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滴落,一瓣碎裂的紫檀木莲花瓣推开黑色浓雾,泛出淡淡白芒。
血腥夹杂着浓雾的阴湿味道,那妖物铺头盖脸朝宋珂逼压过来,浓浓黑雾充斥整个农家小院,将原本温馨的小院包裹在嗜血的可怖之中。
宋珂被一双稚嫩的小手用力掐住脖颈,“树贵儿”孩童的声音中掺杂上了若隐若现的粗犷男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都说过了,叫你喝水!你为什么不喝?”
“啊?!你为什么不喝?”
他一字一句的暴戾质问,手上布满黑雾,眼眸中涌上杀意。
终究是止步于此了么……
宋珂如一条离水将死的鱼,双唇快速张合,两手在黑雾中不停奋力挣扎,已难以视物,不能思考,心口上似有千斤压下来。
此刻的她全然没有看到,在那腥重浓雾之中,一瓣瓣木莲花瓣在白芒中悄然飘零汇集,似拥有了生命一般再度黏合生长,贪婪地吸食黑雾的能量,不断壮大绽放。
那抹白芒放大、放大,呼吸间耀眼刺目,大有力压黑雾之势。
“孽畜!本君在此,胆敢造次!”
一道肃穆崇高的威压之声自木莲吊坠中发出,其白芒笔直放射出一扇无色元波,将那只紧勒住宋珂命门的胳膊挑开。
宋珂跌落在地上,如获新生般大口呼吸。
“谁?”
那妖物大声嘶叫,“是哪个不要命的怂包?有种出来!”
第68章 心上月
木莲绽放一束刺目耀眼的白光,白芒照射的光明之中,传来道法嗡鸣的幽微之声,穿过浓浓黑雾,在人心中播撒最高的法性,生一切正向,除所有恶念。
宋珂以袖掩目,当光芒收尽,院内竟然立了一位仙姿飘然的身影。
双眸圆瞪:“表哥?!”
那人生得与虞洮一般无二,却又不沾半点人间凡尘气息,所穿衣物非绮非罗,珍华葱瑞,宽袖长袍,足下腾云,如游于玉宇之中的仙君。
那妖物遍身一怔,惊呼道:“昊天?!”
他嗜血的眼神如爬虫般在那人身上扫视而过,“不,不可能,你不是他,你只是他的一道□□而已!”
昊天神君立于腾云之上,虚虚漂浮在半空之中,他身前虚空生长着一朵半人高的紫檀木莲,原来只有拇指大小的木莲吊坠,此时白芒四溢,生长出一根曼婷的花茎,宽大平和的青叶包裹一瓣瓣展开的金色莲花花瓣。
他面目庄严,俯视众生,“孽畜!当年念你父颛顼有护天功绩,才饶你一命,而你却再而三的祸殃三界,本君早该将你斩杀在昆吾剑下。”
妖物遍身一怔,“昊天你如今自身都难保了,我倒要看看,今日你区区一个□□,如何召唤出昆吾神剑!”
紫红色腥血四溅,树贵儿娇小的躯壳彻底爆裂开来,血红的肉块和断裂的骨射向四周,其场面之血腥残暴无法形容。
金莲花叶带着圣光伸展而来,将宋珂包裹在宽大的叶片之中,揽入金莲花心,升起一圈圣光屏障,保护她不受血污所染,数履丝丝细长茎叶在宋珂身体游走,缓解她身体上的痛楚,让她神思也趋向和缓舒适。
身处金莲花心,宋珂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
圣光屏障外面,肃杀之气凛然而生,四裂的幼童身躯之下,藏匿的竟是一只獠牙凶兽,它粗壮的四蹄狂踏,踏破了栅栏和菜地。
“吼——”
它长余二尺的毛发坚硬如刺猬,人面似虎,猪嘴象牙,巨硕的身体如一栋山石直冲而来。
昊天神君揽袖腾起,只手朝天,一柄青素剑穗的寒铁剑凌空而来,他在云端大喝:“梼杌!你简直找死!”
