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小心意,请赵公子尝个鲜。”
面对捧着篮子一脸灿烂的郁桃和有点小委屈二丫,兆麟还真是说不出自己刚刚跑神了的话,他伸手将那装的满满的菜蓝接了过来,带着点藏不住的仓皇,“将药送到我就安心了,过几日我还会来的,别担心。”
郁桃没做什么坏事,自然不会担心,不过有人这么安慰她,她倒是很受用。
等赵公子走了,郁桃将那药瓶打开闻了闻,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惹的她皱了皱鼻子,她点了下二丫的脑门,“行啦,二丫掌柜,人家送了这么好的药油来,送人一点菜你都不乐意?”
二丫不满地嘟嘟嘴,“我哪有那么小气。”
她只是觉得,这位赵公子刚刚盯上的,怕不是她们家的小苗。
这几日没法开店,郁桃也不打算多出去走动,她在家琢磨起了之前要做的卤菜和凉面。
二丫被她派去跑了南市跑西市,买回来一堆有的没的,终于是爆发了。
“桃桃姐,你倒是做凉面呀!”
第九章
兆麟从没想过,凉面会有这么多种。
他是在开堂的前一日来拜访郁家的,刚好碰上了试吃凉面的时候。
原本他已经吃过饭了,可郁娘子亮晶晶的眼睛让他实在是不好拒绝,只能坐在了后院的石桌前,而就在郁娘子高兴地小跑回厨房端面的时候,他听到了旁边二丫的一声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这么几日功夫,小二丫的脸好像比之前见的时候要圆了不少。
二丫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救星,用和郁娘子差不多的眼神看着他,“赵哥哥,你怎么才来啊!”
“怎么了?”兆麟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莫非二丫和郁娘子其实心中还是不安,在期待他的到来么?
他微微低头,掩去了眼眸中的波光,还没等他回味下这般心情,就听得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唉,桃桃姐这几日都在做凉面,我天天吃凉面都吃烦了,赵大哥,你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来啊?”
兆麟眸中的波光一下子就平息了,他有些尴尬地抬起了头,揉了下二丫的脑瓜,“你稍等等。”
他站起来大步朝着院门走过去,朝着小巷子口蹲着的小厮招了招手,“去买点好吃的带过来。”
等到兆麟回到小院的时候,郁桃已经端着木案将石桌给摆满了,上面满满的小碗里都是各式各样的面码。
“这有青瓜丝、蛋皮、豆芽、肉碎、毛豆、炸花生”,郁桃指着面码小碗一一介绍,另指着两种大碗,里面装的是一粗一细两种面,“你先吃粗面还是细面?”
兆麟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二丫,见她事不关己地转开了头,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有什么区别么?”
“细面更软和些,粗面沾得酱料更多些,你吃完选选看,我和二丫一人喜欢细面一人喜欢粗面,倒是不好抉择了。”郁桃来津门也有快一个月了,比冬天的时候看上去气色要好上不少,如今为着这面蹙起了两条远山般的美貌,倒是让兆麟也随着她的忧愁而忧愁起来。
“那就先吃细面吧!”
郁桃应了一声,用长筷子将一团细面挑在了陶碗里面,又挑进去了青瓜丝、蛋皮、豆芽、炒好的肉碎、毛豆、炸花生米,随后往里面舀了一勺制好的酱汁,又舀了一勺蒜水,手腕用力很快就拌好了。
看着在大陶碗里冒尖的凉面,兆麟不由得一滞,可看了眼已经开始调粗面的郁娘子,还是挟起一大筷子放进嘴里。
拌好的凉面很是清爽,酱料里酸辣一下子将他的胃口打开了,随后是郁家特制酱油的咸香,咸味悠长绵远,可也让人印象深刻,混在面条里的青瓜和豆芽嫩生生脆卜卜,将咸味稀释,也让唇齿之间染上了一丝来自蔬菜的清甜。
细面和青瓜丝、豆芽的口感类似,吃起来有一种和谐感,而若是这种厌倦了这种软和的口感,脆钝的毛豆和香脆的花生米都是能够改善口感的好东西。
兆麟呼噜噜地将这碗拌面吃下去,最后才发现了沾在碗底的肉碎和蛋皮。
他斟酌一息,将自己的感受全都告诉了期待的郁娘子,也从她手里接过了第二碗粗面。
郁桃听了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那等卖的时候,就将肉碎和蛋皮撤出来吧,这两种做起来还麻烦呢。”
二丫插嘴道,“花生和毛豆也选一个吧?我投毛豆一票!花生和酱料里的芝麻有点像。”
她们所用的毛豆是才摘下来的小青豆,煮过后带着点面还有一股青味,是二丫的最爱,她还专门将毛豆捡出来吃。
兆麟微微笑了下,见两人对毛豆和花生米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便又挟起粗面吃起来。
扁粗的面条的确如郁桃说的那般,面上沾得酱汁更多,可是韧韧的面条内芯则是平淡无味的,咬开后越嚼,这种平淡和咸香融得就更越好,让人忍不住吃下更多。
粗面和青瓜、豆芽甚至是起毛豆的对比也更强烈,让人感觉这一碗面内容丰富,满足感油然而生。
“粗面好像更好一些?”兆麟将那碗粗面吃得干干净净,抑制住自己想打嗝的冲动,指了指那一碗蜜汁拌面料汁,“这是怎么做的,好香!”
