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瞪大了眼,没想到居然不是杜家来了人,“张公子,是谁?”
“休要脚边!”那典吏从旁边的木桌上拿起一块玉佩,“这可是你在洪芳典记典当的?”
翠绿色的玉牌顶上是如意头,磨得平平的腹部刻了平安二字,郁桃仔细看过,点头应道,“的确是我当的那块,当票还在我手里面呢。”
郁桃买铺子的时候钱是够的,可她却拉着卖家一起去了洪芳典当了这块玉佩,营造出自己已经没钱的假象,而早知道这块玉会惹出麻烦,她便不搞那些个幺蛾子了。
郁桃很是委屈,“这玉佩是先前一位公子在我家借水喝的时候留下的,怎就成了什么作恶的罪证?”
她们在浣纱镇住的小院是杜家的老宅,位置在两条路的尽头,后面就是荒山,偏僻又寂静,可偏偏总能在门口遇到奇奇怪怪的人、郁桃在那里住了几年,捡了二丫和阿球两人,救下好几个晕倒在门口的人,还遇到了要给她算命的道人,借水喝的旅人等。
“借水喝就给你这一块玉佩?”典吏冷笑一声,抖落了一下手中的当票本票,“这一块玉佩典了二十三两,市价应有一百来两,就因着你一两碗水,张家公子就赏给你了?”
郁桃一滞,原来典当行这么坑!不过就算是二十两,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可若不是拿出去典当,她也不会知道这块玉佩这般值钱,要知道那公子当时抛得很随意,她还给人回了好几张鸡蛋饼。
那典吏再问,郁桃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还敢狡辩?!说,你同张家公子是何关系,为何要加害与他?!”典吏的胡子飞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
郁桃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典吏瞧她这幅样子,一拍桌子,“来人,将她押进大牢冷静冷静!”
郁桃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被定了罪,她刚想开口喊冤,就被后面的公人捂了嘴往外拖。
“唔唔唔…”郁桃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她奋力挣扎,将脸挣出了那人的手掌,狠狠地吸了口气。
“不行,二丫还在外面等我!”郁桃挣扎得更狠,她想跟这位典吏解释解释,自己就只和张公子有一面之缘,真的没有谋财害命!
可她身后的公人或许是厌烦了应付她的挣扎,膝盖一抬就怼上了她的腰。
郁桃受力不住,痛呼一声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却因着手被固定在后面变成了一只温水里的虾子——挣脱不得,也死不了。
另个公人见伴当动手,过来就给了郁桃一巴掌,随后扯住了她的头发,粗生粗气地训斥道,“老实点!”
郁桃还真没受过这种暴行,她刚刚被打的歪向一侧,又被拽住了头发,痛得倒吸两口凉气,眼前一黑。
“玉衡,你手下的人就是这般申案的?!”
在完全晕过去之前,郁桃模糊间听到了一道愤怒又有些熟悉的呵斥声。
郁桃再醒过来的时候却是躺着的,面对这挂了纱帘的拔步床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思绪大乱,“这是大牢?我又穿越了?”
她抬起手微微碰了下脸,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也发现肿胀的左脸上已经被敷上一层药膏,“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躺平了开始回想那块惹事玉佩的来历。
那是她刚被关进的老宅子捡到二丫没多久的时候,有人来敲门,说是要借口水喝,不过她怎么记得那时候来敲门的是个小厮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
“这其中有何蹊跷?”
郁桃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有人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闻声望去就见大开的窗户外面立了个高挑的人影,逆着光模糊看不清眉眼。
“桃桃姐!”窗台外冒出了小脑袋瓜,看了她两眼就往房门内冲,一直冲到床边抱住了她的腰,埋头就嚎啕大哭,“呜呜呜呜,桃桃姐!你吓死我了…”
二丫汹涌的眼泪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裳,郁桃揽住了小丫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脑瓜,“没事没事,别担心。”
郁桃抬起头,看向倚在门口的那人,“好久不见,赵公子。”
赵公子和几个月前躺在小院门口的时候大不一样,他穿着件松雪纹菱青长衫,头戴镶红碧玉冠,细长的丹凤眼中装满她看不懂的情绪,薄唇微微上翘。
“好久不见,郁娘子。”
郁桃对他的丹凤眼印象很是深刻,见此状况岂不知是他救了自己,便对他点了点头,“多谢赵公子。”
兆麟闻言笑了下,“你别怪我多手就好。我瞧着郁娘子已有成算,就算我不插手,你也应该不会被小人得逞的。
若旁人说那玉佩是因着借水得来的,他肯定不信,可兆麟他这个人就是郁小娘子救回来的,此时抱着她的那个小丫头据说也是她捡回来的,这样的一个好人,还有人想冤枉她会杀人?
