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哥哥麽?
他为何会在这?是来救她的么?
绝望的眸中瞬间涌上希冀,“唔——,唔——,唔——”她挣扎更加剧烈,驴车破旧的车轮被奋力翻滚的身体振动,发出吱呀不断的声响。
“啪——”
一根血红细长的鞭子伸进来,熟悉的在她皙白的肌肤上再度抽出一道血痕。
“啊——”她痛叫出声。
驴车外的人狠狠警告,那声音低沉沙哑,不是那夜的怪物!那怪物的声音她永远记得,纵然此刻回忆,也觉得仿佛有千百只虫蚁癞虫爬过血管般令人作呕。
“特么的別叫唤了,听见没!教主大人早给我们施下了隐身咒,就凭他们仨儿那一群□□凡胎,你想让他们来救你?你把嗓子嚎破了,他们也是既聋又瞎,特娘的听不见也瞧不见!”
“唔——,唔——”
“还不老实!啪——”
又是一鞭子泄愤般抽过来,她油皮都没破过半块的嫩肉上已遍体鳞伤。
车外另一个人尖刺的声音响起,“你还真以为你的那位狗皇帝会来救你啊!?哈哈哈哈”。他笑得格外猖狂,仿若在说人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狗皇帝不自量力竟敢出宫自投罗网,你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死人咯——”
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劝你安心跟着我们教主大人,等到了云州做了教主的小妾你好好服侍,否则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啪——”
“啪——”
几记鞭子狠狠抽进来,毕潇潇泪水飞溢,凄厉得痛叫声只引起车外几人得逞的讥笑。
是啊,皇帝哥哥怎么会来救她呢?
他早就不要她了,宫宴之上当众退了婚,他想要和宋氏那位女子在一起,她是被他决心放弃的人了。
一定是幻觉,是她看错了。
剧烈的痛楚在浑身上下游走叫嚣,她的意识却仿若想逃离躯壳,脑中忽而忆起有一年的堂会,阿耶阿娘对她百般宠爱,为了哄她高兴,在府中请来了上京城中最好的戏曲班子,角儿在台上轮番唱了一整天,她那时都不屑挪步下楼去瞧一眼,只远远听一听而已。
今时今日,毕潇潇竟忽然回想起那日有一出戏,戏中的郎君情转了他人,上门退婚,便对着自己早有婚定,自己即将辜负的未婚妻自唱道:“少年意气,父母之命,慕汝灵气,成尔东床。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则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毕潇潇闭上双眸,一颗泪晶莹垂落,她终于将希冀的闸口上了锁。
她早该觉悟的,在那日御花园雪中与他心上人争执他一味偏向之后;在那日看到长寿宫偏殿中摆满了他寻来的各色珍贵梅花品种之后;在他一次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女人之后。
。……她真的,早该觉悟的。
她的不甘,她的执念,使她一次次沉沦迷惘沟壑陷阱,如今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毕潇潇的思绪渐离渐远,飘向天上人间——
忽而,吱呀作响的车轮戛然而止,她听见车外一个少年呵责的声音:“你们站住!车里装的是何人?”
姚音一身青衣融入暗沉夜色,冲进竹林中,足中一顿,便站在一片空旷斑竹林地中忽而大喝,目光炯炯,犯出怒意。
林中无人应声,只有风吹叶动,近处水声。
这大半夜的,真够让树贵爹莫名其妙的,他抓耳挠腮小声问虞洮:“少爷,这位小少爷他在对谁说话呢?”
虞洮神色凝重,只摇摇头。
姚音又喝道:“休要挑衅,快快放出车中女子!”两手点在太阳穴处,姚音立时气势大涨,额间龙纹金芒烁放,若漫天星辰播撒在暗夜的竹林之中,竹林的边角皆被照亮。
骤然间,一辆驴车,几个人凭空般出现在眼前。
树贵爹惊得直结巴:“啊,这,这,这……”
车前的三人长相普通,领头那人大声叫嚣:“好狗不挡道!快特娘给老子滚开!”
虞洮不疾不徐,冷声道:“他们是何人?”
姚音收回额间金光,长臂一挥将白玉珠抛掷半空之上悬浮,如一轮明月,竹林中恍若白昼,他侧身摇摇头道:“他们只是凡胎,却身负匿形咒,匿形咒是极简单的咒法,只能抵挡寻常人而已,令人看之不见听之不到摸之不着。”
眼前的金龙少年随手就能将白玉珠悬在半空熠熠放光,那几人终于察觉出不对,“他,他……,居然不仅能看见我们,还能解开教主大人施下的法咒?!”
“他使得这一招,跟教主大人使的那个什么、什么照明术好像啊!”
“别说那么多了,轿中这人重要,快吹哨!”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其中一人从袖中掏出一枚银色哨子,尖唳的哨声回荡在斑竹林中。
虞洮拧眉,“不好,他们要叫人!”
