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朕微萌
时间:2022-03-08 07:35:21

  果然,门房比先前更重视一些,撂下一句“等着,容我进去通禀一声”,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这老头,讨厌!”
  小孩子最为敏感,别人如何待他,有时虽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但感受却是深刻的,而且也不会像大人那样藏在心中默默忍耐着。小叶用手牵了牵胖老头的袖口,仰着头一脸真诚:
  “胖老头比他好多了。”
  连日奔波,胖老头气虚体乏的,连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都觉得累,只挤着一张胖脸对他笑笑。连这笑也是浅浅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
  珊蓝原想跟他们讲讲这个,但话到了嘴边,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所幸,也没等多久,那位老房门便领着一位模样清秀的青衣小厮过来。那小厮看着不过十二*三,穿着举止比寻常富户家的少爷还要好些,但也终究不过半大孩子。可老房门在他面前却躬着身体,低半个头,一副讨好样。
  这小厮正是风念兹的贴身小厮。
  小厮对待珊蓝、白脸男他们倒是比老房门和气礼貌的多,但多余的话也一句不说,只说先带他们到客房去休息一晚,到了明日早上,再见姑娘。
  胖老头和小叶懵懵懂懂的,白脸男不知为何频频四处乱望,有些神思不属,只有珊蓝一面应付着小厮一面像是思索着什么……
  小蛇妖们在风家的第一晚,美酒佳肴,高床软枕,可就连最没心没肺的小叶也没有睡好,谁都没有睡好。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早上,又被邀请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早餐,等到朝阳爬上檐角的时候,这才有人带着他们去往惊蛰楼。
  路上,引路的小丫头是个活泼性子,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喳叽喳地同他们分享什么惊蛰楼就是他们家神仙少爷的自小住大的地方,什么弥弥一来风家就和他们家少爷墙挨墙的住着,什么他们家少爷对弥弥如何如何好,什么弥弥虽然看着冷冷的,但对他们这些下人却宽容,有些做错事也不计较,最关键的是行事大气出手大方,使得原先不喜欢她的现在也都喜欢她了……
  听得几条小蛇妖啧啧称奇,弥弥比他们想象的在人间还要混得开,说是如鱼得水都不为过。
  接见弥弥的朋友兼‘同乡’,风念兹专门腾了一间位置相对隐秘但又宽阔的大厅。
  几条小蛇妖走进去时,只见东西两面摆放着巨大的十二扇水墨山水屏,南北两面则是竹帘半卷,外面有潺潺水流声。
  家具陈设沿袭的是魏晋时期的风格特色,呈低矮型,一溜水的黑檀木制,古朴厚重。
  也曾颇有见识的美女蛇珊蓝亦不免心中骇叹,‘这南方的商家巨贾倒是比北方的皇亲贵族还要会享受呢!’
  看他们进来,弥弥依旧在主位上用红泥小火炉煮着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中透着丝丝慵懒,若不是早知她不是人类,还以为是哪个累世公卿家的小姐。
  倒是在她旁边的风念兹迅速站起身来,月白色的长儒衫,长身玉立,俊颜修容,对着胖老头、白脸男他们拱手行礼,倒是对得起先前引路的小丫头所说的‘神仙少爷’。
  小蛇妖们对这种‘主(风念兹)不像主,客(弥弥)不像客’的场面有点懵,对几个月不见,褒义大袖黄金面具的弥弥也有些陌生,愣愣站在那里一时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还是小叶最先打破沉静,他像支离弦的小箭似的窜到弥弥身边,蹲着身子好奇地瞅着弥弥脸上的黄金面具,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天上下大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然后我们的‘家’就没了,胖老头说你也不得好,恐怕连性命都会受到影响,那你现在受到影响了吗?”
  小叶话说得虽不太动听,但却很有道理。
  弥弥知道他的德性,也丝毫不介意,反递给他一杯刚煮好的茶,淡淡笑道:
  “我没事。”
  弥弥这话说得倒是不假,那晚突然昏倒在风念兹怀里,然后七窍流血,当时看着挺渗人,但第二日一早便什么事也没有了。身体不痛不痒,也没有其他后遗症,倒像头天晚生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那就好。”小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端起茶左舔一舌头,右吹一口,最后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那边,其他几条小蛇妖也在风念兹的招呼下陆续坐了下来。
  在接待这几条小蛇妖之前,风念兹还悄悄问过弥弥,说:“你的朋友是不是也都跟你一样?”