二丫冒出个脑袋,“这可是我们郁家的秘制调料,传女不传男的!”
“你个小气鬼”,郁桃弹了她个脑瓜崩,“赵公子先前帮了咱们那么大的忙,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制调料,也就是…”
兆麟却打断了她,“说得太具体了我也听不懂,再说我之前也没做什么,要论起来反而是你和二丫对我有着救命之恩,不是么?”
去年冬日,若不是郁桃的收留,他或许就要同这世上告别了,虽说能告别也不错,可人既然活着就要感恩。
郁桃刚想张嘴,就听得二丫幽幽地说道,“是啊,若不是赵哥哥太能吃了,也不至于让我和桃桃姐存的冬菜还没两个月就被吃了个精光!”
“你说什么呢!”郁桃揪起了二丫的耳朵,“天天说些不着调的怪话,你要这么说的话,当年你和阿球还吃了我好不容易买来的包子呢,怎么越长大,心眼儿越多!”
二丫被说得眼圈都红了,她在别的事情上都挺大方的,只不过先前被饿怕了,在吃的事情上有些斤斤计较。
兆麟尴尬地看着郁娘子教训妹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儿时从来不会因着吃食遭到训斥,可是吃食却和学业连在了一起,若是没有完成当日的学习,或是对打的时候输了,当日的饭食也就没了。
碑林中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萝卜豆腐,可就是这样的饭食却让他深深记住了饥饿的滋味,可从碑林出来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当初的那种感觉,毕竟他如今想吃什么,只需吩咐一声就能得到。
可面前的二丫却让他重新想起了那段时光,也记起来了饥饿的滋味,而这种饥饿感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和可怕,只让人觉得面前的凉面看起来更加醇香。
郁娘子教训二丫已经有一段时间,兆麟见二丫都要哭了,立马站了起来,前面的姐妹俩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
“我听着好像有人敲门”,兆麟大步朝院门走去,在两姐妹同样戒备的眼神中接过了门外人递过来的竹篮和食匣,扭头道,“原来是有人给二丫送来了好吃的!”
脆桃和糖饼很快收买了二丫的心,她看向“赵哥哥”的眼神也不再是埋怨而是欣喜。
兆麟见郁桃面色不太对,便解释说道,“二丫只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有时候只是无心的,我不会介意的。”
为了二丫“脱罪”,他还将话题转向了明日的堂审,“据我所知,那张家似乎是往着浣纱镇派人了,也不知道调查出了什么,明日的事,你真的有把握么?”
郁桃点了点头,她没做过的事,自然不可能被屈打成招,至于张家所谓人证,到时候就看当堂对质了。
第二日一大早,郁桃和二丫就被兆麟带去了县衙中,这一次升堂并不像她想的那般是开放审理,而是就在写着正大光明的正堂之中,由县丞提审她和苦主。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张家人,出席的是张庆华和张家大小姐,也就是相传要将张庆华招婿的张旻庆的妹子。
虽说看不到张家小姐的样貌,可郁桃却能感受到从围帽后面射出的仇恨目光。
县丞旁的书记站起来宣读了张家递上来的状子,又将公人前往浣纱镇调查出来的情况一一说明,在说到郁桃与杜家和离的时候,她明显感受到对面张庆华递过来的不善眼神。
县丞将材料摆在面前看了看,问道,“张庆华,可在?”
“小人在”,刚刚还恶狠狠地盯着郁桃看的张庆华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张庆华,你状告郁桃毒杀张家家主张旻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说看?”
“两年前的夏日,家主带我前往湖州李家讨要欠款,因为着急赶路,我们并没有走官道,而是走了山间小路,不幸遇到了盗匪。”
“为躲避盗匪,家主带着我在荒山之中行走了两日,才到了浣纱镇边缘,遇到了她”,张庆华看了郁桃一眼,气愤地说道,“我们先前只是敲门借水喝,没想到…没想到…”
张庆华突然泣不成声,捂住嘴哭了起来。
县丞没办法,看了眼书记,他起来念道,“郁氏,张庆华状告你见财起意,假借天色已晚容留二人住下,后半夜以□□张公子,趁其不备坑杀,你可认罪?!”
