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爷’还懒洋洋地靠在门口。他这样的人看似不羁,实则七窍玲珑,只要他愿意,最能体贴人。
青年最后走近他的时候,脊背和肱二头肌绷紧,眼睛通红,那架势像头即将上场决斗的狼。
‘财神爷’毫不怀疑这人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他的脖子,跟他拼命。
屋里果真有人?且是见不得的人?
看来人已经不在了?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是天桥底下的算命瞎子,能算出今天忌出行会友,易招惹是非?
玩世不恭的‘财神爷’缓慢直起身子,严肃中透着几分疑惑。
青年是从偏远的农村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没有妄为的资本,理智刻进骨头,再说这事儿还真怨不得人。
也就在转瞬间,刚刚的剑拔弩张便消弭于无形。风吹过,不留一丝涟漪。
“找个地方喝一杯?”‘财神爷’耸耸肩,他和青年之间并非没有真正的友谊。
青年神色回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昨晚有处突破,先回研发室把大家伙召集起来开个会,博览会后咱们再好生庆祝。”
‘财神爷’不置可否。
神人还是那个神人,变态还是那个变态!
、
他以为女孩儿不会那么快便再次出现。
那天买的那些特色小吃是放在屋里臭了、烂了,才扔掉的。
父母出事以后,他是由外婆一手养大的。那位大字不识几个,却充满了生活智慧的老太太自小便教导他‘凡事要往最坏的结果准备,朝最好的方向期许’。
他准备好了——最终,女孩儿都只是他人生里的一场梦。一场白日梦。这场梦除了他自己,无人见证,不留只言片语。
他期许着——也许再过七年,在他还不算老,拥有一些资本和能力时,女孩儿还会再次出现。到那时,哪怕寸步不离,他再不会让她走。
那天,‘天伦’2.0在B城国际AI博览会上大放异彩,一举拿下国内外30多家大型综合医院以及一些养老机构的订单,同时还和国际医学协会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晚上,公司在‘大唐帝国’举办庆功宴。作为‘天伦’系列智能机器人的‘爸爸’,公司的灵魂人物,青年被大家伙儿簇拥着,俨然一尊临时移动‘贮酒器’。
凌晨从‘大唐帝国’出来,夜雨琳琅,街边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冷得人直哆嗦。
青年的脸煞白,脚尖勾着一块翘起的地砖,差点直直跪在雨地里。
关键时候,魅若艳鬼,又美又飒的女孩儿及时扶住了他,并将其塞进停靠在路边的科尼塞克,然后扬长而去。
公关部经理JERRY两眼冒光,难掩激动:“那可是超跑‘幽灵’,全球就6辆,保养一次的钱都能买一辆宝马。”
研发部小赵,青年的助理八卦欲爆棚:“咱领导这是被人‘捡*尸’啦?糟糕,今晚贞操难保!”
两个前台长腿美眉互相搀扶着,笑得花枝乱颤:“要都能遇上这种货色,我们天天到这儿来守株待兔。磨*镜也无所谓。贞*操是什么,能吃吗?”
贞*操自然不能吃,节操更是用来碎的。
酒醉后的青年整个人都有点儿飘,虽然被女孩儿用安全带捆着,但阻止不了人家腻着声借用纨绔子弟贾宝玉的词儿。
“这个妹妹,好生眼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孩儿没有搭理他,眼睛专注着前方,方向盘往左打了半圈,只微微抽动的唇角在不经意间泄露了情绪上的波动。
青年嘴上‘骚’完了,然后眼睛又开始发‘骚’。黏黏糊糊,迷迷离离,像双无形的手,把女孩儿从头到脚给‘剥’了个遍,最后落在漆黑的方向盘上那双冷白的手。
那双手和寻常女性的手有些不一样,没有那么娇小绵软,有男人的风骨却不粗犷,反纤长精致,皮肤极薄的一层,却不嶙峋,随意做点什么都像艺术品。
“这么漂亮的手,不用来抓床单可惜了。”
声音在喉咙里咕噜,这次青年换来了女孩儿正儿八经的一瞥。
青年有些紧张,所谓酒醉心明白,他大概知道自己正在发癫儿,明日一早酒醒过后估计还会后悔,甚至羞于见人,但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啊。
似是很快,车子就停在了他家公寓楼下。
被‘束手束脚’的青年终于获得了自由,大抱熊似的赖在女孩儿身上。
女孩儿眉梢微动,竟有一种莫名的邪气。
青年呆呆地看着落在女孩儿脸上的雨珠不是顺势滑落,而是浸入到女孩儿的皮肤内。被润泽过后的皮肤更显腻白,如古玉般散发着润泽的光。
下一秒,他就双脚离地了。
在电梯内,女孩儿将他抵在墙上,身体贴着身体,眼睛深邃又敏锐,像望不到底的海;满含苍凉,不隐瞒一切,却能洞察一切,让他想起五岁那年仰头透过天井看到的,那个深秋湛蓝而高远的天空……
“害怕吗?”她问。
青年其实是怕的,怎么可能不怕?
