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坠子里的神识很微弱,大概是沉睡养息了多年,直至今日才被唤醒。”闻瞿撑着下巴,来回踱步,“莫非他的这一魄微弱到就连你的神魂都看不透了?”
二人相视生疑之时,帐外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于万籁俱寂之中,惊醒一片尘埃,大地震动三下,片片竹叶飘然落下。
大帐外面立刻来人禀报,“闻大人,竹林外河岸边有异响,是否要派一队人去查探?”
帐外灯火摇曳,在军用的帐帷帆布上显映出将士的一道健壮的人影。
外面能听见巡逻兵士的脚步声,闻瞿闭上眼眸,淡淡的元力纵横外深出去探视,片刻,他睁开眼睛,眸力矫健。
“阿珂,你猜一猜,今生今世,他可否会为了苍生黎民再舍你一回?”
宋珂心中一凛,“是他在河岸边?”
她的眉蹙得很紧,分不清是何样的情绪,但无论前世如何,今生盘算至今,虞洮不能死。
她捏紧裙角,急促地道:“那本命格簿中说他此行会遇刺!请千万救他!”
帐帷外的将士未得到回应,扬声再报:“大人,岸边异响,可要探查?”
闻瞿笑得胸有成竹,抄起剑柄,撩开大帐帷门,“探!”
“带上一队将士,本大人亲自去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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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再入境
兵戎铁甲,闻瞿亲率一队人马朝竹林深处走去,火把在微雨之中闪动,巨响之后,林中诡异的安静,就连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格外清晰。
宋珂亦步亦趋的紧跟着行进的队伍,寒夜的风吹得她直哆嗦。
“披上。”
闻瞿不知从哪变出一件男人的大氅,长臂拢来,暖意落在她肩头,他叮嘱道:“一会儿打起来,记得躲远点。”
褐色的氅衣衬得她嫩白的面肤若凝脂,小巧的鼻子吸了吸,宋珂打了个寒噤,“多谢,闻大人也要小心些。”
渐行片刻,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依稀听得见泠泠的水声,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众人眼前。
夜阑人静,河面上薄雾轻浮,却未见到人影踪迹,只能看见河岸边有一条硕大极长的黑色痕迹,从近处一直蔓延到望不见的地方。
“锃——”
剑光一闪,闻瞿拔剑而出,用剑锋沾了河岸边的黑色印记,在鼻下轻嗅,“大乘教?呵,原是他们。”
方才大嚷着宋珂是“女鬼”的那一名傻大粗黑的副将猛地一惊,大呼,“是□□三使!?末将这就带人去追!”
剑锋归鞘,闻瞿颔首道:“一起。”
沿着黑色痕迹在河岸边缘一路向西行走,火把在黑夜中照耀,一路上左手边的班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
直行了不知多久,走得愈深,愈无人踪迹,再往深处,竹林与河岸边的窄路都已经由于鲜少人至而长满了杂草树木,那一道黑色痕迹如火燎一般掠过丛林,明显是不久前才刚刚留下的印记。
铁甲将士们用长剑劈砍丛林,开辟出一条道路。
当那一道黑痕都渐渐淡去无踪影的时候,宋珂在杂草丛林的缝隙中依稀见到,竹林当中掩映着星点的灯火光芒,“那是……”
她难以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一间竹屋?”
看到希望,前头的将士砍伐速度加快,喘息间,众人便到了竹屋面前。
竹屋的造型独特,以斑竹节段组合而成的屋顶呈一艘船的形状,倒扣成了小屋的穹顶,旋转的阶梯步步升高,撑起穹顶之下高瞻的露台,根根竹管相连,密不可分,组成的竹墙上刻绘了神秘的镂空花纹。
黑痕到这里戛然而止,众人透过露台的窗户仰头望进去,清晰可见屋内燃着的烛火。
闻瞿侧首,向副将无声示意。
眸力交汇,副将立刻会意,拔剑以攻防兼备之势从旋转的竹梯摸上去,尽管他高大健壮,脚步却罕见的轻盈,踏在竹屋上竟未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知道,他定是军中探查兵数一数二的好手。
闻瞿抬手,身后将士们纷纷做备战姿势,宋珂连带着被紧张的气氛感染,缄默噤声,众人如蓄势待发的鹰,牢牢紧盯那名摸上露台的副将。
那副将登上露台,矮身伏在窗下,微微以光滑剑面反射屋内情形,半晌,他堂而皇之的站起身来,探头朝隐蔽在竹林中的众人摇头。
“屋内无人。”
荒野之中,孤屋燃灯,竟无一人,岂不怪哉。
众将士面面相觑,闻瞿站起身来“如此,只好我亲自上去看看了。阿珂莫怕,我去去就来。”
他对着宋珂笑得肆意,那插科打诨的劲儿,莫名让宋珂心中的恐惧惊慌卸下几分,他还不忘叮嘱众将士们:“兄弟们,护好我的小娘子。”
“本性难移!”