兆麟第一个不信!
郁桃却是摇了摇头,皱起了眉,“此事过去已经有一两年了,我单记得这块玉佩是个公子给的,却不记得前后完整的事了。”
她怀里的二丫却是抬起了头,“玉佩?就是桃桃姐你拿出去当的那块么?我记得,是个姓张的公子给的,他还摸了块儿糖给我,就是跟着他的小厮太坏了,还把咱家的唯一那把伞给顺走了!”
二丫这么一说,郁桃也想起来了,那天原本热的很,她烧了水要泡薄荷茶的,而那公子和小厮来的正不巧,家里面只有热茶,她就分了些薄荷茶给这两个人,还让二丫给他们抬了条场板凳坐。
“是啊,那公子还说了,这薄荷比他小妹晒得好”,二丫歪着头,帮着郁桃回想,“还说,还说什么来着。”
“还跟咱们说了,不但薄荷能泡茶,咱们后山上的车轮草晒干了也能泡水喝!”郁桃看了眼二丫,“那时候你晚上睡不好,嘴上起了大泡,我记得那公子说了,车轮草晒干泡水喝能败火!”
“嗯嗯”,二丫点了点头,小眉毛绞了下,车轮草泡出来的水有股涩味,她不爱喝。
郁桃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当时的情况回忆起了大半,她抬头看倚在门上的赵公子,见他的表情有点怪,不免一怔问道,“赵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兆麟抿着嘴,表情有些不自在,“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那公子交流还不少,能不能想起更多的细节,比如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嗯?”郁桃这才想起来问,“我这玉佩真有什么不妥?”
“玉佩的主人是津门长春货行的张掌柜的,他两年前在前往湖州要账的路上遭人暗害,至今尸骨未明。”
第八章
“尸骨未明…”郁桃打了个寒战,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隔着门听到的那公子的声音,虽说透露出满满的疲惫,可也听出来他在提起自家小妹时候的温柔。
“那位张公子是不是有个小妹?”郁桃突然抬眼看向门前的赵公子问道。
“嗯,张家有两个妹子,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兆麟下意识地答了一句,心中却猛地一跳。郁娘子生了张不怎么显山见水的耐看脸,平日里看上去平平,可此时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燃烧的怒火,眼尾的一抹红将她整个人趁的格外闪亮。
兆麟见她抿了抿唇,冷静地说道,“既然张公子尸骨未明,那张家见了玉佩不来找我,偏偏来告我谋财害命,这里面不太对。”
的确,哪怕是尸骨未明,一般人见得亲人身边物件,总是会怀抱着一丝希望来找找她才是,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报了官呢?
“张家主管张庆华,状告你谋财害命,杀害了他家家主张旻庆,他本人便是人证。”
“人证?”郁桃挑了下眉,“张庆华?他难道就是我们当年见过的那个小厮?”
兆麟点了点头,“张旻庆生死未知,他家老母身体羸弱,靠着这个死里逃生的忠心小厮才将家里面的生意延续了下来,据说张家意欲招婿。”
郁桃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下这里面的复杂信息,内心不免起疑,这事发生的突然,怎么赵公子看上去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兆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主动说道,“津门县丞是我同年好友,我也是来此处拜访他,在门前看到二丫,才知道你出了事。”
他还怕郁桃不信,又加了一句,“先前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若是能从困局里出来,可以来京城找我。”
郁桃点了点头,赵公子这是衙门里有人,才能将她从被关进大牢的困局中救出来,知道苦主信息什么的倒也不算意外。
至于他后面添的那句话,是她先前收留他的时候,请教过一些关于和离、立女户的时候,他回过的话。
郁桃那时候没将那句话当真,此时也没有,在她看来,靠谁都会倒,不如靠自己。
不过此时能在陌生的津门,在陌生的官司中遇到故人,还是愿意搭自己一把的人,她还是感激的。
于是郁桃朝他笑笑,摸了下二丫的脑袋,“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为何…”
郁桃感受到二丫的脑袋在自己手上蹭,剩下的话就没说出口。
兆麟却能从她的面色上看出点什么,“倒不是说那位典吏收了贿赂,不过是些恐吓人的手段罢了。”
郁桃低下了头,倒不是委屈,只不过这一句就让她在他乡遇到故人的那股子炙热冷了下来。
兆麟没发觉她的小心思接着说道,“你的户籍虽说落在了津门,可两年前的事发生在浣纱镇,衙门里的人已经去你老家调查情况了,若是顺利,应该十日后便能回返。”
郁桃她们从浣纱镇到津门走了半个月,没想到这公人只需十日便能会还,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
“那便会在十日后开堂?那这几日中…”郁桃想了下自己看过的影视剧,皱了皱眉问道。
兆麟答道,“倒是不必待在这里,只要不乱走动,暂时不要营业便好了。”
郁桃点了点头,她这腰还疼着,刚好这几日就当养腰了。
当晚,郁桃和二丫是坐赵公子叫来的车回的家。
夜已经深了,她撑着腰去前面的铺子转了一圈儿,见炉火已经被封好,门也关的好好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肯定是街坊邻居帮助做的,无论是孙嫂子、牛嫂子还是里正,她们在津门港遇到都是好人,只是不知道此间事了,她们还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倒不是说郁桃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只不过她一个和离过的女子,被绞进了这种人命官司,不知道背后会被人传成什么样,若是邻居们因此避嫌,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桃桃姐,回屋吧”,二丫不知道做了什么,满头大汗地从后院跑过过来,拽着她便要回去。
郁桃摸了模她的小脑瓜,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今天二丫真是帮了大忙了!”
