓便开始挂起灯杆、请神、布置香案,斋宫东南角钟楼里的大铜钟持续鸣响,响彻整个金顶,斋宫内外肃穆庄严。
宋珂抻了个懒腰,精神焕发的从榻上坐起,嘴角微扬,还残留着她从梦中带出来的甜笑。
西暖阁窗檐上跳跃着细碎的暖阳,桌上铜瓶里的素心腊梅飘来阵阵幽香。
昨夜,她成功唱响了一出大戏,倒头便是整晚的酣睡。
他仓皇逃走后,宋珂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好像幼年时在南岭最爱吃的甜磁糖,甜丝丝、软糯糯的一口,便能叫她整夜的梦里都是甜的。
原来表哥当真如此欢喜她、珍爱她。
不过,为了南岭,为了宋氏,为了逆转她与姑母的天命,她不得不如此欺他一回。
但若当真一切如愿,她逆天改命顺利登上后位,她也甘愿遵照姑母的心意,终生做他的贤妻良后,永生不背弃他。
梳妆镜台前。
“娘子,您今日的面色真好,陛下一来,您温烧也退了,连伤寒也都好得快些。”
绿萼一面调笑,一面利落地为宋珂绾出一个百合髻,取来妆奁,“娘子,今日额间是描莲形花钿,还是贴斜红钿?”
“今日不描花钿。”
宋珂伸出皓腕,从蔓草雕花的妆奁中,取出一支螺子黛笔,照着镜子,细细地描眉。
“唔,娘子,那胭脂是用玫瑰膏,还是花露?”绿萼端起一个素雅的单色瓷盒。
“也不必了。”
宋珂抬手按住了绿萼,叫停了她的忙碌。
绿萼不解,她家娘子素来爱美如命,每日早起饮一杯蜂蜜水,日日盥洗时都要在水中加入益母草来护养肌肤,就连睡前都要遍身抹上香膏,脸上涂好面脂才能入睡。
她还从没见过娘子不抹胭脂便出门的。
再说了“女为悦己者容”,陛下都来了,哪有不好好梳妆的道理。
绿萼惊疑道:“那口脂呢?口脂也不抹了?”
“嗯。”
宋珂应了一声,眉画好,她放下黛笔,捧脸对镜左右端看,似觉得有何不妥。
她复又拿起手边的铝粉,在脸颊红晕处扫了扫,桃花面上显得更加白皙,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别样风情。
正此时,外面长鸣了一个早晨的铜钟声戛然停下,斋宫重新恢复安静,既而沉静中又是一声清脆锣响,只听见祭司洋洋高喊一声:“起鼓——”
鼓声隆隆轰鸣,东暖阁认亲大典正式开始了。
宋珂坐在镜台前,闻声整了整衣衫,抬眼问绿萼道:
“绿萼,如何?”
镜中人,玉颜羞,一笑胜星华。
绿萼迷糊颔首,“娘子自然是极美的,只是今日是娘子与太后的认亲大典,这妆面过于素净冷清,免不得有些病态了,哪里有淮南侯府长女素来的气势。”
宋珂对着镜子妩媚一笑,凤仙花汁染过的蔻指轻抚上自己那张惊艳过澧朝许许多多人的一张脸,喃喃地道:“要的,就是这一副病容啊——”
披上公主的皂色朝服,金绣加身,绥带玉石,曳地长裙,更衬得素面的佳人画黛飞鬓,如弱柳扶风般惹人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