巨兽长嚎一声,仿若凄厉的大笑,獠牙之下吐出人言:“没有昆吾剑,你一个小小□□,持一柄普通仙剑岂能伤我分毫?”
说话间,昊天已持剑腾空而起,降下云头,素青剑穗放出微光,寒铁剑利刃向前,他身形极快,如旋风一般凭空掠近。
梼杌丝毫不因壮硕身形而显得笨拙,长尾灵敏朝昊天横扫而去,轻易便撞毁了灶台和草棚。
宋珂身处金莲莲心,被一缕根茎繁衍而出的圣光屏障坚实保护,素手触上圣光,光圈中发出道法嗡鸣,光芒在她手掌上缠绕出一圈圈涟漪,将她紧紧包围,仿若母亲怀抱幼子一般轻柔和煦。
今晚之事,宋珂在震惊失色之余,更深觉难以置信,那位神君长相竟与表哥别无二致,她不禁忆起金龙少年姚音曾在异界之中对虞洮所说的话。
他说:“若说这世间真的有六道轮回、前世今生,君上,你可信?”
他说:“若说我于君上而言有着生生世世的忠诚之心,君上,你可信?”
神龙尊者姚音口口声声所称的君上不是别人,恐怕正是眼前这位真正的天地神君——昊天帝君。昊天帝君与金龙有生生世世的忠诚相守,所以姚音才会在祀褔大典当日自请相护于表哥。
而据那梼杌口中所言,眼前的昊天,却也并不是真正的昊天,而是昊天帝君的一个□□而已,那么真正的昊天究竟在哪里?
莫非,表哥便是那昊天的转世之人?
宋珂心下百转千回,金莲之外已打将到万分激烈之时。她眼眸穿越圣光,随院内那抹挺拔身形而动。
只见昊天一柄寒铁长剑,剑身三尺余长,剑术飞扬落下,精准刺上梼杌脊骨之处,从梼杌刺猬一样站立的两尺长毛发中间的插去,尖利剑尖与梼杌皮肉相触的瞬息之间。
空气中发出“叮——”一声脆响。
寒铁剑断!
宋珂心一惊,“小心!”
梼杌发出连连吼叫之声,“昊天小儿,早告诉过你,一柄普通仙剑根本奈我不得,待我神功完全练成,便是你本体来此也无济于事了!哈哈哈哈哈哈!”
“当日你中伤于我,从我手下抢走这位美人,今日,我便当着你的面将她带走!”
梼杌四蹄壮硕,轰隆如山崩地裂般,朝一朵娇弱金莲狂奔而来,奔走时惹得大地都在颤动。
圣光屏障岂能抵住梼杌一击?
宋珂危在旦夕!
昊天猛地回看,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泛起,只手朝天,“寒铁剑!”,又一只赤红剑穗的寒铁仙剑隔空飞来。他开阔的肩头一转,脚尖点地俯仰飞驰,口中念诀,双手同持剑柄,呈仰卧之姿,钻入梼杌腹下,从其四足之间穿过。
寒铁仙剑瞬息间剑气大涨,一仙一兽之间的肃杀之气,使圣光光芒都为之畏惧黯淡。一股刚正元力源源不断汇入寒铁剑中,一棱剑变成两棱剑,两棱剑变成四棱剑,四棱剑变成八棱剑!
一把普通仙剑在昊天元气下骤然变成一柄八棱长剑。
“呃啊——”
昊天直颈长啸。
他手中变异的八棱长剑对准了梼杌腹部一根极为特殊的□□硬毛,狠命戳下去,剑无虚发正中那根兽毛,其剑术精准令金莲之中不懂武艺的宋珂都为之惊叹——
那一根兽毛竟被八棱剑割裂成更加纤细的八根,如木签花一样炸开,直穿过毛根刺进皮肉之中。
梼杌大痛!