姚音闻言身动,身形如罡风一般刮过去,一把夺下那枚银哨,却仍是迟了一步,哨声直冲九霄已传出千里。呼吸间,沙石飞扬,风声嚎叫,林中变得凄冷无比,竹枝被风压垮倾倒在地上。
树贵爹吓软了腿,跌坐在地上,“救、命,救命!”
车帘被风沙扇动的呼啦啦直响,轿内传出女子的呜咽低泣声,虞洮眉间一凌,隐约看见帘内一段沾了血迹的织锦衣裳。
立时扬声道:“先救人!”
姚音矫捷灵敏,对虞洮的命令如融进血液般听从,脑未动身已转,脚尖点地他身形速移到车舆前,正欲掀开车帘。
两臂被人从后面架住,用力向后撕拉,仿佛要一气拧断姚音的胳膊,“与你无关的闲事就莫要管!趁现在赶紧滚蛋!待我教三使来了,你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风沙吹得呼猎猎,拍打在众人脸上,逐渐模糊了视线,背后两个人钳制住姚音双臂,另一人牵起引绳,驾车便往竹林深处跑去。
虞洮动身便追上前。
“君上,小心!”
姚音运力一击,元力大开,将身后两人震出老远,撞断数根竹竿,那二人口吐鲜血,扑腾两下就没了动静。
往竹林更深处追去——
第67章 天雷降
宋珂醒来的时候,静!
整个世界唯余下静默。
房间空空荡荡,唯有一盏点亮的煤油灯,灯光在室内摇曳,照耀夜的孤寂。
她启唇,“表哥?”
。……无人响应。
掀开厚实的棉被,起身时,头还有些犯晕,坐在床榻边,宋珂素指按在太阳穴上打转。
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问询:“你醒了?”
那声音划过凄冷的夜,不由得让宋珂脊背一凉,毛骨悚然。
猛地转眸一看,她松了一口气,“呼——,是你啊!”
树贵儿小小个头,双手捧着一个陶碗走进来,碗里尚且冒着热气,“喝点水。”
宋珂不住揉额,接过陶碗儿顺手就放在床头矮案上,慵懒笑道:“嗯,好,先放这儿。”揉了揉他软嫩的小脸,“替我多谢你阿娘。”
“我阿娘……”
树贵儿神色肃穆状,仿若在认真回忆什么。
宋珂看到小团子顶着一张满脸的凝重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素手情不自禁抚上他头上细软的碎发,亲切道:“是啊,你阿娘哪去了,怎么留了你一个小老头在这?”
“我阿娘……
树贵儿猛地扬眸,那眼神幽冷的渗人,他用细亮的童音冷冷说道:“她十万三千九百年前就死了,死在须弥山金翅鸟的肚子里。”
这神情……
抚在他头上的手一怔,宋珂从头顶凉遍全身,她整个人僵住,“你在说什么?”
“是你问我的啊,我的阿娘。”
孩童粉嫩的双唇,竟奇异的勾起一抹不屑地笑。
宋珂寒入骨髓,倏地站起身,防备的退到房门口,她厉声笃定道:“你不是树贵儿!你是谁?你把我表哥弄去哪了?!”
树贵儿垂首摇头,桀桀低笑出声,“你们为何都如此畏怕我,为何都惦记着他,我不过想端一碗水给你喝罢了。”
他端起陶碗儿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宋珂倚着农家房屋的土墙,一步一步退到了堂屋,“你不要过来!”
树贵儿停在原地,仰着小脑袋对宋珂绽出一个笑,而那笑的背后却没有丝毫单纯稚嫩,他眼中只流露出嗜血的阴冷,“我都回答出你的问题了,你也应该把我让你做的事做了,才公平呐!”
他的唇逐渐泛紫,身上涌出一道道黑色湿雾,他再度逼近,“喝水!”
宋珂本能地逃,疾步冲出隔门往农家院外跑,一面快速逃离,一面惊恐地回头提防他靠近,慌乱之中,大失章法,她不知被何物猛地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她顾不得疼痛,提起裙子爬起来,却看见身下躺着的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宋珂瞪大双眸,止不住惊叫出声:“啊!”
那位方才还在灶前与她嬉笑的爽朗农家妇人,此刻已七窍流血、毫无生气的俯躺在小院儿的泥地上,她身上有伤痕和淤青,手里尚且还握着那柄熬粥的铜勺,血流遍地,黄色铜勺至死伴她埋葬。
心砰砰狂跳,宋珂无措地跌坐在地上,她一双纤白的手染上深红粘稠的血色,娇声疯狂喘息,不可置信道:“是你,你杀了她?”
