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朕微萌
时间:2022-03-08 07:35:21

  珊蓝挖心剖腹讲这么多,不是因为曾经受过的伤害依然愤愤难平(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也不是要谁因为她的遭遇同情她怜惜她,更不是吃饱了撑的随意扯段闲篇打发时间,而意在于告诉弥弥她曾经所经历过的爱情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就像缺牙的老太太总喜欢对她的小孙孙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那不是唠叨,那是爱。
  就像中年父母对豆蔻少女花样美男说‘不要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们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就希望你能够避过’,这也不是唠叨,这是不放心。
  小蛇妖们都看得出来,弥弥虽与他们不是同类,年岁上也不能用同一种算法,修为法力上更是让他们摸不到边,可唯独在情字上懵懵懂懂,甚至完全不知。而这个情不止是爱情的情,也是亲情的情,友情的情,人情世故的情。
  可他们不知,别人的胸腔里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而弥弥的胸腔里却是一本世间最大的账本——金银簿。
  她连心都没有,又如何有情,如何被情伤?
  弥弥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胖老头絮絮叨叨到二更,好像是在算命。
  他一会儿“咦”一声,一会儿“啊”一声,一会儿“嗯”一声,一会儿“唉”一声……
  吵得别的几个小蛇妖差点跟他打起来。
  白脸男沙包大的拳头都握起来了,正准备将他从树洞里扔出去,他却突然打断大家道:
  “我能算出你们几个的命,且都算得准,为何算不出弥弥的命呢?就好像是……”
  胖老头半天说不明白,或者不知道如何表达。双头蛇妹妹耐不住性子催促他:
  “就好像是什么?”
  胖老头歪着嘴咬着一侧下嘴唇:“就好像是她的命根本不存在。”
  珊蓝和白脸男相视一眼,转身洗洗睡,心想胖老头这不胡扯吗?
  弥弥的命根本不存在,那下面的是谁?与他们相处这几个月的是谁?
  弥弥是夜半离开的,离开时小蛇妖们都不知道,算是不告而别吧。
  她没想到白脸男会跟她说,如果她实在不愿意留下来的话,他们也可以跟着她一道走。
  可她不需要伙伴。
  她只做生意。
  出了南越古林后她又突然折返,她加固了西域苦僧留给小蛇妖们的阵法。
  一个阵和布阵之人息息相关,特别是西域苦僧的阵法本身就是顺应自然而生,集天地之和。顺应自然而生的东西,终将也会顺应自然而亡,无论是那个西域苦僧,还是自然缘法都到了差不多结束的时候。
  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延长短短几个月而己,几个月后小蛇妖们还是会失去这个庇护。
  不知道小蛇妖们知不知道?
  也不知道小蛇妖们能不能像西域苦僧所希望的那样,自己长成自己的庇护?
 
