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仙心念一动,脚下神龙疾如雷电,直直向二仙山狂奔而去。
一到山门,他便翻身降下,奔逸绝尘,掠过仙府白玉高门,如入无人之境。
“嗳,嗳,天帝——”
仙童又一次驾云跟在后面撵,这驾云速度……依旧是差个十万八千里。
待天帝直直进到行宫中,行到榻边,却未见金莲仙子踪影。
仙童汗水涔涔,终于气喘吁吁追上来,“哎呦喂——,可累死我了!”
天帝面色眉间紧锁,凛若寒霜:“金莲仙子在何处?”
“呼——,呼——,在……,在……”仙童还未缓过劲来,追得太急,话都说不上来。
天帝单手结下小印,华光莹动,飞入仙童额心,仙童气息一稳住,倒豆子似的语速极快:“真人在为仙子修塑仙身,就在山腰玉清湖边!”
天帝追风逐电,一闪身,人影便不见了。
二仙山乃天地之间一处灵气汇聚而成的福地洞天,空濛邈荡,处处仙树神鸟,奇珍异兽。
他目不斜视,越过金莲池,跨过七星桥,直奔玉清湖去。
清风拂过碧波,掀起圈圈涟漪,池中红蕖轻轻摇晃,丹鹤在湖畔啄舐翅上白羽。七星桥横跨玉清湖两岸,他疾步行到桥上,却被一道透明光罩挡住前路。
这是结界!
元力汇集双目,视力奇佳,穿越透明结界屏障而过,在玉清湖面上层层扫视,只见到浩渺湖中有一座玲珑小巧的湖心亭。
目力纵深,一眼便看清亭中全貌。目力所及令人气海元力上涌,他忽得紧闭双眼,呼吸也急促起来。
玉清湖畔了无人烟,没有人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帝此刻烧红了的面、脖颈、耳尖。
那亭中……
施展枯树荣春之术修补仙身,原来是□□的,难怪黄龙真人在七星桥上设置了一道仙障。袖袍一挥,男仙为仙障又加固了一层。
那一具光洁白皙的玲珑身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深吸一口气,转身下了七星桥,在金莲池边盘腿而坐,浑厚元力从他体内隐隐摄出,他岿然不动的端坐池畔,一边口念清心诀,一边为黄龙道人施术护法。
他泄出的纯阳元力被池中朵朵金莲如吮吸灵露一般尽数吸收。
仙云渺渺间,流水不知月,时间悄然而逝,金莲池中的金莲吃了个满饱满肚,肉眼可见的长大了好几圈,绽开了片片花叶,忽然七星桥上的头名仙障骤然消失。
男仙即可感应,他睁眼,吐纳出一口浊气,漫步踏过七星桥。
湖心亭中,白衣女仙与黄袍道人对坐,二人慎重其事,语气严肃,凝眉蹙额。
“徒儿,成了么?”
“并未……”
“为何还未成?”
“我哪里知道,我是第一次!”
“惭愧!惭愧!这件事,为师也无甚经验啊……”
“唉,师傅,这事还得怪您!”
“怪我?!”
黄龙真人猛地,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一张嘴就跟凡界的水库里的水车一样,呼啦啦往外直倒。
“为师发现了,你这妮子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为师辛辛苦苦从凡界搬上来的上好的黑煤炭!都烤不好几块甘薯,你还称什么本门第一厨艺?”
师徒二人,正围着一架红泥小炉,炉火下烧着黑煤炭,炉内是几块红皮甘薯。
如果不是那女仙面色微淡,唇间发紫暴露了她的身体状况,他们师徒二人的举动行为就惬意享受的好像日常的轶事闲谈,仿若方才他们并没有经历过一场生死之争。
“烤甘薯么,干嘛寻这些凡间俗物,还要费事生火,我掌心淬火甘薯分秒便熟了,既香又甜。用什么黑煤炭,师父,您简直多此一举!”
“你这小丫头!你懂什么啊!我活数万万年,你活多少年?连我一个零头都不到,你尝过人间的烤甘薯么,那个香啊~~”
黄龙真人眯眼陶醉,舔唇回味。
“哼!年纪大有什么可炫耀的?”女仙娇哼一声,忽然血气上涌,脸色骤青,“咳——,咳——”。
黄龙真人口上依旧不饶人,“哼什么哼!为师那天在集市上分明瞧见了,卖烤甘薯的小贩就是用的黑煤炭!是你厨艺不如人,连个火都生不着!放下,放下,别弄了,为师不想吃了!”
“你就知道说我!”
女仙手中的烧火棍被一把夺了过去,胸口的疼痛让她弯曲了上半身,背倚着湖心亭的红柱艰难坐下。
男仙将一切看进眼底,举步生风,已迈过七星桥,行至玉清湖岸。见女仙气血倒流,面色异常,便提气运功,凌波而起,欲上到湖心亭中。
他足尖点碧波,踏红蕖,夏风拂面,飘然掠近。
倏地,一阵凛冽寒风吹来,温度骤然降下。
天空飘起飞雪,玉清湖碧波在顷刻间结成晶莹的冰面。
这巨变,不过眨眼,男仙预备不及竟足尖一滑,侧身摔倒在地,三丈厚的冰面都隐约被他摔出一道深深裂纹。
“暗自偷窥,这是罚你的!”
