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便回屋照看琴棋,替她上了药,便也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就见琴棋已不在榻上,奴婢想着或许是昨夜伤重痛得厉害,早起便去府外看郎中了,就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日上三竿时,奴婢去敲娘子的房门,左右无人响应,奴婢不敢造次,直等到那日黄昏相爷回来,命人破门,才发现娘子竟已不在屋内。”
“后来,在府中盘查时,各个府门守卫皆称那日并未见到有人出府,娘子与琴棋皆不知所踪。”
书画一面回忆,一面口齿清晰,逻辑明了的叙事。
她的这一串说辞显然已对着各路衙门说过数遍,早就烂熟于心,即便在皇帝面前心生怯懦,也依旧说得明白。
“奴婢未看护好娘子,奴婢有罪。”
书画的声音颤抖,猛地磕头下去,连日的官衙审问让她的心绪也临近崩溃边缘。
虞洮问道:“毕家娘子屋内可有少物,有无打斗痕迹?”
“并无。”
书画跪着有些哆嗦,仔细回想后又摇了摇头,“娘子屋内摆设一如往日,并无外人进入的痕迹,就连窗户也紧闭。”
右相未开口,他早就将一切细节烂熟于心。
能够在相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将相府独女和一位受伤的女使带出府去,而不留下半点痕迹,除非是背后有强大的势力和周密的计划。
至于,这股势力是谁?
那就一目了然了。
淮南侯刚一入京,皇帝便一反常态违背祖命退婚,相府独女便无故失踪,今日皇帝又带着宋氏三娘子南下寻医,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若他仍看不出背后的腌臜,那他堂堂澧朝右相也枉费纵横朝野几十载!
右相紧握的拳头掩在宽袖大袍之下,脖颈后青筋突起。
“相爷。”
姚音拱手问道,“可以让我去令爱屋里看一看么?”
右相面露狞色,吐出一个字,“好。”
他看着青衣少年进入屋内的背影,狠厉的眯了眯眼睛。
还有这位近日才突然出现在上京的少年,说什么身有妙术,皇帝御授官职,分明那额间的一道龙纹就透着十分古怪,与宋氏三娘子一路都在身后嘀嘀咕咕,不知在密谋什么计划!
片刻后,姚音垂首,眉头紧皱自闺舍中走出来。
宋珂上前一步,“看出什么了?”
姚音看向宋珂摇摇头,他面色凝重,在虞洮耳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虞洮神色骤变,“当真?”
姚音重重点头。
虞洮猛地站起,摩挲下巴,来回踱步思忖。
他脚步骤停,行到右相面前,欲言又止:“寻找皇妹的皇榜明日便会贴出,朕会加派禁军守卫看护右相府,相爷近日不必去上朝,在家好好休养,朕会负责寻回皇妹。”
右相急问,“司天监在小女屋内究竟看出了什么?为何要派禁军看护?”
姚音方才的话音还在虞洮脑内回想——
他说:“君上,屋内有妖兽梼杌气息!”
妖兽梼杌!
罗浮梦中,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之子,是他前世昊天帝君,费尽心力压在三危山下的上古凶兽!
指尖摩挲,虞洮抿唇对右相道:
“皇妹莫名失踪,相府恐有歹人在暗中窥伺,朕亦担忧右相安危,禁军是朕之亲兵,有他们护卫右相,朕才能安心南下。”
“谢皇上。”
右相恭叩垂首。
直待将皇帝送出府门,他才终于卸下伪装。
右相屈辱的咬牙切齿,他眼神森冷,身体在极度的忿恨下发起抖来,皇帝方才避重就轻的回答,让他难以不去猜测:“我辛苦为澧朝谋划多年,他却召宋氏入京,宫宴退婚伤害我女,甚至还派禁军看守提防,呵,他要卸磨杀驴,亲近外戚?我又何必一再忍让!”
“潇潇,阿耶必定为你报仇雪恨!”
这厢,皇帝和南岭的宋三娘子从右相府出来,两手空空,带进去的药石珍品、古玩字华都赐给了右相,甚至张贴皇榜,排遣禁军护卫相府。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在向右相表示歉意,至于为何带着宋三娘子南下,就自有百姓纷说。
皇帝南下行踪,上京城无数道势力眼线都在盯着他的去向,岂料,那辆马车出了相府荣和街拐进一个偏窄小巷,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日色向晚,马车已出了上京城。
“呼——,可算甩掉了那帮跟屁虫!”
