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也不满,“明明就是屎蛋儿,你当初还抢了我三个包子呢,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大侠了?”
史鹏举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上次抢了你的包子后,我就被本家找了回去,谁知道我爹居然是的开镖局的,我如今也在跟着师父学武了!”
“一年不见,你这个子也蹿得太快了吧?”二丫的脸色有些奇怪,她记得之前的屎蛋儿也就比她高半头,现在都比她高两头了!
郁桃也打量了他好几眼,的确是男大十八变,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史鹏举的时候,他饿的脸都青了,蜷在路边,像一只受了伤也不敢叫的小狗狗。
如今这只奶狗长成了小狼狗,玄色劲装下微微可见起伏的肌肉线条,笑起来也比之前阳光多了。按他的说法,原本他以为自己的爹已经死了,没想到只是离散,他还在一家镖局做到了总镖的位置,如今他爹出来单干,要在津门开一处镖局,他就是来津门踩点的。
“你娘怎么样了?”郁桃记得他娘病得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任他流落街头了。
。
史鹏举的笑脸一下子落了下来,他沉默了一瞬,“我娘…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一年前的冬季,是他此生最漫长的冬日,也是最难熬的。他娘病重,而他也因为过度劳累犯了错,失了在米粮店的工作,还被掌柜吞了一个月的工钱。
那天格外的冷,他没能拿到工钱,也没能给娘亲买到药,茫然地只能在外面闲逛。他蹲在市场外的石柱上闻着温暖的包子香气发呆,随后又饿又冷,心如死灰地倒在了薄薄的雪里。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郁娘子和二丫,郁娘子问他愿不愿意帮忙将柴火搬回去,还说会给他报酬。
柴火不多,却点燃了他的心,史鹏举沉默地跟着两人往家走,越走越觉得亮堂,他有手有脚,多做鸡粪散工也能养活得了娘亲!
也是那一日他“抢”了二丫的三个包子,这之后也经常往小院儿里送柴火,换了不少吃的。
一个月后他就被他爹派来的人找到了,当时因着娘亲的病没能告别,却没想到会在津门相见。
“我以后会常常来的!”史鹏举兴高采烈地宣布,却被二丫无情地拒绝了,“别了,你来又是蹭吃蹭喝!”
他不服,“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家里面的脏活重活都交给我吧!要是有人不长眼,哼哼!”二丫虽说嫌弃他,可这种嫌弃也带着一种亲昵,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二丫嘴上说这嫌弃,在郁桃说晚上要留史鹏举吃饭的时候,主动去买了菜,还带回来了一大块猪板油。
铺子里没什么生意,郁桃也就早早地关了门,回到后院儿的小厨房,看到这么大一块猪板油,笑着调侃她,“你倒还记得他喜欢吃油渣。”
二丫撇撇嘴,“我这是碰上了,咱们做面不也要用猪油?”
做阳春面的猪油还有一大鉢,郁桃也不拆穿她,将那块猪板油切成小块,放进了冷水中开始煮。
炼猪油的法子很多,她用的是水炼法,将煮出杂质的小粒猪板油清洗干净,再加上葱姜水继续熬煮,这一次煮到水干,油就慢慢地被炼了出来。
近十斤的猪板油,炼出了一满鉢猪油,剩下的油渣微黄焦脆,二丫也不怕烫,就站在锅边捡着吃。郁桃将猪油鉢收好,回头问她,“咱们晚上吃饺子怎么样?”
“饺子?”二丫兴奋起来,她对饺子、馄饨这种都喜欢的紧,放下油渣就跑到了她身边,“需要我做什么么?”
二丫被派去剁香葱了,郁桃则泡了点敢香菇和红薯粉,随后去揉面去了。
开面馆这段时日,她揉面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没使多大劲儿就揉出了光滑的面团,放在一旁发酵。
油渣剁碎和香菇碎、香葱碎、粉丝碎混在一起,加上调料、香料末和香油,让二丫陶醉得不行。
“别闻了”,郁桃摸出十来个钱,让她去西市打一壶香醋回来,平日里她们吃的是米醋,可她记得史鹏举口重,还是香醋更趁一些。
她这次准备包的饺子有些多,便将之前定做的大木板搬到了葡萄架子的石桌上,用水冲两遍,擦干后便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晃了两圈。
突然她听到了码头小门外的动静,一打开木门,和刚往地上放了篮子的孙嫂子对上了眼。
“……”
“……”
郁桃先打破了沉默,她将那篮子捡了起来,看到里面是鸡蛋和一小篓鱼虾,便笑着说道,“嫂子,你怎么送东西也不说一声?这鱼虾放的久了不就臭了!”
“妹子,”孙嫂子撩了下头发,“以后有啥事都跟嫂子说说,可别自己闷在心里了,要不是张家来人说跟我们说了,我们还不知道你是受了大委屈了呢!”
