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哥哥”叫得他身子骨都软了,可私奔这种话她竟也说得出口,世上怎么就有这般没心没肺的丫头,他这些年煞费苦心,就是要替他们姐弟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怎能说走就走,即便要走,也得等到大功告成才有的商量!
“阿琅,听话。”相比阿琅的喋喋不休,公孙怀回应的就这么一句。
阿琅气急:“我看你就是利欲熏心,不肯放下眼前的这一切罢了!”从前不知道他手握大权是为了什么,只管陪着他披荆斩棘,可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不想他为了他们姐弟再涉险,哪怕她现在无理取闹不再听他话了,她也要把他从泥潭沼泽里拉出来。
“皇上病危,我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你成亲?”公孙怀叹息,不得不说出眼前最严峻的局势。张世珍说了,皇帝的时日无多,随时可能驾崩。
而他封锁了皇帝病危的消息,就等着宣读传位遗诏的那一天看刘太后气绝当场。胜利就在眼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置身险境,包括他自己。
“你说什么?”阿琅心头一颤,混沌一片,好像没有听清他猝不及防间说的话。
恢复了记忆,也想起了小时候疼爱她的皇兄,那个会拿着他最喜欢的傀儡给她演傀儡戏哄她笑逐颜开的李镇哥哥。
公孙怀常年待在李镇身边,知道李镇的心里不仅只有木工和高美人,还有他儿时最疼爱的妹妹永嘉长公主。
兄妹情深,告诉她这个噩耗必然惹她伤心,可他不可能瞒她一辈子,“皇上失去了生念,太医们束手无策,你的皇兄恐怕命不久矣。”
阿琅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出宫之前分明还见过神采奕奕的万岁爷,她还陪着他一起大闹内阁,这才不到一年,他们兄妹尚未相认,他怎么就病危了呢?
公孙怀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阿琅早就忘了无理取闹,依偎在他的怀中几乎恳求道:“我能进宫去看看他么?”
他不吭声,似有一丝的为难,宫中形势紧张,内阁的那些文臣一个个的对他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儿上带她进宫,怕有些棘手。
“哥哥,就当阿琅求你了。”她苦苦哀求,看上去楚楚可怜,恁的他铁石心肠,也化成了一滩水。
“好,我来安排。”做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不为她赴汤蹈火。
*
公孙怀行事果决,隔了一天就把进宫的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阿琅依旧扮成内侍的模样,随公孙怀再度入宫。
由公孙怀保驾护航,畅通无阻,宫里的人依旧对他毕恭毕敬。
这几天皇帝病重,自然不再举行朝事,所有事还得由公孙怀来做定夺,他独揽大权,大臣们颇有微词,生怕哪天皇帝驾鹤归西,他公孙怀黄袍加身,坐上皇位。
大臣们急得团团转自有他们的道理,当今皇帝无子也无兄弟,先帝的手足多数早殇,成年的几位王爷无一贤能,一旦皇帝驾崩,大夏江山后继无人。
因而宫里宫外,全都盯着公孙怀的一举一动,看他是否真的包藏祸心,想要谋权篡位。
可是相比较而言,东厂耳目众多,公孙怀何足畏惧。
他领着阿琅进了乾清宫,屏退了所有宫人。
上一次踏进乾清宫殿门的时候,阿琅还只有五岁,同样的,她父皇病重,母后带着她去探望,没想到那会是他们父女相见的最后一面。
此时此刻,她感到步子沉重,每走一步都要深吸一口气。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空旷无人之时竟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味道,每一次喘息都能听到回响,像是生命衰竭的征兆。
皇帝的寝宫现在安在东次间,一张龙柱架子床,垂挂着明黄的帷帐,春风穿过南窗吹拂而起,那只瘦得可以看到骨头的手在帷帐下面若隐若现。
“皇上,臣带了个人瞧您来了。”公孙怀轻声地开口,依然回荡在静谧的寝宫之中。
“除了高美人,朕谁都不想见。”李镇气息微弱,声音低缓。
“蝴蝶儿飞,蜜蜂儿追,哥哥拉着妹妹把花儿吹……”这是小的时候,她母后身边的嬷嬷教他们唱的童谣,这首童谣同时唤醒了李镇遥远的记忆。
“是……淑姮妹妹么?不可能……淑姮妹妹早就不在了,一定是朕又在做梦了。”
“镇哥哥,是我啊,永嘉,你的淑姮妹妹!我没有死,是怀哥哥和宋大人把我和弟弟从大火中救了出来!”阿琅压低了嗓音,夹杂着抽泣,跪在了李镇的床头。
“你……说什么?”李镇震惊不已,然而在看到阿琅那张哭泣的面容时,更是忍不住要坐起身子,而一旁的公孙怀立马上前扶他起身,李镇颤抖着声音道:“大、大伴,这不是你司礼监的人么?”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她的名字。
“皇上,这确确切切就是长公主,臣斗胆,当年与宋兆安大人里应外合,偷天换日,把长公主与小皇子送出了宫,后机缘巧合与长公主重逢,只是因为太后,臣才一直将长公主藏身在臣的府中。”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对皇帝隐瞒。