姚音牵着马嚼子,长舒一口气。皇帝微服出巡,各方势力无论是想巴结、想攀附,亦或是心怀不轨、另有所谋,都派出了暗卫在周围窥探。
自打从皇宫出来便一路追踪,那一道道目光虞洮和宋珂感受不到,姚音仙体神龙被人如此在暗处窥视,只觉得浑身上下如针扎毛挠的不自在。
略施了一个障眼法,将车马隐入虚空,使□□凡胎见无可见才终于摆脱追踪。
出了上京,仿佛丢掉了束缚,澧朝山河清秀,沿途风光旖旎。
宋珂斟了一杯清茶,恭敬地撩开马车帷帘递出去,“神龙尊者,喝点茶水去去疲乏罢。”
姚音坐在车舆外车栏上,一手仍拉着马绳,一手接过茶碗,大口囫囵饮下,“多谢姐姐的茶水,姐姐勿须对我如此客气,唤我姚音即可。”
“神龙尊者法力无边,阿珂区区凡胎,又非表哥身为人皇,怎可对神龙尊者随意造次?”宋珂撩起裙边,在车舆之中笨拙地起身,“神龙尊者一路驾车辛苦,快进马车歇一歇,换阿珂来驾车。”
姚音神通广大,不仅能勘测妖邪,还能上天入地隐身之术,宋珂惊奇有余,敬畏十足,不禁对他敬佩崇拜。
虞洮抿唇,用力拉住她,“你从未驾过车,何必添乱?”
“啊——”
马车一个颠簸,宋珂半个身子跌坐在虞洮怀里,马车帷幕落下,将车舆内的两人与外边隔开,娇香软体入怀,虞洮顺势一把搂住。
“他虽是神龙,但已认我为主,你往后改口唤他姚音,私下也不必对他毕恭毕敬。”
“嘘,他可是神仙呐!”
宋珂柔胰捂住他的嘴,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香风拂面,虞洮乐得享受,见她这副样子又不禁发笑,“怎么?你怕他?”
摇摇头,“怕,倒不至于,他没有歹心不会害我们。只是,他会法术哎,好厉害啊!”宋珂眼睛发亮,满是崇拜。
虞洮唇边的笑意落下来,语气酸溜溜的,“会法术,就好厉害?”
宋珂笑眼盈盈,点头似只不倒翁。
虞洮重哼一声,“是啊,好厉害。”
“好了——,表哥也好厉害!”宋珂听出他的吃味,立时改口,“若不是表哥决议轻装简行,不带宫人只有我们三人秘密南下,那姚音的法术也不能够随意施展呐!。”
“表哥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虞洮高傲的睇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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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农家院
马车一路前行,直到了傍晚时分,行到轿外一处村庄,四下难寻客栈商铺,只得进村摆脱农家暂住一宿。
姚音找得这一户,是村里有名的本分人家,夫妻两个做农抚养小儿子长大。
农户当家的男人帮忙将马车拉进院里,解下马嚼子将马栓好,虞洮又给这家他打点了些银两,吩咐布置一桌吃食来。
对银钱没什么概念,虞洮出手格外大方,给了个扎扎实实的大银锭子,足够一家三口用上好几个月了。
农家乐颠颠地便允了,转身就抓着自家夫人扎进灶台起火烹油。
虞洮扶着宋珂翩翩然从车上下来,正撞见这家的小儿子。矮矮小小的一团儿,脸蛋儿红扑扑的,直勾勾地盯着宋珂,看傻了眼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可爱,宋珂提起裙边蹲下来逗他。
那小团子眨眨眼睛,退后两步,回身猛跑,鞋都掉了一只。
小小一团缩在灶台旁正到生火的妇人身后,怯生生露出俩眼睛,透过妇人腿缝里往宋珂这边看。
妇人将手中的木枝塞入火膛,拍拍手将孩子抱起来,“咋的啦,傻蛋儿,鞋都跑掉了!”
孩子伸出胖嘟嘟的双臂圈住妇人脖颈,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阿娘”,又转回头去怯怯地看宋珂。
妇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顺着目光看过来,眼前的女郎玉中纤婀,娉婷红艳,实在不似凡尘中人。农家妇人心直嘴快,直呼道:“老天爷!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呦,怎么降到咱家了?”
妇人一面说着一面将孩子放到灶台旁的石墩上,小团子一屁股坐下去,双脚一蹬一蹦,就爬上灶桌。
“好好坐着啊!”
嘱咐了一句,在青布围兜上擦着手,绕宋珂转了一圈打量,“啧啧,前年上京城里来的庄头女儿生得也不如你俊。”
摇摇头,她又改口,“不,跟你差远了,跟你不能比。”
宋珂掩面轻笑不语,眼光流转看向虞洮。
虞洮声音清冷,“劳烦主家,再备几间干净的睡房。”
那妇人被声音吸引,转眸看向虞洮,在她质朴的一张脸上那惊为天人的神色难以掩饰。
妇人在宋珂与虞洮之间左瞧右瞧,眼珠子在夜色里格外明亮,她爽朗的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应该的,村里的草房空屋子多,先吃了饭,一会儿就叫我家他去给你们收拾去。”
小院不大,却有六间房,一间正堂,一间一家三口住着,灶台和猪圈分别搭在院子左右,空地上还犁出两块地,长着些宋珂不认识的绿油油的菜叶。
这里不华丽,甚至有些穷破,但宋珂却感觉很温暖。昨日她尚且还在皇宫过着烈火烹油,鲜衣怒马的生活,今日就到了一方农家小院。
一方小院,春有百花,秋有朗月,夏有凉风,冬有白雪。无论山中何事,独过自己的人间烟火,不必肩负责任,不必抵死争斗。若无闲事话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那农妇打量三人衣衫穿着,遂问:“敢问一句,夫人家里做得什么买卖,还缺佣工不?”