郁桃一愣,想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孙嫂子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莫非是张家小姐帮着我去邻居家解释了?”郁桃微微一笑,感觉小面馆好似又有了活路,她将孙嫂子送来的小鱼小虾洗干净,用盐和葱姜水腌上,便去包饺子了。
发好的面被揉成长条,随即被揪成一个个均匀的剂子,擀面杖在她的手中来来回回,小小剂子在擀面杖下像是不断被抛起的东北手绢花,很快就变成了中间厚四周薄的圆圆饺子皮,飞到了木案一旁,斜斜地摞成一叠。
饺子则是二丫和她一起包的,等到二丫去煮饺子的时候,她就将那些腌好的鱼虾个炸了。
史鹏举回了趟客栈,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多半都是给二丫的,吃饭的时候还主动给他倒了一盘子香醋。
郁桃看着他们俩斗嘴,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半个月后,等到兆麟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个小院儿竟然没有自己干活的地方了。
无论是挑水还是砍柴,这些活计都被旁人给承包了,甚至连之前对他很是亲昵的二丫也“叛变”了,变成了总是跟着那名“屎蛋儿”。
“这是?”兆麟有些发愣,不明白怎么就半个月没见,郁娘子这里就又捡了个人。
“哦,这是浣纱镇的老乡,他家里要在这津门做走镖的生意,不过还没建起来,便来我们这边帮帮忙。”
“哦?镖局?”兆麟眼神微沉,趁着二丫和郁桃进了厨房的时候靠近了正在砍柴的史鹏举。
“如今津门对新开镖局审核管辖极严,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在这津门还是认识一些人的。”
兆麟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史鹏举很是吃惊,之前二丫跟他说过这件事,可他刚刚见到兆麟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他通身的气度不似普通人,也不敢提这件事,倒是没想到这人会如此主动帮忙。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震惊,兆麟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你了,我事务繁忙,有时候不能常来,也就麻烦你多来帮帮忙。”
史鹏举下意识地就要说这是该做的,可他动物版的直觉让他觉得不太对劲,眼神在赵公子和走出厨房的郁娘子身上来回几圈,好似领悟到了什么。
小面馆的生意慢慢地又起来了,一天比一天热,吃凉面的也比着吃汤面的要多。郁桃适时推出了冷汤面,又增加了卤肉和卤菜,客人倒是一日比着一日多。
这一日她和二丫将所有的客人送走了,清扫过店里面的垃圾,又将碗都刷干净,正在收拾桌椅,打算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发现最靠近灶台的那张桌子下面,躲着一名睡着的少女。
夜里风凉,客人们都喜欢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此处太过靠近灶台,一落座就会落一身汗,一般都不会有人坐。
久而久之,这张桌子上就被二丫征用了,上面放了碗筷、抹布等常用的物件。
郁桃和二丫今晚都忙得不行,谁也没注意到她是何时进来的,又是为何躲到了这么热的地方。
“桃桃姐,她是不是生病了?”二丫拿来了桌上的烛台,在她面前一映,郁桃也看出了这名少女的不对劲。
她面色潮红,嘴唇却干涸地泛起了白,看上去不是中暑就是感冒了。
第十三章
“吃饭了!”二丫插着腰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喊,不满地看了一眼闭得紧紧的厢房。
郁桃正端着丝瓜肉丸汤出来,被二丫瞧见了更是不满,“凭什么她借住在咱家,还能点菜?!”
先前晕在店里的小娘子的确是中暑了,在她们家里面住了两日总算好了,却赖了下来。就这两日的时间,她就同二丫结了怨。
说“结怨”可能太夸张,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只是有点言语上的交锋,而且还是二丫单方面认为的结怨。原因不过是昨晚两人一起睡的时候,熄灯后蓉娘没看见从床尾上来的二丫,一脚踢了过去,让二丫落在了地上。
二丫觉得很疼很没面子,但其实在她落地前,蓉娘就冲下来,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蓉娘一听到喊吃饭就自厢房里蹦了出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二丫的手,“二丫,今儿有瘦肉汤么?”
她个头身量都与二丫没什么差别,又穿着二丫的衣裳,两人站起一块就像是一对双生姐妹,只不过一个笑嘻嘻的,一个臭着脸,倒是有意思的很。
“有,快吃饭吧。”郁桃见到二丫噘着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一人扯住一个,将两人摁在了院里的石桌前。
“哇,居然真有丝瓜瘦肉汤”,蓉娘眼睛亮亮的,朝着郁桃感激地笑了笑,捧场地连喝了三大碗。
二丫见她吃得很欢,心里面的郁气也少了些,不过还是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你爹家很厉害么?怎么会脸丝瓜瘦肉汤都没得吃?”
蓉娘叹了口气,“唉,我爹喜欢一家人一起吃饭,就像咱这样,热闹,可我那后娘一点丝瓜都吃不得,真是…”
她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从老家上京这一年多的日子简直是个噩梦,现如今确定了他爹并没有让她学武的心思,便打算回凌洲去了。
“你真的要自己坐船回凌洲么?”郁桃却很担心,“这一路上还要转船,你自己能行么?”