  12
 
  
  梓城风家,以丝织品生意发家,家族昌盛已近百年。
  40年前,风家长子风明织造出‘凤凰火’(罗的一种,多用来做帐子或糊窗屉),献与宫中贵人,一时,梓城风氏纱罗在京城中可谓声名大噪。
  这时,风家本可就此把生意做到京城去,无论风家还是风氏纱罗都能更上一层楼。可是,风家长子风明却突然病逝,从此风家再无人能够织出‘凤凰火’,所谓入驻京城也就成了黄粱一梦。
  风家从京城退回梓城后,直到半年前,凤家二子风昌虽不能织出‘凤凰火’,但也织造出了其他几种新的纱罗。
  新纱罗薄如蝉翼,颜色鲜妍,又质地轻软,虽不如‘凤凰火’般华美夺目,却也远胜于现有的其他纱罗品种。
  风昌带上新的纱罗,和妻弟、大管家之子一道,意欲走当年的老路,通过内官,献与宫中贵人,重新打开京城市场,完成前人志向。
  可天不遂人愿,半路遭逢匪徒,不仅货没了,钱没了,人也没了。
  风家,又一次在腾达飞黄前跌落谷底。
  夜半三更,风家后山临水阁前,弥弥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身上黑衣单薄,衣带系得松松垮垮,香肩外露,比之天上的皎月地上的积雪更加绝色。
  她是感觉到‘欲望’而来的,在这儿等一个人。
  不过少许时间,那人便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长廊拐角处缓缓而来。
  待那人走得近些,便能看得清他身上的蓝色暗绣团花纹长袍,外罩白狐裘斗篷,头顶羊脂玉冠,步履雍容,有如仙人临世般的光耀卓然。
  ‘好一株亭亭正正的小青莲。’
  肤浅直观的美丽总能让人心生愉悦,更何况‘欲望’如此之浓,如此迫切。
  陡然间,弥弥简直可称得上是心花怒放。
  她一高兴,天降小雪便变成了雨夹雪,噼噼啪啪地打在那人的油纸伞上,那人稍稍抬了一下眼,然后又看向弥弥。
  “风家少爷,你想要什么呢?”弥弥的声音温软而又鬼魅,若换个心思不正的人来听,准觉得像是勾引。
  来人正是风家的少爷,刚刚出事的风家老二风昌的独子。
  风昌为人正直勤勉,虽不如当初织造出‘凤凰火’的大哥那样出类拔萃,但胜在坚韧执着,当年于风雨飘摇中执掌整个风家,一直稳扎稳打终是保住了风家的深厚底蕴。
  风昌娶有一妻,是已故县丞家的女儿,腹有诗书温柔娴静,嫁与风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算得上是下嫁,只一点,就是身体单薄,每年总免不了大病一两场,小病三*四次。
  风昌三十来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虽生来白发,差点被人当成妖怪,但仍然待的如珠如宝,生怕磕了碰了。
  风昌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走得如此早和突然,把若大的风家和一堆烂摊子砸在娇生惯养、年仅十五*六的宝贝疙瘩儿子身子。
  如今的风家外有虎豹内有豺狼,风昌的妻子也因为丈夫的身遭不测而一病不起,如今躺在床上,眼见日薄西山也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我需要大笔银两,能够抵消风家欠下的所有货款,能够为娘亲买来足够入药的‘仙山雪荷’的银两。”风家少爷对弥弥说道,垂着的眼尾细长,带有一滴晶莹。
  “没问题。”弥弥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不仅是因为生意,更因为她已经闻到了对方灵魂的味道,纯净清爽,惹得她发馋。
  纯净美好的灵魂以前她也见过,纯净美好的灵魂却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的。
  但她从来不会说‘我喜欢你的灵魂’,她只会说:
  “我要用你将来的‘夫妇和顺,家庭美满’来交换大笔财富,你可愿意与否?”
  风家少爷又抬起眼来看向弥弥,看着这个在寒冬雪夜里依旧一身单衣,赤*裸双脚,脸上带着嵌有红宝石的黄金面具,身形袅娜,却气质鬼魅的少女。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是在梦里,什么离奇古怪的事都是正常的,他不必害怕,也可以不加隐瞒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愿意。”
  他愿意用自己的个人幸福来换取整个风家的昌盛和睦以及母亲的健康。
  “成交。”
  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一字排开在湖岸上。
  弥弥从胸口里变出‘金银簿’,还有一根笔管骨白,毫尖血红的‘计相笔’。她用‘计相笔’在‘金银簿’上写上风家少爷的名字,名字落下,交易既成,再无悔改。
  可是,每当她刚刚写好风家少爷的名字,风家少爷的名字就从金银簿上消失了。
  “风念兹,风念兹,风念兹……”弥弥嘴里一边念着风家少爷的名字,一边不断重复地写,情绪也从微微的不耐烦到好不容易谈成一笔生意却转眼没了的暴怒。
  期间,风家少爷风念兹还莫名问了弥弥一句:
  “为什么写出来的字都是血红的?”
  不仅写出来的字是血红的,金银簿上的所有字都是血红的。
  “因为就是用血写的啊!”弥弥随口应付。
  不仅是用血写的,还是用她的血写的。
  “生意做不成了。”弥弥倏然收起金银簿和计相笔,手一抬同时欲要收回摆在湖岸上的那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
  风念兹突然没了先前的斯文守礼,一把抓住弥弥抬起的手腕,略带乞求的急切道:
  “先别收回去行吗?或还有解决之法。再者,你我既已达成交易意向,我并无毁约之意,你也不能轻易毁约,此乃商人诚信。”
  商人诚信个鬼?
  商人诚信让别人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便将大笔财富交到你的手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至理名言难道是假的不成?
  “不愧是商户之子……”明明商人狡诈,弥弥却好像并不生气,反身子前倾,往风念兹身上更靠近一些。
  她踮起脚,歪斜脑袋,让冰冷的面具贴着对方的脖颈,微凉的呼吸还在上面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让我再好好闻闻,便答应你好不好?”
  风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何曾让女子如此亲近(他娘除外)过?还有如此暧昧不清的言语。薄薄的耳朵尖瞬间爬上一抹绯色,在月色和雪色的映衬下几近透明。
  可弥弥却仿佛不知他的羞赧,一边深深嗅着,一边又道:
  “你真好闻,我都答应你。”
 