借住时,虞洮用的是南下经商的说词,说是要南下做买卖开铺子。
她突然这么问,宋珂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佣工?眼下倒是不缺。你家不是佃户么,家里的粮不够吃?为何还要外出找工做?”
妇人闲话家常般与宋珂聊起来,“害,夫人呐,你不知道,咱佃户的日子哪里好过?这吃得都是天家饭,若是老天爷赏脸时,来个丰年便好些,缴了粮田税,还能剩下,我再做些绣活,勉强还能够一家老小吃用。要是哪一年气色不好影响收成,那便无可花用,只得让我家男人寻点佣工做做,来点小钱。”
她手里一边拿着长勺,搅动铁锅中香甜粘稠的白粥;一边与宋珂闲话。
小团子乖乖地坐在灶桌边上,嗅着锅中的米粥清香,不住的往下咽口水,丢了一只鞋的小脚一翘一翘。
宋珂笑了笑,拾起鞋子,小鞋子是黑色麻布做的,鞋底一针一线纳得厚厚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娘亲出品,看起来不漂亮,穿上去却舒服。
她走到噼里啪啦声作响的灶火边上,将手里的小鞋给小团子套上,柔声道:“鞋子得穿好,不然会生病的。”
小团子的注意力从锅里又移到宋珂的脸上,他小脸一红,害羞的跳下灶台,一把搂住妇人的大腿,“阿娘,我以后可以娶那位神仙姐姐做娘子么?”
农妇大笑,“那你可晚了一步,你的神仙姐姐已经是那位的夫人了。”
她举着沾了星点米粒的长勺,指向站在厨棚外的虞洮。
少年君王微服皇宫,换了常服来到寻常农家院中,暂时放下了些许皇帝的架子,不卑不亢的神色亦肖极了饱读诗书的儒人才子,一身紫袍绸衣如人间玉郎,也彰显了他不俗的出身气质。
月色融融照进小院,宋珂捂唇淡笑。
彼时,农家小院的男主人从屋内出来,他憨厚可亲向虞洮回话:“少爷,两间空屋子收拾干净了,今夜只管放心住就是。”
“有劳。”
虞洮背着手道谢。
屋内桌床不染灰尘,整洁朴素,月光透过窗帷照在榆木制的一张宽床上,这房间估摸着是这家夫妇俩的主卧,虞洮看着大喇喇躺在小屋中央的大宽床,心下了然,农家以为他与阿珂也是夫妇,便好心将大床空出来招待。
他一时间回忆起罗刹境的梦幻,神思飘远,耳朵飞上了红霞。
姚音倚着土墙,在他身后道:“君上,今晚我住哪一间?”
虞洮回眸,就见着姚音一张满是调侃的脸,他冷冷道:“改口,叫少爷。”
微抻头过去,大床房对门还另有一个小间,一张小矮床就算睡觉不慎滚下来,也摔不着,一眼看去就是给自家孩子住的,屋内的桌床板凳都与旁边的大床房一样,表面又一层刚刚擦拭过的水迹,应该是农家为姚音空出的屋子。
“阿珂住这一间小屋,你,与我睡大床。”
“啊?”
姚音遗憾夹杂着调戏,“少爷,真要同我睡?”
虞洮不说话,淡淡的睨了他一眼。
姚音勾起的嘴角放下,缩了缩脖子,“是——”
虞洮从窗帷望出去,院内袅袅炊烟熄灭,浓稠的米粥熬好了端上里桌,宋珂站在院里被农家妇人挽着手臂交谈,似乎说道什么开心的事,她站在月下,红唇微扬若月下嫦娥翩翩。
垂下眼皮,虞洮声音忽然放低,“梼杌前世之事,我曾在罗浮梦中梦见过,你今日在右相千金房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姚音闻言,眉头骤然紧蹙,“是窗下。”
“毕氏窗下有几滴梼杌血迹,梼杌之血乃紫红颜色,一般凡人恐难以察觉,禁军搜查时,大概也会误以为是女子窗下梳妆不慎滴落的胭脂用品。”
“梼杌之血?”
虞洮喃喃,罗浮梦中金莲仙子被梼杌之血所伤,而如今这血迹为何出现在右相府中?
姚音继续说道:“梼杌此兽凶狠异常,纨绔难改,专以食人为趣,右相府千金凶多吉少,恐怕早已经葬送在梼杌口中了。”
虞洮难以置信的摇头,“不,当日它分明已被昊天帝君压在三危山下,今日又怎会在右相千金房中窥到他的踪迹?”
“那妖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