吼声震天,四足不断踩踏,昊天双足蹬住其腹部坚实的皮肉,双手紧握八棱剑柄,一面躲闪凶兽的致命反击,一面将刺入梼杌腹部的剑在其腹中来回翻搅。
梼杌紫红色的血液滴滴拉拉喷洒而出,剧痛之下它暴躁狂奔,调转方向朝农家小屋的土墙冲撞而去,昊天一个灵巧的后翻滚,从它腹底钻出。
梼杌痛嚎大叫,壮硕的兽身将树贵一家的土屋转瞬踏为废墟,紫红色血液洒了一地,“卑鄙无耻的昊天小儿,竟偷知我死穴!待我神功练成,必报此仇!”
“吼——”
它大张血口,吐出一颗黑色雾球,雾球滚落爆炸开来,呛鼻的气味涌过来,熏得宋珂眼睛辣疼。
待黑雾散去,眨眼工夫,梼杌便遁走不知了踪迹。
八棱剑剑锋化烟,复又变为最初的普通寒铁仙剑,昊天以剑撑地,一个踉跄单膝捂胸跪下,精健的背脊透露出痛苦之意。
不过是本体留在莲花坠里的一缕仙魄,仅能强撑着迎战罢了!
圣光屏障褪下,金莲花心绽开,宋珂连忙小跑到前双手扶他起身,“还好么?”
仰首看他时,她竟不知如何面对这张脸,玉雕似的面容眉宇如画与表哥这般相似,唯独仙袍潋滟下的那一双眼眸,不似表哥一般清冷无波、坚毅无欲,昊天见宋珂一眼,便仿佛从万古时踏来,那眼中的浓浓的柔情让世间女子一眼望进去就会深陷其中。
二人远隔千古天地的相视一默,激起了万籁俱响时更动人的回音。
他开口,若清风朗月,“你很像她。”
“谁?”
他眸中的赤忱令宋珂心一颤。
“本君心上的月亮。”
深情而热切,那情意之浓烈是不善表达的虞洮从未在宋珂面前展露过得。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冰冷地手掌抬起欲抚上宋珂的脸颊。
宋珂下意识的躲开他的手,眼睫垂落,“仙君……”
他的手僵在空气中,单手捂面,双肩忽然颤抖。
“仙君,您怎么了?”她有些许无措,“我,我可是有失礼之处?”
他眸中的情意散尽,笑得狂狷,“你很好,你比她温柔,可你不是她。”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消失化作一缕银光同金莲汇聚,精魄绕农家院的废墟一周,波光粼粼洒下,小院顷刻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朴质的土屋,干净的草棚。
精魄一闪,射入木莲花坠之中,断成两半的莲花木坠奇迹般的复原,漂浮在半空之中。
宋珂抬手接过,它安静落在她手心,安静地犹如今夜的一切未曾发生过,只有逝去的两条生命已无可挽回。
梼杌妖兽、昊天仙君……
宋珂忽而觉出,这世间并不全然似那册《无名册》所描绘的,书封上后来再现的书名《轮回命簿(昊天)》,原来那位昊天就是他!
表哥便是昊天仙君的今世轮回!
可他现下在何处?为何自己莫名昏迷,醒来表哥便不见了踪迹?
捏紧莲花吊坠,她猛地忆起命格簿中最初时的预言:“昌隆五年,帝巡游遇刺重伤。”
“莫非……?”
慌乱莫名淹没心尖,浑身释出一身冷汗,宋珂前所未有的觉得无助和害怕。
他还未立她为后,还未护她一世平安喜乐,不,怎么可以,他不是最守信用么?不是最一言九鼎的么?!
第69章 三教使
漆黑的夜,驴车车轮滚滚在黑黢黢的林中狂奔,鞭子抽打之声在斑竹林中回荡。
虞洮与姚音穷追不舍,直追出到了沽城河畔,车轮吱呀声骤然消逝。深夜的沽城河畔人际杳见,月光洒下,水中尽是粼粼波光,水流舒缓静默得渗人。
“追丢了!”姚音懊恼的抓头,“他们所说的教主大人竟会使用法术,想必是有妖魔在人间作乱!”