从津门到凌洲要先到虎头峡再换船,路途遥远行程复杂,蓉娘就算身手再好,也只是个才换牙的小丫头,让她自己上路。
“没事没事”,蓉娘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两年前就是自己来的!”
小丫头们的怨气来的奇怪,消失的也很快,等到结束晚上面馆的工作后,两个人又好得像一个人一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天气渐热,每天忙完都会沾一身汗,郁桃便在院子里的灶台上多坐了一锅水,而这锅水被设置好的装备吊光,和从水缸里面虹吸上来的冷水混在一起,从陶管中运向重装后浴室。
不说洗个澡,在这样天里面稍稍用温水冲一下,便能解了一身的疲惫。
水烧的不多,郁桃稍稍洗漱便将浴室让给了两个小娃,蓉娘很快就冲了进去,二丫却落后了一步,拽着她桃桃姐的衣角,小声说道,“姐,蓉娘的娘亲不在了,老家就只有老宅子和几个老仆人了,你可千万别让她自己回去了啊。”
“你们又好啦?”郁桃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调侃的表情惹的二丫扑过来搂着她的腰挠她痒痒。
郁桃最怕这个,一碰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对着二丫连连求饶,而二丫却不依不饶,抱着她的腰将人定在怀里,两双灵活的小手到处作怪,十指连弹到处纵火,让郁桃笑得停不下来,四处乱拧来回躲避,笑出了眼泪。
“啊…救命啊!”郁桃感觉自己笑到缺氧,冲着浴室的方向大声求救,希望蓉娘能出来救她一救。
谁料浴室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从院门那边的城墙上倒是飞进来了个身影,只见他在墙上点了一下,身影腾挪之间便到了郁桃身边。
“郁娘子!”
兆麟刚走到小院儿旁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尖叫和呼救,想都没想就冲乐过去,翻身上墙的时候他还有一丝犹豫,在墙上看见郁娘子好似被谁拴住了手,正拧着身子躲着面前之人的“轻薄”。
他心头冒火,什么都没想就直接蹿了过去,一把揽住郁娘子的肩膀,带着她向后退,直接向制住她的那人击出一掌,这一掌带着兆麟满腔的怒火,又快又急。
“不要!”
兆麟瞧见了郁娘子慌张的脸,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所恼怒的登徒子的个头似乎很矮,长相…看上去也有些眼熟。
作怪的二丫似乎被从天而降的赵哥哥吓到了,瞪大着眼一动不动,鬓边碎发被掌风吹得向后飘动。在郁桃惊恐的尖叫声中,那势大力沉的一掌硬生生挪动了朝向,对着地面放了出去。
“噗!”
掌风的反弹让二人朝着后面又蹿了好一段儿才落地,而兆麟扶着郁桃站定,扭头就吐了一口血,他所学的掌法讲究落子无悔一往直前,而刚刚那一挪让他遭受反噬,气血上涌。
郁桃没时间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立马伸手扶了兆麟,“赵公子,你没事吧?”
兆麟捂住心口,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那边传来了二丫的爆哭声。
郁桃着急扭头看去,就见二丫蹲坐在那儿,满脸堂皇。
“先去…看看她吧”,兆麟声音暗哑,说话间嘴角又溢出了不少血丝。
郁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裙子朝二丫那边跑了过去,跑动间一阵染着水汽的花香传来,让兆麟猛地想到刚刚他抓住郁娘子那一瞬间,她那惊鸿一瞥,仿若娇嫩的出水芙蓉。
她如同小鹿般的眼眸中闪着惊讶,也染着盈盈水光,泪光在她眼尾揉出一抹艳丽的红,还无端带着些靡靡之色。
他看的很清楚,那时恰好有着一滴香汗自郁娘子的鬓边洒落,映着她比红花还粉嫩的芙蓉面,好似是雨打过的桃花,樱色凄凄却更夺人怜爱。
兆麟在回味的这一刻却突然想起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侍儿扶起娇无力,实施新承恩泽时。
突如其来的汹涌血气让兆麟捂住了口鼻,也得来了郁娘子的关心,“赵公子,你还好吧?”
郁桃很不好意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二丫的打闹会惹来这么大的事,她扯了下二丫,示意她向赵公子道歉。
二丫抽泣着,拧着身子走了过来,“我,嗝,我只是和桃桃姐闹着玩的…”
“无事,是我反应过度了”,兆麟用手抵着鼻子,声音很是沉闷,他还有心来关心二丫,“刚刚是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我伤到你了么?”
“没,没有”,二丫看了他一眼,双手交握,十指拧成了麻花,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是被他那一掌打出来的深坑给吓到了。
兆麟勉强起身,脸上热辣辣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郁娘子和二丫,捂住口鼻就要往外走,“伤到的墙明日我叫人给你修好,晚上会有人守在门外,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