郁桃长大了嘴,这张庆华所说之事让她怀疑自己两年前见到的到底是不是张家公子,更怀疑这人是不是找错了人?!
“我没容留张公子二人,他们借水喝的时候也是下午,喝完水他们就走了。”
“你骗人!若仅仅是喝水,为何我家公子的玉佩在你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算推理 只是
第十章
“你这话说的就太奇怪了”,郁桃拧着眉看向张庆华,“若仅凭一枚玉佩就说我是杀人凶手,那我也可以说是你杀了张公子,将这玉佩给了我,让我保密,对不?或者这玉佩也可能是我捡的,不是么?”
张庆华的眸子缩了一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亲眼瞧着你进了我家公子所住的厢房,半夜也听到了哀嚎声,我,我那是太过怯懦…”
他悔恨不已,直捶了几下大腿,惹得旁边的张家小姐拍了拍他的肩,才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对着县丞请求道,“大人,请您一定惩罚这个毒女,为我家公子报仇!”
张庆华两年前才十四岁,遇到那样的状况会逃也是人之常情。
可郁桃却更觉得奇怪,“那就更怪了,若是我谋害了张家公子,你为何当时不报官,好将我抓起来,而是现在还让张公子下落不明,含冤千里?”
她的这两句话说的挺重,让张庆华哭得不能自己,而张家小姐则站了出来,“两年前家兄前往湖州三月未归,我们派人前去寻找时,只找到了病中的庆华,他卧床三月,却将和家兄走失前后的事全都忘了…”
“那就更怪了”,郁桃毫不客气,“若是前尘尽忘,怎么就知道张公子已然不在人世,为何要诬告我为杀人凶手?!”
“那块玉佩,庆华在看到那块玉佩之后全都想起来了,害人的就是你!你还我哥哥!”
“好了!”县丞一拍醒木,打断了两边的争执,看向张庆华问道,“既然你说已经想起了全部的事,就细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庆华摸了把眼泪,可泪水还是不住地往下淌,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悔恨,也能感受到他是最忠诚的那个。
“那日傍晚,家主和我到了浣纱镇的边缘,也就是在那儿遇到了郁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原本我们只是想借口水喝,可是郁氏却说天色已晚,让我们在她家留宿。”
“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是好心,公子还打赏了她,让她做些好吃的…”
“那个院子里房不多,我睡在柴火堆中,半夜中看到有人影进了公子的房,我还以为…”张庆华瞥了她一眼,吸溜了下鼻子,“我还以为是她做的就是这种生意。”
他的话一出,张家小姐就别过了头,她还没有出嫁,今日能鼓起勇气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再听不得这般荒唐的话。
郁桃却是被气笑了,这人可真是会编,色字头上一把刀,桃色和财势、谋杀交织在一起,打算让她无法辩驳。
“快天亮的时候我听到了屋内的惨叫声,是家主的声音”,张庆华抹了把泪,“我,我是想去看看的,可是,可是那时候那个院子后面突然就有很大的声响,我怕是郁氏的夫家来捉…我就…我就跑了…”
“我跑得太急了,一不小心落到了江里,随后就被人救起来,不过一直发烧,直到小姐找到了我…”
“郁氏,你可认罪?!”
郁桃摇了摇头,“我只见过张公子一面,只在借水的时候见过,根本没有容留过他们,更别说什么杀害了。”
她看向张庆华,“当日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个小姑娘,叫二丫,我们俩都记得很清楚,一开始来敲门的是你,我们当日喝的茶是刚晒好的薄荷茶,因着茶水太烫要晾一会儿,你和张公子才坐在我家门前。”
“我记得,你和张公子根本没有进过我家院子,既然你说是在我家过夜的,那你就说那小院儿什么样吧!”
张庆华一时语塞,“时间…时间太久了…我记得…”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的张小姐,咬了咬牙说道,“我记得院子里有一棵老桃树,一共三间房,我当时住的是厨房边的柴房!”
张庆华说完就看向县丞,“大人,既然您派了人去往浣纱镇,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您肯定是知道的!”
县丞看向手中的书函,点了点头,突然接过书记递过来的一封信笺,看过后阴沉着脸一拍醒木问道,“郁氏!既然你说对杀害张公子一事不知情,那对埋在后山的尸骨,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此话一出,堂上俱是一静。
张家小姐泣不成声,而郁桃只有一瞬间的惊讶,就被张庆华的反应吸引住了。
他的反应很奇怪,在县丞说出在后面的荒山中找到了尸骨一事很是堂皇,甚至还出了一头的冷汗,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两口气,才将头勾下,浑身颤抖地捂住了嘴,悲痛地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