虞洮一路追来,粗喘着气道:“此地是上京、南岭、云州三地的交汇处,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教派应该就是云州大乘□□。”
“大乘教?”
姚音摸摸下巴,“会不会也与梼杌那厮有关?”
虞洮漠然不语,若有所思。
姚音一拳垂在一根青翠斑竹之上,竹叶簌簌飞舞飘落:“唉,可惜如今召唤不了昆吾剑,否则定能将他擒住!”
忽得,虞洮猛地脱力,心头如被人猛地击打一般的抽痛,“唔。
“君上!”姚音上前一把捞起他,“莫非是方才被那几个匪徒击伤?”
“不。”虞洮恍惚感到精力大泄,仿佛有一缕精魄被人重创吸食,他心中涌上一丝慌乱,强忍心头抽痛道:“将阿珂独自留在农家,她若醒来见不到朕,必定慌乱,速去探查沽城河水有何异样,朕要回去守着她。”
“也好,方才那几人吹响银哨,打手估计很快就到。”姚音点头,在河岸边光滑的卵石上站稳,他蹲下身子,鼻头耸动嗅了嗅,又以右手指尖撩起点点涟漪,放入口中轻尝,既而长眉皱起。
虞洮俯下身子问他:“这沽城河水当真有问题?”
姚音张了张嘴,尚且未来得及回答,一阵肃杀寒意便自虞洮身后扑来。
“小心!”
姚音额间金龙纹射出一束金光,一个旋身挡在虞洮身前。
三道黑影自不远处的河面上凌波而来,居首之人手持一条金色锁链,隔空向虞洮背脊重重击来,却与姚音的金色光芒在空中狭路相逢,顿时,河面上放出金银铁火花,落在沽城河水之中。
“是捆魔锁!”
姚音大呼道。
虞洮看那来者乃黑衣三人,便道:“他们应该就是银哨唤来的大乘教三位教使!”
三人皆一袭黑衣,蒙面遮身,穿越铁火,踏水而来,在他们面前站定,居中之人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们倒是颇有几分眼力。”
虞洮与姚音相视一眼,皆心中凛然,事到如今更加棘手。
罗浮梦中捆魔锁是昊天神君捆住梼杌凶兽,并同它一并压在酆都三危山下以锁住梼杌的神物法宝,如今竟现人间,辗转到了大乘□□的教使手中。
云州大乘教必然与梼杌有脱不开的干系了!
此刻,不远处升起一阵袅袅黑烟,远看似是哪里不慎走了火,定睛一看却能分辨出那股浓烟中掺杂着黑湿雾气,阴翳非常。
虞洮猛地抬头,“是小院方向!”
阿珂莫非有难?
他心上如中了一剑,眸子晦暗不明,沉声道:“姚音,速战速决!”
“是。”
姚音指尖捏诀,身散金光。
左边的黑衣使者闻言冷笑一声,对居首之人道:“主教使,他们已经发现沽城河水的隐秘,少同他们废话,直接解决才算了事!”
主教遂下令:“动手!”
姚音以一敌三护住虞洮,几人打斗周旋开来。
金光、黑术相抵,呈势均力敌之态势。
这时,林间飘起微雨,竹叶清香与泥土味道散在空气中,在初春的夜里更让人觉出寒凉之意。
宋珂手持莲花木坠,顺着湿泥之上的脚印痕迹一路进入斑竹林中,她心口惴惴不安。
“昌隆五年,帝巡游遇刺重伤。”
“……帝巡游遇刺……”
寒雨落在她的发上,纱裙上,宋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斑竹林中浑身瑟瑟冷得发颤,手里紧攥着莲花木坠,如救命稻草一般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