皇帝听后,苦笑了一声,颤抖着手去摸索阿琅的存在,阿琅率先一把握了上去,触手冰凉,忍不住为他搓了几下,听他道:“朕当大伴是因宫中住得腻了才在宫外安宅子,原是为了这一缘由,如此说来,是朕被蒙在了鼓里,若不是朕病重,恐怕此生都难以得见皇妹一面了罢。”
说他昏庸,可此刻比谁都清醒,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能够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他的淑姮妹妹,总算可以瞑目了。
“镇哥哥,太医说了,只要你没了轻生的念头,就会好的!你想想淑姮,今后淑姮会陪着你的!”他已油尽灯枯,阿琅本不想骗他,可他们才相认,怎么舍得说那些生离死别的话。
“傻妹妹,朕自个儿的身子朕清楚,临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见你过得安稳,到了九泉之下朕也有颜面去见孝德皇后。”李镇握紧了阿琅的手,又看向公孙怀,“大伴,朕已时日无多,朕这一去,朝局想必会有所动荡,朕无子,当务之急,需拥立先皇后之子克承大统,你去准备笔墨,由朕口述,你来拟诏。”
阿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立传位遗诏,而且要把皇位传给阿玕!她已经六神无主,可是公孙怀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神色如常,不久便取来了纸笔,也端好了架势等待皇帝开口。
李镇每说一句,便要喘口气,等到说完,几乎已经虚脱无力,阿琅给他递上了温水,喂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最后一口时,听得一锤定音,公孙怀已在诏书上盖下了印玺。
“这个皇位本就属于朕那位未曾相识的皇弟,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润过嗓子又勉强扯出一丝力气,一脸释怀的模样。
公孙怀把写好的诏书递呈到李镇面前由他御览,李镇略看了一眼,只看到那个从未被宗室写入玉牒的名字,“李钧,这是父皇御赐的名儿,可惜他没能亲眼看着皇弟出生,也未能将此名写入玉牒,朕走之后,一切还得依靠大伴,王正莲他们多半会有所刁难,可他们也别无他法,至于母后,她作恶多端,但也毕竟是朕的生母,朕愿一命换一命,希望新主可以给她一个善终,咳咳……”
“臣,遵旨。”公孙怀二话不说,应承道。
“朕累了,想睡会儿,淑姮妹妹,你随大伴出宫去罢。”他怕自己一睡不起,不愿她亲眼看着他离开这个人世。
阿琅看看气若游丝的李镇,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公孙怀,难以抉择。
“走吧,公主。”公孙怀向她伸出了手。
阿琅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公孙怀离开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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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公主
阿琅与李镇相认之后的第五天, 宫中传出皇帝驾崩的丧音。那一天春雨绵绵, 本该是润物细无声的季节,可就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有人离开了人世。
皇帝驾崩,举国哀掉, 阵阵春雷打在紫禁城的上空,也打在了当今太后的心上。皇上病危的消息一直秘而不宣, 直到咽了气儿才走漏那么点风声到西苑, 那时候太后正在花前月下看戏听曲, 噩耗传来, 她拍案而起, 急急忙忙乘坐车辇返回宫中。
当她见到仁智殿内停放的梓宫内的那具冷冰冰的尸首,她才相信皇帝驾崩了, 而她此前竟一无所知, 心中的愤怒掩盖了悲伤,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公孙怀,他有天大的胆子对外隐瞒皇帝的病情,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后要拿公孙怀兴师问罪, 却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她急召公孙怀进慈宁宫,然而公孙怀却以手头忙于操办大行皇帝大殓事宜而无暇分身为由推脱不见。
如此目无尊卑, 更令太后火冒三丈,又命人传唤锦衣卫指挥使刘顺谦前去捉拿公孙怀,可公孙怀早就部署好了一切, 刘顺谦被扣押在东厂,根本无法脱身。
皇帝尸骨未寒,公孙怀就断了太后所有的后路,无疑就是要造反,而她这些年培养的左膀右臂,危急时刻一个都靠不住,她一个妇孺之辈,这种时候孤立无援,在寝宫急得团团转。
不行!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她是一国太后,皇帝不在了,这个天下还轮不到他一个内臣来做主,她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铲除奸宦!