喉咙吞咽了一下,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骚话:“宝贝儿,我好胀。”
女孩儿腿一软,稍稍离开了他。
果真是打了一千多年光棍儿的人。
骚断腿。
后来,青年觉得自己轻得像只鸡,一只被女孩儿拎在手里的鸡。
女孩儿像对待破麻袋似的,直接将他扔在床上,一手撑在他的胸口,一腿跪在床沿,身子半倾,语气中似带薄怒。
“醉成这样,还能胀得起来?”
所谓酒后乱性,从来都是男人为自己的风流好色找的借口。
要是真的喝醉了,什么也干不了。
青年傻呵呵地笑,视线里的女孩儿连同她身后罩灯散发出来的乳白色光晕都渐渐模糊。
青年一次又一次的勉力撑开眼皮,然后又沉重合上。
恍惚中,屋子里响起两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一个如铜铸铁浇,“还是那么受。”
一个如黄莺出谷,“城主大大威武,威武!”
3
青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期间有几次感觉意识已经清醒,然而身体却不能动弹。
反反复复的,一直到外面的雨完全停了,雨后初霁,一轮正圆形的彩虹完全体出现在蓄满水的人工湖上方。
床边摆放着一个移动小几,小几上有用淡灰色的青瓷器盛好的醒酒汤、清粥、小菜甚至漱口水。
伸手触摸,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
仱仃多年,突然被人如此温柔以待,青年有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后又患得患失。
昨夜醉酒过后的事,还记的一些零星片段。这会儿就像泄闸的洪流似的,冲进青年的大脑里,让他在受宠若惊患得患失之后,又有点不知所措。
以手盖额,沉浸片刻,然后起床、洗漱、饭饮,一气呵成。
客厅里,这一次,女孩儿没有走。不仅没走,还坐在沙发的正中间,怀里抱着一大罐子糖,咬得嘎嘣嘎嘣响。
除此之外,房子里还多了其它几个奇怪且完全陌生的人。
一个是挽着道髻留着小撮山羊胡子的驼背老头。老头盘腿坐在茶几旁边的地板上,腿上放着桃木太极八卦算盘,干瘪的手指在上面几乎拨出了残影。
一个是蹲在女孩儿脚边,仰着脑袋,圆脸,圆眼睛,樱桃小嘴,一身黑色洛丽塔打扮,仿佛来自二次元的卡哇伊少女。
最后一个活似好莱坞电影里面的超级保镖,半隐在玄关处,黑超遮面,西装革履,沉默不语。
青年走进客厅的时候,除了后面那位类似保镖的,驼背老头和卡哇伊少女都转过头来朝他友好的笑笑。
青年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谁知道呢。
他该怎么办?友好的打声招呼?说“Hi,你们谁呀?欢迎你们到我家来做客?”
假就算了,还虚伪,属于臣妾,不,臣子办不到系列。
看他站在那里,像一只呆头鹅,女孩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同时一声轻咳,屋子里的其他三位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青年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腿脚有些不听使唤。
女孩儿终于放下她怀里的糖罐子,轻轻叹了口气。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青年不动,女孩儿便只好起身朝他走去。
青年看见他和女孩儿之间明明只有短短几步远的距离,可是女孩儿却硬是走出了千山万水的错觉。
屋子里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四周静若荒海。
“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生而不得念念不忘的,钱势?权势?名望?甚至情感?”女孩儿轻飘飘地问,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和排山倒海的威压。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甚至感觉膝盖骨发软,差点跪倒在女孩儿面前。
谁没有生而不得的?谁没有念念不忘的?钱势、权势、名望甚至美好的情感谁不想要?可是比起这种种世俗的一切,此时此刻,青年更想知道的是女孩究竟是谁,她的名字。
“世间有极乐之地,浮于大海之上,可顺江河往来于水陆之间。
极乐之地有黄金城,城中无所不能买,无所不能卖,等价交换,童叟无欺。”女孩儿接着道。
青年摇头。
“无论‘天伦’还是公司都是你的心血,可是公司发展到今天,下一步是被合并或是被收购已是大势所趋。起风了,唯有强者可以生存。群雄逐鹿资本较量,有些事就算是你身后的‘财神爷’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更何况是做技术出身单打独斗的你?”