若不是二丫在门口撞见了赵公子,她怕是要被关在大牢里面过夜了。
二丫意外地沉默了,拉着她进了东厢的屋子,原本摆着茶桌的地方摆了个大水盆,里面飘着一束叶子,旁边不少漾出来的水迹,想必是倒水的时候太过勉强造成的。
郁桃有些惊讶,就听得二丫拿了毛巾和板凳放在了水盆前,“桃桃姐,坐!我给你用柚叶擦擦,驱了霉运!”
二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说柚叶洗澡能祛除霉运的事,从她从杜家离开后便一直打算给她张罗一回,可惜她觉得柚叶的味道太冲了,一直都没有同意。
这一次见二丫气鼓鼓的脸颊,郁桃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她只能任命的脱下了外衣,坐在小板凳上乖乖等着。
她等了一会儿,见二丫没有动静,扭头一看却见这个小妮儿在抹眼泪,“怎么了?二丫?迷着眼了?”
二丫摇了摇头,一抹眼泪,拿着毛巾凑了上来。
哪怕是这些年她们过的不好,郁桃的皮肤依然白净,只在手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劳作的痕迹。可也正是因着如此,桃桃姐后腰上有碗口大的青紫痕迹才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二丫将桃桃姐的身子转回去,用毛巾沾着温水帮她擦身,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我们二丫今天真是救了姐姐呢”,前面的郁桃一边撩着水洗胳膊一边找着词夸她,可她背后的二丫却已经咬着下唇泪流满面。
她倒不是生桃桃姐的气,她只是很心疼桃桃姐,怎么老天就这般不眷顾她,总是找事让她受苦,明明,明明桃桃姐是这么好的人…
她更气的是自己,桃桃姐腰上受伤了,却为了不让她太过担心,什么都没说……
“哎呀,二丫你别气了,这次我一定好好洗,把霉运都洗掉,咱们以后呀,就过和和美美的日子,等二丫啥时候长大了,找个好婆家,姐姐也就放心了…”
二丫听着她的胡言乱语,抹了把眼泪哼了一声,“我看还是先给桃桃姐你找个人照顾吧!”
郁桃见二丫肯搭腔,便放心不少,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找回些往日的欢乐。
第二日,郁桃在面馆外挂上了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又打发二丫去给郑嫂子他们送了谢礼,说了自己受伤的事。
突然从忙碌中停下来,郁桃不免有些无所事事,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蹲在墙角打理挂了果的青瓜。
等二丫热情地领着赵公子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家桃桃姐蹲在墙边捋起袖子,露出两条嫩生生的胳膊正在掐青瓜的蠢样子。
“啊!”二丫一声惊呼,扭过头去瞧身后的赵公子的时候,却见他正盯着小院儿影壁旁的一丛竹木看,似乎是还没有转过头往院子里打量。
也就只这一瞬,郁桃已经放了袖子站了起来,不过可能起来的有点急,牵扯到了后腰,戴上了一副痛苦面具。
“赵公子,您来了。”
二丫送了口气,又悄悄去睨赵公子,见他被招呼了后才转过头,脸色寻常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兆麟此时心中却没有他表面上那般轻松,却只能笑着拿出了个瓶子,“这是上好的跌打药,要揉开采有效。”
他停顿一线,脑中全是刚刚无意间的惊鸿一瞥,特别是白的透亮上小臂上的一抹红,格外吸引眼球。
“等等……”兆麟一惊,把想说的话也给忘了。
郁桃已经向他道谢过,此时见他并不回话,而眼神落在自己右前方的菜园子看,多少有些疑惑,可为免赵公子尴尬,她给二丫使了个眼色。
等兆麟回过神来,实诚的二丫已经将菜园子里才长起来的小葱、青菜割了大半,放进了菜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