耳边传来威吓,他抬眼看去,黄龙道人双手环在胸前怒瞪着倒在冰面上的他。原来方才他以元力穿透仙障视物已被真人察觉,因此才故意施法,有意将湖水化冰戏弄于他。
男仙伏地起身,可惜冰面光滑,他堪堪站稳,星眸扫过女仙羞涩闪避的杏眼,“无心之过,本君领罚。”
黄龙真人叉腰又道:
“昊天,贫道是否早就叮嘱过你,务必早些回来,幸而我珍藏一株万年雪参,叫徒儿吃了,否则我徒儿得受多大的苦楚?你倒好,偏要掐点才到。”
说罢,他指尖一弹,有射出一股强力的寒风,将男仙刮倒在冰面上,又摔了一个跟头。
金莲仙子斜睨一眼道人,嗔怪,“师父——”
她走下亭来,珠履鞋点上冰面化作一双晶莹的冰刀鞋。冰面浩渺,于她毫无羁绊,眉淡若秋水,玉肌伴轻风,翩然滑到近前。
她稳稳立于冰上,笑着弯下腰问他:“帝君为何刚才不用术法,任意由着师父耍弄?”
那女仙的脸颊上没有丝毫血色,却笑得瑰丽的令人心惊,虞洮嗅到她身上清香的藕荷味道,正如今夜太液池上的宋珂。
男仙陷入清朗明媚的杏眼,只道了一句,“本君说过,认罚。”
佳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无心之过,何必记挂在心。师父性格豪爽恣肆,实在并无恶意,多有得罪,还请帝君见谅!”
她一笑,眉眼就弯弯如月牙,伸出纤纤玉掌。
“来。”
两手交握,女仙扶着他迈步欲走,不用仙法却奈何脚底打滑,一向威严肃立的天帝经此一遭,实在颜面扫地。
女仙见垂目轻笑。
远处,亭中,黄龙真人大喊:“嗳,蠢徒儿,你干嘛让他占你便宜!”
女仙侧首,朝亭中俏皮可爱的挤挤鼻子,“师父之过,徒弟来还咯。”
搀扶住他的臂弯,娇柔的嗓音在男仙耳边响起:“冰面行走,并非难事。只要记得‘蹲提倾蹬移,落并还原一。’的法门,不用仙术,也可在冰面之上如履平地……”
玉清湖上,身躯凛凛的男子被娇小的女人搀扶,两具身体紧贴,两颗心也在靠近。
虞洮借男仙之身,旁观了前世之事。原来因果相随,果真谁也逃脱不去。前生,你来教我。来世,我便还你。
湖心亭中,黄龙真人嗅着甘薯清香,眉眼丧气微垂,唇齿间喃喃道:“我的傻徒儿呦,你师祖果真说得不错,要是真历此一劫你叛了无情道,为师究竟还能留你在身边到几时啊?”
一梦醒如一世生,虞洮醒来时竟不禁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做帝君,还是在凡界做澧朝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我在仙侠虐文里当霸总》求预收~
第54章 十二年
元宵节前一日,正月十四。
有两个轰动京城的消息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其一是,菜市口皇榜有云:云州刺史因贪没修河款被捕,由年前登榜的新科状元闻瞿一手彻查检举,不日便会亲自将那贪官押送入京;老虎苍蝇打掉一个算一个,百姓看了心里总觉着痛快些。
其二,便是——淮南侯进京了。
从清晨开始,城中便闹得沸沸扬扬。不是因为淮南侯入城时,排场恢宏,气焰嚣张。
相反的,侯爷此次进京低调得很,随从不过三两位,几人几骑,行装轻便。
莫说他是手握重权、身负节度使要职的南岭世袭侯,便是上京城中一位闲散的小侯爷,那出行的排场、阵仗也是了不得的,少说也要锣鼓开道,八抬大轿。
之所以闹腾得不可开交,人尽皆知,还得多亏了上京父母官——京兆尹,王檀。
长乐街上,京兆尹大笔一挥,不知从哪批下来万两白银,为淮南侯置了一处大宅子,专供他入京期间暂住。
大白天宅子门口灯笼高挂,鞭炮齐鸣,烟尘四起,整条街都烟熏雾绕,呛得长乐街的街坊们,家里都直蹿白烟,只得纷纷躲到巷子头的茶馆里去了。
昌隆茶馆,二楼上
木桌上摆着茶壶、茶盏,热腾腾的茶汤在寒冬中冒着热气,两位茶客,身着棉袄,相对饮茶。
“咱们京兆尹,这次可真是逮到表现的机会喽!”