  弥弥回答:“一不一样说不准,但都肯东不是人。”
  所以这会儿,不仅几条小蛇妖有些拘谨(小叶除外),风念兹比他们更拘谨。
  为了缓和气氛,珊蓝捏着帕子轻掩嘴角咯咯笑了:
  “哟,清新秀雅,如水中青莲,亭亭正正,出淤泥而不染。弥弥挑男人的眼光倒是比我和老白(白脸男)强多了。”
  话虽如此,但同属妖类,珊蓝和弥弥对人类男子的欣赏眼光高度一致,就连形容也差不离。
  弥弥第一次见到风念兹时,脑子里闪现的也不过这几个词儿。
  不仅如此,弥弥和珊蓝从某种意义上还拥有同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往往好里说叫千娇百媚的‘媚’,往坏里说叫妖艳贱货的‘妖’。
  只是珊蓝的媚和妖,是柔情似水的,是软弱的。
  弥弥的媚和妖因为年纪尚小,还有些青涩不显,更因为带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凛冽和傲气,极具侵略性和毁灭性。
  弥弥听了珊蓝的话,嘴上虽未说什么,却飞快睨了她一眼,这一眼莫名邪性。
  珊蓝秒懂。
  风念兹耳朵尖尖、脸颊和脖子又开始发红……
  期间,胖老头像是屁股下有针似的坐不安稳,白脸男几次挺直腰板,欲言又止。
  在他终于忍不住准备开口说话时,弥弥仿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突然打断道:
  “天道不可逆,这一次便是如此。昨夜你们已休息了一晚上,今日也亲眼见我无事,回去吧。”
  霎时,胖老头、白脸男、珊蓝还有小叶,都齐刷刷朝她望去,脸上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19
 
  
  从南越古林到梓城将近两千公里,期间又几次走错路,即便是妖,也颇费了些时日,亦觉辛苦。
  他们是带着对弥弥的担忧和关心来的,一腔热忱倾注。
  可是弥弥见到他们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连最起码的欢喜和高兴也无,甚至昨夜让一半大小厮便将他们打发了,今日又是等到日晒三竿才终于得以相见。
  他们一直都知道弥弥的性子有些冷有些独,不爱与人亲近,可这并不代表不知好歹。
  对,弥弥现在的行为不仅无情无义,还不知好歹。
  一时,除了咕嘟咕嘟的煮茶声,整个大厅安静极了,气氛有些冷凝。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我们没家了!”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低低嘶吼着。
  不知什么时候,小叶已经回到胖老头身边,和胖老头互相依偎着。
  他的这一声,像裂帛时的那一撕,瞬间打开一个口子。
  胖老头有些卑微道:“就让我们跟着您吧。”
  其实这才是小蛇妖们走出南越古林辗转千里寻找弥弥最主要的目的,当然先前对弥弥的担忧和关心也是真的。
  弥弥半响并未答复,因为带着面具,也瞧不出她脸上神情。
  不知她是否会嘲笑他们痴心妄想或者自作多情?
  风念兹捏着手指,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急着想表达什么,似乎想做个调和油,劝小蛇妖们先不要着急,劝弥弥让小蛇妖们至少在风家再多住几天……
  只是,弥弥给他去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有你什么事儿?’他便不敢了。
  “在外,你一直独来独往,且不说寂寞孤单,猛虎尚有打盹之时,若遇上个什么事,或者特殊时期,就像上次脱胎换甲那样,连个能相互帮忙照应的也没有。带上我们,我们虽不是什么通天彻地之辈,却能肝胆相照竭尽所能。这样不好吗?”白脸男还算平静,大哥哥般的语气,循循善诱。
  只是弥弥还是不动如山,仿佛真的和没感情的山一样,没有温度,永不会改变。
  珊蓝几乎有些绷不住,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刚刚还跟她打过眼神官司,有着无以言喻的亲密和默契的家伙,转眼便翻脸不认人。
  她用手指着弥弥,仿佛弥弥是个负心薄幸的渣男:
  “你家奴仆成群,就算……就算让我们给你为奴为婢都不肯收留我们吗?”
  珊蓝比白脸男又退了一步,几乎低到尘埃里。
  这种‘低到尘埃里’是风念兹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小蛇妖们哭着求着也想跟着弥弥?