  13
 
  
  世间万物皆有灵魂,哪怕是一株草,一块石头。
  灵魂并非是永生不灭的,也如生命一般,会此消彼长,有的出现了,有的消亡了;有的渺小脆弱,有的强大浑厚;有的浑浊恶臭,有的纯净清爽;有的残缺,有的健全;有的低微,有的伟大……
  灵魂到底来自于哪儿?
  世人只知生命从何而来,却不知灵魂从何而来。
  传说‘昆仑’是世界的终点,‘归墟’是世界的起点。
  荒海深处有归墟,是一个无底之渊,是世界上所有水的汇聚地,即使向里面注入再多的水,也不会让其增减一丝一毫。
  归墟比天地更早,比世界更早。
  灵魂便来自于这里,终将也会回到这里去。
  弥弥是做生意的,不仅做人的生意,妖界、魔界、冥界,甚至仙界和神界的生意她都做。
  她见过太多各种各样的欲望,也见过太多各种各样的灵魂。
  风家少爷的欲望再简单普通不过,可是他的灵魂却太纯净清爽了,关键是名字还写不上金银簿。
  连神仙都能记载和审判的金银簿,为何区区一凡人能够例外?
  这个时候的弥弥对世间万物还存有丰沛而鲜活的好奇心,这世间万物自然也包括风家少爷。
  “你……你……你别……”
  “少爷,少爷醒醒,快醒醒。”
  风家惊蛰楼上,三足鎏金麒麟兽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半透明的秋香色纱罗后面,半大的贴身小厮正撅着屁股,倾身进床榻间,唤着仿佛被梦魇住了的主子。
  主子神色慌张,浑身打着小颤,额上细汗密布,偏脸颊却是热乎乎、红扑扑的,恍若三月桃花盛开,一些随风落入水中,随波荡漾顺水而下,好一副春意盎然。
  这到底是噩梦还是春梦?
  半大的小厮自然是不知道的,也看不出来。
  风念兹终于在贴身小厮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醒过来了,身体在睡了十几年的床榻上,心却还在‘梦’里的后山湖畔。
  他恍然有一种幻象和现实交杂,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小厮为他拭汗,擦身,然后重新换上干爽柔软的寝衣。
  更漏显示现在才四更天,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可是风念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先前的梦境(如果那算是梦的话)实在太过清晰和深刻了,他的脖颈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位诡异少女脸上的黄金面具的冰凉触感,以及轻缓缱绻的气息……
  “走,去后山看看。”
  风念兹让小厮替他更衣,临出门前又突然摆手,示意不让任何人跟着他。
  可是小厮怎么敢不跟着他,主子今晚怪怪的,再说黑灯瞎火的往外跑什么呢?
  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被野猫野狗什么的给冲撞了怎么办?
  不小心在哪儿磕了碰了怎么办?
  要知道他家少爷别说在一众长辈们眼中,就是在下人们面前,那也都是琉璃易碎,金贵人儿。
  平日里,掉一根头发丝儿,梳头的小丫头就要挨训;一顿饭不吃,夫人准能急哭了;若碰上气候异常,染上风寒,整个风家都得变天……
  这是在内。
  在外,别家的小公子和小姑娘相处,担心的多是小公子莽撞,小姑娘吃亏。可风家二房的少爷若跟小姑娘相处,呵呵,那只能是外面的小姑娘都是娇艳贱货居心叵测,总想害他们小少爷,占他们小少爷的便宜,吃亏的肯定是他们小少爷……
  同样抱有这种信念的贴身小厮,跟在主子后面一路上鬼鬼祟祟,既怕跟丢了,又怕被发现,活像只幽灵小鬼。
  殊不知风念兹这会儿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蹦跶,竟和脚下凌乱且急促的步子莫名和在同一个频率上,天地之间万籁俱静,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屏蔽在外,只剩下心跳声和脚步声了……
  穿庭院,过垂花门,绕影壁,经十二折长廊,后山越来越近,临水阁从露出一个顶到逐渐展露全貌,湖面平静,似有薄冰,岸上……
  岸上果真摆着好几十箱的金银珠宝,盖子都是打开的,冲天的珠光宝气。
  “呼!”
  风念兹陡然停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小厮起先还疑惑于‘少爷为什么不跑了?’等看到了湖边场景,先是嘴巴张得能直接塞下一个大鹅蛋,然后揉眼睛,使劲揉眼睛,最后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的娘舅奶奶,七大姑八大爷,我不是在做梦吧?做梦怎么会这么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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