“戚,他一天到晚就知道邀功请赏,雷声大雨点小,百姓的事从来不办。圣上一下谕旨,再小的事情,他都要闹出天塌的大动静来。我呸——”
邻桌一男子带着南瓜帽,抻头过来插话,“两位老兄,不瞒你们说,我家弟弟就在府衙当值,前夜在衙门里一宿未归,你们知道他干嘛了?”
茶客放下茶盏,问道:“昨日不是休沐么,他到衙门干嘛去?”
“害,到城门口插彩旗,拉红绸去了呗!”
天气寒冷,他说话间口中生出白雾,两手冻得左右插进袖里。
“我家弟弟一直忙活到今天早晨才回来,刚吃罢早饭,方才又被揪到城门口做迎宾去了。人淮南侯还没怎么着呢,他王檀还大张旗鼓起来了,好笑,好笑。他可真是拍须溜马的好官啊!”
他声声是嘲弄,句句是讽刺。
茶客饮下一口热茶,咂咂嘴:“啧啧,我看这次,他马屁可算拍在马腿上喽——”
“为何?”
“你们想想看,朝廷提了多少次了,要将南岭属地三分成郡县。皇上此次为何召淮南侯进京?淮南侯又为什么排场如此低调?”
“圣意难测,云州的刺史刚刚落马,淮安侯自然是怕……枪打出头鸟呗。”
“可不是,不露头少生祸端,低调点没人去惹。淮南侯打的估计就是这个主意,南岭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他自然不想收归朝廷管辖。不低调点怎么能行?”
“有理,有理。兄台,高见呐!”
“哈哈,客气。”
“……”
皇宫内,长寿宫。
太后今日的精神格外地好,多年未曾见面的兄长入京,她满心满眼的欢喜,仿若回到了年少时光,重又成为那一名家中盼望父兄公办归来的女郎。
天麻麻亮,太后起身洗漱。宋珂忙活一早上,煎好药,做好早膳,从小厨房过来的时候,虞洮与太后已闲话半晌。
她嫩绿色的衫裙角,堪堪拂过门槛,还未站定。
太后便端坐在祥云椅上,眉开眼展,朝她笑语盈盈道:“阿珂,你可知道么,你阿耶今日就要入京了。”
宋珂微微笑着走进来,美目不易察觉的朝虞洮一勾,他眼中立时盛上柔风细雨。
见他眉眼弯弯,宋珂心中才安定下来,她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情爱实在太过缥缈虚无,她生怕哪一刻,表哥就发现了她的假温柔假贤惠假深情。
她莲步轻移上前,款款一福,“阿珂见过姑母,见过表哥。阿耶入宫,我也祈盼已久。”
她自然早就知晓阿耶入宫的时日,《无名册》里明明白白写着呢,元宵进京的不仅是阿耶,还有她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婿——秦氏小郎。
也不晓得,阿耶从何处寻来的这位郎君,明知是一场大戏,还愿意来友情参演。
“姑母,表哥,先用早膳吧。”
宋珂一面招呼,一面走到八仙桌前。
侍食女官将今日早膳的菜肴一道道从温盘中取出,宋珂在旁边指着餐盘,一一介绍:“这道是松子海□□,这道是莲花卷,这个是荷叶膳粥……”
“你的手怎么了?”
虞洮沉声打断她,星眸蹙起,紧盯着宋珂纤手。
太后也看过去,“阿珂,哎呀,你的手生了冻疮?”
宋珂摩搓手背的红肿,不好意思的笑笑,“前几日下雪,贪乐玩雪,不小心将手冻伤了,没什么要紧的。”
太后侧首吩咐林尚宫:“阿浅,快将茯苓去疮膏取来。”
然后,她又小心牵过宋珂的手,皱眉看了看,“嗯——,并不严重,养几日就好了,你第一次来上京过冬,身上起些反应也是正常的。早膳后,叫徐太医来看看。”
宋珂笑道:“南岭四季如春与上京大不相同,上京的雪别有一番风韵,美极了。冰,也美极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妙目含情带羞又瞧了一眼虞洮。
虞洮融融看着她,心中又回到那晚的罗浮梦中去。
四季如春呐。
前世在二仙山,玉清湖边,你便同我说过这话的。你说:“帝君,你是不是也觉得麻姑洞中特别冷?若我也能如戏里唱得凡人一样能够投胎轮回,来世我定要生在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罗浮梦初醒,世上一夜,梦中却过了四十九日。
他在梦中,与那金莲仙子在麻姑洞里,度过了四十九日的光景。四十九日,悉心相伴,助她疗伤。
他发现她原来,爱看话本子,爱听戏。
原来活泼好动,潇洒肆意。
原来她如今胸前挂的那块紫檀木坠,是他前世亲手赠她的。
那一日,是第四十九日,解读传功的最后一日。
行宫中,光华晕晕,元力盛涌,两人屏息凝神,运力收气,最后一股正阳元力传入金莲仙子体内。
二人沉沉坐在榻边,都未言语。
还是她先开口:“帝君,我的伤治好了,你就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