这一次,“天伦”在博览会上取得成功,公司从上到下,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大松一口气,大家都高兴的很。只有‘财神爷’和青年自己知道一个国外科技公司,一个国内机械巨头,还有其他的,同时看上了他们的技术,更大的难关和挑战还在后头,当然也可能是机遇。
“也许只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段美好的记忆,一颗坚毅果敢的心,一份胜于常人的美貌和健康……这些都可以拿来,换取你现在最想要的、最渴望的。”
女孩儿就像是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撒旦,她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能轻轻松松地引诱人们吃下善恶树上的那颗禁果,使罪恶坠入人间。
是人就不可能没有野心和欲望,连燕雀都有鸿鹄之志,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螳臂都想挡车,蚂蚁都想撼象,青年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他沉思半响,最后开口的却是:
“你能在这里待多久?还会走吗?”
女孩笑了,从淡淡的笑到畅快的笑到哈哈大笑。
突然女孩反手一挥,青年似一片落叶被重重扫出去,狠狠地摔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再掉到地板上。
疼,五脏俱裂,胆汁倒流回嘴里,每一根肋骨都断了的疼。
青年疼得缓不过劲来,也发不出声。
“不与我做生意吗?”女孩缓缓走向青年,左手上变出一卷类似于古早时期的竹简的东西。
此为‘金银薄’,色如墨玉,重比寒铁,上面的字都是用鲜血写成的,历时几千年不仅不显暗淡,反而更加殷红夺目。
女孩用竹简点了一下青年的额头,语气略带讽刺道:
“你的小伙伴儿‘财神爷’的名字已经在这上面了啊,还有你的名字,在这上面都上千年了。”
“凡是名字上了金银薄的,谁都摆脱不了,没有例外。”女孩儿从上到下地吻着青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淡白的薄唇。
这其中,没有哀伤,没有喜悦,只不过是再简单直白不过的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罢了。
谁都摆脱不了,包括她自己。
、
那会儿,她还不怎么会做生意。随行没有得力的助手,身后也没有忠仆。踽踽独行,岁月荒芜。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冽,地上犹有些湿,丛林里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啪!
一束马尾松结结实实地打在媚意横生的芙蓉面上,凝脂肌肤瞬间泛起一片红。
“要死呀,小白脸!”
娇嗔怒骂,若飘忽空中,尾音带漩儿,那声音真真像是长着钩子,直勾得人骨酥心痒。
奈何同行的几个伙伴日日年年听这声音,早已听得耳蜗子起茧,半分不受其蛊惑。
啪!
又是一节黄荆条,趁着美人气恼的瞬息,抽在那红得仿佛滴血的菱唇上。
夜里赶路,又是在逼仄的丛林小径,走在前面的人碰到的树枝难免打到跟在他后面的人身上。
“姑奶奶的,你个‘骚屁股’、‘娘娘腔’,你嫉妒我是南越古林第一美是不是?毁了本姑娘的美貌,你便是南越第一美,心也忒毒!”
骂人的是一条蓝长腺珊瑚蛇的小蛇妖,性别雌,名叫珊蓝。
被骂的是一条白头蝰的小蛇妖,性别雄,因其身上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脸却白得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故而大家都叫他‘白脸男’。
白脸男岁数小的时候在人的世界里混过,做过戏班子里的花旦,养成时不时翘兰花指的职业病,又因为他曾入戏太深,恋慕过与他同台唱戏的武生,故而常被珊蓝拿来讥讽。
饶是被骂得不堪入耳,白脸男却并做不回应,仍只埋着头闷声赶路。
可别认为这南越古林里的小妖会是什么纯良货色。等珊蓝骂得差不多的时候,将将收起戒备心,三根开着黄色小花长满倒钩刺的藤条突然齐齐朝她飞来。
这要是真的被抽到,倒钩刺剐肉,可就不是脸上红一片、嘴巴肿一圈那么简单,皮翻肉烂俱不在话下。
好在珊蓝及时卸下肩上重担,从斜下方窜走,甚至现出她那条蓝幽幽的漂亮大尾巴,倒缠在一旁的大树上。
“嘶嘶……”
珊蓝吐着信子,本就妖孽的面相一时显得更加邪性。
周遭空气微微凝固,被她缠住的大树开始颤动,叶片簌簌往下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