宋珂睨他一眼,沉吟道:“自己小心。”
闻瞿回以一笑,提剑上楼,竹梯发出吱呀的响声,闻瞿与副将一脚踹开圆形竹门,进入屋内——
隐在竹林中的人看不清屋内景象,只能静候回音,不过片刻工夫,竟听见屋内桌椅掀翻的声音,屋内烛火熄灭,众将士神经紧绷,只不过片刻的犹豫的工夫,屋内极其明显的打斗声便传了出来。
众人尚未冲上竹屋,闻瞿二人脖子上已架着锋利刀刃,被人押到了二楼的露台上。
“统统滚开!否则我手中的刀刃即刻就会刺入他们的喉咙!”
他们身后的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显然已经察觉到竹林中埋伏的将士,才出言威吓道。
群龙无首,众将士乱了心神。
宋珂却微微愣住,不顾将士拉扯,呆愣的从藏身的竹林中走出来,站在露台下结巴道:“是、是姚音么?”
那人的脸也从黑暗中伸出,月色照在他的面庞上,正是那位奇异的清朗少年。
“姐姐?”
他手上的龙环双刀寒光熠熠,抵在闻瞿和副将喉咙致命处。
“他们是澧朝的将士,无害的,且放了他们!”宋珂扬声高呼,又问道:“怎么只你一人,表哥现在何处?”
姚音看了看宋珂,有些迟疑,片刻后,他手中双刀扣得更紧,琉璃双目满是戒备,眼底泛起血色,低声哀恸道:“君上已受伤了。”
宋珂心中一凛,“什么!”
姚音手举双刀,扬声道:“妖邪擅幻化人形,姐姐千万莫要轻信他们!快上来,我护着你!”
姚音唇齿翻飞的一连串,宋珂全顾不上,疾声问他道:“表哥伤得可重?”
“在这,姐姐跟我进来!”
姚音架着刀,闻瞿和副将被他再次逼进竹屋内,宋珂脚下生风,提裙蹬蹬蹬上了竹梯,身后将士作势拔剑也欲上楼,宋珂回身拦住:“莫跟来添乱,楼下守着便是,屋内那人是陛下新奉的司天监。”
竹屋内灯火熄灭,月色浅浅照进来,桌上油灯灯芯上飘拂一缕青烟,宋珂方迈入竹屋,门就在身后猛地关阖。
她便听见闻瞿淡然启唇道:“呵,原来是你这条小龙,连我也不认得了?”
他被锋利的龙环刀架在脖子上,却没有半点慌乱,依旧胸有成竹般料定。
方才仓忙打斗中,烛火被掀翻熄灭,昏暗的夜色中姚音并未看清闻瞿的面容,他双手斥刃,眸子射出两道银色闪光,桌上灯火倏地点亮。
屋内油灯昏黄的光亮下,身穿铁甲的男子轮廓清晰,姚音惊住,“是你……”
姚音担忧紧张的情绪尚未从眼鼻滑落,便又挂上了震惊的神色。
他扬声质问,“除非同上神同结仙契,否则无法下界,是何人助你来的?”
闻瞿插手轻笑,瞥了眼架在脖子上的阴冷冰刃,“先放了我的副将。”
姚音攥刀的手垂落,防备的姿态减弱。副将看傻了眼,这是什么跟什么?闻大人真是知交遍天下,这一晚上偶遇好几个熟人了。
“李副将,你下去带着兄弟们在竹屋旁驻守,今夜轮流休整,切不可放松警惕。没我命令,不许上竹屋来。”
副将忌惮姚音,犹豫地抱拳,“大人……”
闻瞿了然,“放心,别被他小子刚才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他小时候头上长角,乖巧可爱得很,我看着长大的,他奈何不了我。”
再次看了看姚音,副将转身离去。
闻瞿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桌上,撩袍坐下,“他呢?拉出来给我看看,別就这么死在这了,他这一世若不寿终正寝,可就难归仙班了。你之所以葬送半身功法,传召与他之间的仙契元力下界而来,无非就是想护他此生康宁罢了,你真要让他死在这无名乡野中?”
姚音咬着牙:“你若对我家君上有歹心,我魂飞魄散也要拖着你一起!”
“呵,让他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我不屑要他的命。更何况,凭你现在的功法你能救得了他么?”闻瞿笑得文雅,诗墨文书渲染的眉眼游走向宋珂,说道:“我究竟要的什么,你比你家君上更清楚。”
宋珂七上八下,自动忽视投射来的暧昧眼神,急忙道:“姚音,你将陛下安置在何处了,叫闻大人看一看可好?”
她的声音中有央求,宋珂的手轻颤着发抖,从得知他手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与惧怕。
轩窗外的风呼啸而过,翠竹被压弯了腰,姚音两指指在眉心,“那三人追得着实太紧,君上受了伤我带着他根本逃不掉,情急之下只得……安置在罗刹境中了。”
“罗刹境在我眼中,世人皆可入内,唯独我不行,只得托付给你了姐姐。”姚音的眼神湿漉漉如同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他琉璃珠般迷离绚烂的眼睛转而看向闻瞿,放出狠话,“这人,我信不过。”
不能再做耽搁了!