“呵,是她自己自不量力。”
树贵儿的唇色变得越来越深,原本白嫩脸上竟渐渐出现血红色的裂纹,孩童娇小的躯体承载不住巨大的能量,几近要爆裂开来,他忿忿地低语,“忒——,特妈的!这小孩儿的身体太弱,呆不了多久了。”
他再度逼近,黑湿的雾气气势汹汹朝宋珂威压而来,“没时间跟你瞎耗,快把这碗水喝了!”
他一张满是血痕的脸愈加凄迷可怖,就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别过来!”
宋珂双手发颤,厉声呵斥。
阴风阵阵刮过,房内灯火骤熄,冰凉的月色洒落在农家妇人鲜红的血色之上,更衬得凄骨的寒冷。
宋珂强定心神,同他周旋,“你再、再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我就喝。”
她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在天命之前都不曾畏惧,艰难苟命至今,又何必畏惧眼前的妖怪。即便今日丧命于此,也要死个明白。下意识抚上脖颈上挂的那块木莲吊坠,妇人的血顺着她的手心融进了紫檀木中,木莲表面悄悄由清凉转而散发出阵阵热温。
“好,同美人在一起,我这个人向来好说话得很,”他不耐道,“那你就快问!”
宋珂柳眉紧蹙,红了眼眶,“表哥,他,还活着么?”
“呵。”
他一声嗤笑,忿恨道:“没想到,你居然还动了几分真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他?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假情假意的欺瞒他呢。”
“所以,他还活着是么?”宋珂试探地问道。
他轻飘飘地,“我倒是希望他已经死了。”
“好,他还活着就好。”
宋珂垂眸,一颗心落了地,木莲吊坠的热温暖了暖她的手心,吊坠表面变得越来越灼热,烫得她不得已悄悄松开了手。
她忽而想起这块吊坠的来历,心中不禁燃起希冀,这块木莲坠子她阿娘曾告诉过她,她刚出生时体弱,阿耶便请了一位道士到府,那道士是一位世外高人,他亲手将这枚吊坠交给她阿娘,并嘱咐要时时佩戴,可化险为夷,破灾免难。
古灵寺斋宫挡剑受伤后,这吊坠奇异的化作了莲形,莫非其中有什么玄妙道法也说不定呢?
“快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树贵儿”连声催促,他脸上爆裂的肌肤缝隙愈多愈大,露出人皮下的红色嫩肉和青黑经脉,诡异的紫红色血液沿着他的脸颊滴落,他伸出已经发黑的舌头,从喉咙深处伸出爬出一条黑红相间的长蛇,在他脸上游移,不断舔饮掉从他额间、鼻尖落下的血迹。
宋珂手心出汗,浑身战栗,沉声又问:
“你究竟是谁?”
“嘶——,为何你们都要问这个?”一指宽的长蛇在舔舐他流淌不止的血液,他似乎舒适了许多,说话速度也放缓下来。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还得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他压在酆都三危山污水坛中,与臭虫邪鼠共生,被黑蛇烂鱼啃咬,吸食酆都极阴极重的怨念。如若那样,我也就不能领悟这通天灭地的嗡日吞津功法,又怎能在这里与美人你自在逍遥呢?”
“桀桀桀桀——”
他说到得意处,仰天长笑。
木莲已滚烫到几乎沸腾,隔着几件冬衣都烧得宋珂心口泛疼瞬息之间,当空劈来一道闪电之光,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他疑道:“天雷?莫非有神君下界了?”
宋珂不知其所云,趁他思忖时分,火速站起身来便要往院外跑去,岂料,他身体瞬移,猛地就闪身到她面前,连陶碗儿里的水都没有滴落半滴。
“想跑?”
他脚下黑雾升腾,将他矮小的身体托拱而起,与宋珂齐肩并立,奔涌黑雾栓裹住宋珂的双足,她全身被浓雾控制,不得动弹。
陶碗儿中清澈的水液送到宋珂嘴边。
她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唇之间,焦急地泪水滑落脸颊,胸前的吊绳断裂,木莲吊坠“啪——”一下摔落在地上,脆生生碎成了两半。
绝望!
泪水模糊了宋珂的双眸,今日便要葬送于此了么?
“树贵儿”浑身所穿的一件麻布衣服被紫红色的血液染透,脖颈、手背、胳膊炸裂开一道道血口子,眼前这个人已变成半人半鬼的妖怪,从嗓子眼里发出阴冷的哄骗。
“乖!张嘴!喝了它你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宋珂两齿紧闭,红唇沾染上冰凉的液体,却被推拒在外。
他逐渐开始失去耐性,“特娘的,还不张嘴是吧?!”
他怒火中烧,一下将陶碗猛地摔向墙面,脆弱的陶碗轻而易举地变成粉碎,陶渣四溅不小心割破宋珂细嫩的脸庞,留下一道细痕,血珠从伤痕中沁出,如黄泉路上开出的晏殊沙华,血红的艳色象征着死亡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