可是她连慈宁宫的宫门都无法踏出一步,公孙怀的人早已严密把守慈宁宫大门,严禁太后外出一步。
而在仁智殿内,正在举行大行皇帝的大殓仪式。皇后领着妃嫔除去了首饰华服,从西华门开始哭丧,一直到仁智殿,哭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和每个人的心里。
与此同时,殿内殿外宫女、内官全身斩衰丧服,文武大臣清一色素服,乌纱帽,黑角带,殿内素帷垂地,两庑白布帘张,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鸦青色的曳撒外面罩着斩衰丧服,面色莹白,双目狭长,一如勾魂的魑魅。
为大行皇帝哭丧的今天,公孙怀还要在文武大臣面前宣读大行皇帝的遗诏。
皇帝驾崩,江山后继无人,眼前的一切岌岌可危,在这肃穆悲壮的灵柩前,除了悲切的抽泣声,没有人敢喘一口大气。
“皇上大行,咱家与诸位一样,痛彻心扉,只是大局当前,还需以江山社稷为重,咱家手上拿的是皇上驾崩前留下的遗诏,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代皇上宣读……”公孙怀逡巡四周,底下的人神色各异,或困惑,或不甘,或压抑着什么情绪正在蓄势待发。
他并未放在心上,兀自将一纸诏书缓缓展开,灵秀流美的小楷跃然纸上,将皇帝的遗命传达给了在场所有的人。
“这份遗诏是假的!公孙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矫拟传位遗诏!”大殿之中,有一位内阁的官员从遗诏的内容分析出真假,他不满公孙怀的为人已久,以前有皇帝撑腰,他可以作威作福,如今皇帝已驾崩,怎么放纵奸宦再把持朝政、祸害江山!
这位内阁大臣叫张一贯,是王正莲的幕僚。
“这份诏书虽不是皇上亲笔,可这上面盖着传国玉玺,张阁老何以见得是咱家作假?”公孙怀睨他一眼道。
张一贯站起了身,面向群臣,道:“世人皆知,德化八年,坤宁宫大火,孝德皇后不幸葬身火海,小皇子胎死腹中,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如若皇子还活着,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在这时候搬出一个皇子来继承皇位,莫不是你想独揽大权,从哪里寻来的野孩子罢!”
“彻之,慎言!”就算张一贯说的是肺腑之言,可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大声喧哗,实属大逆不道,王正莲低声呵斥了他一声。
“咱家的话,诸位大臣可以不信,不知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宋兆安宋大人的话,大家是否会信?”公孙怀早知会有这样一日,宋兆安的存在就是堵上这些言官们的嘴。
一听到宋兆安的名字,满堂哗然,好像谁也不相信早在德化八年就已客死异乡的宋大人尚在人世。
公孙怀空口无凭,难以令众人信服,可当宋世良从人群中现身时,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皇帝大殓,殿前仪仗由锦衣卫负责,站在仁智殿月台上的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头戴凤翅盔,身披罩甲,高大伟岸,雄壮威武。
宋兆安与他们打扮相同,所有人的重心都在殿内,谁还会留意到他的存在。
只有在得到公孙怀的指示之后,宋兆安才从卤簿仪仗的队伍里出列,摘下冠红缨铁盔帽,露出了整张脸示于人前。
“是是是……是宋兆安!”人群中,有个胆小如鼠的文官像见鬼似的,吓得惊恐万状。
“宋大人,您真的还活着?”张一贯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道。
宋兆安拱了拱手道:“正是宋某,十多年未见,您都已是内阁大臣了,别来无恙啊!”
说完,他向公孙怀使了个眼色,公孙怀心领神会,让出了道,宋兆安几步走到大行皇帝的梓宫前,单膝跪地,将凤翅铁盔放在身侧,又跪下另一条腿,挺直身躯,开始行三拜九叩大礼。
行礼完毕,才又回归正题。
宋兆安对着大行皇帝,道出了德化八年的那桩宫廷秘闻。
先帝晏驾,孝德皇后难缠而死,刘贵妃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有吉密谋夺位,封锁孝德皇后产子消息,买通坤宁宫太监纵火行凶,酿成惨剧。
好在上天垂怜,稳婆和孝德皇后的贴身宫女拼死将长公主和小皇子救出火海,把先帝遗孤交到了宋兆安的手上,从此隐姓埋名。
……
宋兆安讲完了来龙去脉,有人愤慨,有人茫然,有人半信半疑。
“若诸位大人仍不信宋某所言,那便只有请长公主出面了!”宋兆安伸手指向哭丧的女眷人群中。
一个身穿斩衰服的娇小身影缓缓抬起了头,她双眼含泪,楚楚动人。
阿琅经由公孙怀安排,今日也进入仁智殿哭灵,见证公孙怀与宋兆安还他们姐弟原本失去的一切。
她已换回了女装,面容素白干净,也许与儿时对比,她的容貌发生了变化,一时难以辨认,可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双明艳动人的大眼睛与孝德皇后一模一样。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得见过孝德皇后尊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有些人已经老眼昏花,不敢认定眼前的女子是否真的就是永嘉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