虞洮的伤情未明,宋珂心头仿佛有沉沉滚石压过,她央求保证道:“让我进去,我必定会将他完好带回来!”
姚音郑重,“姐姐,全托付你了!”
姚音额间的小小金龙顿时游动而出,腾鳞舞爪飞入那枚流光溢彩的琉璃眼中,耀眼白芒撑满竹屋,在黑夜中仿佛一只透光的筛子,在竹屋之下驻守的众将士大为惊叹。
白芒一闪而过,呼吸间消亡,于层层竹海叶浪翻滚中骤然逝去。
第72章 再入境(2)
于一片混沌中堕落,身体沉入绵密的黑夜,宋珂意识无比清醒——
进罗刹境,救他出来。
只是在混沌的威压之下,她昏沉睁不开眼,像是有千斤的钟鼎压在眼皮上,钟鸣磬响,铭文经声回荡在耳边,仿佛在召唤她去到未知之境。
渐渐的,宋珂耳边渐渐响起人声:
“现在南岭遍地都是红巾军,澧朝怕不是要完了。”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长叹一声道:“唉,侯爷一家今日沿街被红巾军押送下了窖狱,路过东街兴源巷的时候,一位血气少年仗义挺身,他一身的好武艺,一看就是练家子可奈何螳臂挡车!三两下就被红巾军叉下,那血流的满地,当场就丢了性命。”
叹息声和着风滚进宋珂耳里,她心如枯萎的花凋落。
耳边的嗡鸣逐渐稀微,眼皮上的重量倏地卸下,宋珂张开眼竟置身于南岭的街巷,思南花灯挂的满枝满树,她的身体瘫软斜倚在一棵福愿树下。
脖子有点扭到了。
宋珂单手撑地站起来,摸上脖颈后酸涩的部位,手感是一片湿濡。
在思南花灯的照射下,借着旖旎的彩光看向手心,是刺目的鲜红,宋珂倒吸一口凉气,抬眸望向街道才发现,挂满思南花灯的街巷里渺无人迹,寂静的可怕,方才在街边说话的两人是沿街开店的商贩,正在上着门板准备歇业了。
月头初升,南岭街头花灯高悬,一反常态的安静。
宋珂心里发慌,怯怯地在他们身后发问:“敢问店家,你们方才口中所说的红巾军是什么人?”
“啊~~”
小二被吓到,惊叫出了一个颤音,回头看见是个小姑娘才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丫头,你可吓死我了!”
“小郎君海涵。”
宋珂将染了血的手心藏在袖中,知礼的福了福身子,“途径此处,刚巧听闻你们方才的交谈,心中生惑,是故冒昧请教。”
掌柜蓄着长须从门板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上下打量她,见她言语举止不俗,只挥了挥袖子不耐烦道:“这什么世道,小丫头竟敢夜里在街上瞎逛,你家父兄何在,快快回家去,若是红巾军捉到你可不得了!可莫要瞎逛瞎打听!”
人家不愿说,宋珂也不欲再问,垂首一礼,“打扰。”
“哎——,等等。”
从门缝里丢出一块脏兮兮的桌布,掌柜的声音自门后传出来,“脖子上的血,擦干净了再走,若再遇上红巾军将你抓去,我心中也算无愧,福愿树下被屠杀的少年的血到现在还没干呢。”
长街上死一般的寂静,风吹过,桌布在风沙尘埃中吹拂,和着沙石滚到宋珂脚边,她低眸,看见自己足上穿着一双陌生的青麻粗布鞋。
伸出手臂,身上的褐色布衣满是脏垢补丁,粗粝布质摩挲着她的肌肤,宋珂金樽玉器堆出来的玉人儿何时有过这一番打扮,顿时胃底翻涌,瘙痒难耐。
何怪如此不适,深吸一口气,宋珂勉强接受了现实。
她弯腰拾起抹布,“多谢先生。”
抬手擦去脖颈后的血污,正欲用布拭一拭面,就被门内的人制止,“丫头,别擦脸!瞧你生得不丑,脸上的泥垢留着能护你,红巾军烧杀掳掠什么都干得出。”
宋珂顿时怔住,又是红巾军……
手中的抹布血迹斑斑,沙泥布满的纤纤十指攥紧脏布,沉沉道:“他们究竟是何方势力,□□烧,连淮南侯都被关押?!南岭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二举着最后一块门板,低声道:“你不会连大乘教都没听说过吧!大乘教红巾军七日前攻陷南岭,就连当朝皇后的母族淮南侯宋氏的八万亲军,都不敌红巾军的强攻而惨败被擒,天下还有谁人不知道红巾军的凶名?”
只听见门内的掌柜又是长长一声叹息,“算了,恐怕是从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出来的傻子,这年头乱的很,让丫头进来吧,还有一间柴房空着,姑且留她一夜,也算积些阴德,这么迷糊到处跑,到了明日哪还有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