  可是这时候没人告诉他。
  弥弥终于动了动,语速缓慢,却生硬:
  “我长这么大,便知道哪怕一草一木,一抔土,一块石头,也都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缘法,天地不仁,最终谁都帮不了谁,我也帮不了你们。再说,我家虚华,并不适合你们。你跟着我,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好。”
  “走罢。”
  弥弥又一次让小蛇妖们离开,小蛇妖们没动,她倒先动了。几乎是用上了妖力,离开的速度比风都快。
  “万一呢,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呢?没有试过、努力过,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呢?试过、努力过,就算失败,也不后悔呀……”珊蓝还是在后面犹不死心地喊着,也不确信弥弥到底能不能听到。
  只被留下的风念兹越发觉得有些听不懂,越发糊涂了。
  、
  小蛇妖们终究是没走,并且被风念兹留在了后山临水阁里。
  小蛇妖们身份特殊,自然不能长期留在客房中,以免什么时候一不小心露出马脚来。
  弥弥又再三让他们走,他们便假意从前门离开,然后求了风念兹,从风家后门而入,顺着水道潜到临水阁前的湖泊里,然后进入临水阁。
  反正整个后山都鲜有人至,临水阁更是封了好几十年,既清净又掩人耳目,倒是很适合几条小蛇妖待着。
  弥弥自然也是知道他们没有真正离开的,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珊蓝最后喊出的那几话起到了作用,还是她这时还保有几分天真烂漫,也跟他们一样存在着侥幸心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便以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相安无事着。
  弥弥并不到后山去见小蛇妖们,小蛇妖们也规规矩矩地待在临水阁中。
  风念兹待他们也很好,时常送这送那,既不过分谄媚讨好,又周到细腻,让人如沐春风,颇有点对待未来媳妇儿娘家人的味道。
  在这期间,唯一的异数便属白脸男了。
  据胖老头所说,白脸男是从南越古林往梓城的途中就开始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梓城相对于南越古林来说,属于偏东北方向。
  胖老头一开始便算到弥弥大概在这个方位,但他算卦在行,在舆图上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一走在路上,就两眼一摸黑,抓瞎了。
  原来胖老头竟也是个路痴。
  于是,指点江山的是胖老头,具体实施、领路的却是白脸男。
  一开始还好,走着走着,越临近梓城,白脸男白脸更白,常常整整一天都闷不吭声,眼神有点儿飘忽。
  这时,大家都还没怎么注意到他的情形,毕竟路途疲乏,都颓得跟条麻木不仁的狗似的,自然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别人。
  直到,白脸男几次三番带错路,让他们走了不少冤枉路。
  第一次、二次,小蛇妖们还以为白脸男是不小心的。
  第三次、四次,同样的状况再次出现时,小蛇妖们就不相信他是不小心的了。
  对此,他们心里怨过,嘴上骂过,甚至还小小的打过一架。
  胖老头甚至语重心长的找白脸男做思想工作,问他:“你是不是这么多年自由自在惯了,不愿意屈居人(蛟)下,所以虽然心里面也关心弥弥是否平安无事,但却不愿意找到她,投靠她?”
  白脸男坚决地摇头,与活着比起来屈居人(蛟)下算什么?再说弥弥虽然年纪不大,但以他们现在所了解的,这绝对是个了不得的角色,是冥冥之中老天爷送到他们面前的,唯一的救赎,就像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西域苦僧一样。
  再者,弥弥虽然性子又冷又独,看着不好相处,但真的处下来,才发现她是高傲的近乎单纯,且内在柔软坚定,当初离开南越古林时去而复返,为他们加固西域苦僧留下的法阵时便知。
  这样一个既强大又柔软的蛟,让他屈于之下,并不委屈。
  “那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你并不想去的地方?”胖老头猜测。
  这一次,白脸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待胖老头还要再问,他又变成了死活撬不开嘴的闷葫芦。
  最后连一向好脾气的胖老头都忍不住发了火,直甩下一句:“我们这一群,谁还没有个过去?但不管过去如何,毕竟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不是?这一百年对人间的凡人们来说,生老病死,子孙更迭,莫说物是人非,那些跟你有过旧的故人怕是连尸骨都烂得和泥土融为一体了。你还介怀个什么呢?”
  然后,胖老头就离开了。
  至此,白脸男的脸色比先前还要更糟糕一些,但也再未带错过路。
  一直到白脸男进了这风府……
  在这里倒是不需要他再带路,可他这一次不仅眼神飘忽、神思不属,有时就是别人唤他都唤不应的。
  尤其是住进后山临水阁以后,他几乎变成了个“疯子” 。
  难道是这风府姓“风”的缘故?听起来就不太好。
  只见他常常盯着一个点,一盯就是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甚至整整一个昼夜。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戏词儿……
  有时他唱得高兴了,还会走个圆场,甩甩水袖,活像正当红的台上花旦。
  当然,白脸男这“疯”也不是发的毫无讲究的,至少在台词上就有些变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