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秋。”沈丞相摇头,“你不懂朝局之事,陛下他同旁的帝王,不太一样。”
大约是从泥泞中爬出来的人,曾经体会过那样的滋味,他更是了解被其他人掌控的感觉,所以自从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便将死死的将权势握在手中,他虽是丞相,但赵瑾和决定了的事,又岂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沈司秋一脸不解,急切道:“为何不能……”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沈丞相打断了,“司秋,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罢。”
明显是不想同她多说了。
沈司秋心中虽然还有许多话想问个清楚,但是也能看出来父亲的意思,只能将满腹不甘咽下,道:“是,女儿先退下了。”
沈丞相未再言语,只轻轻点头。
沈司秋退了下去,只是心里的不甘却一点未少。
一想到明明早就被自个握在手中的东西现在却被旁人抢走,便越发恼怒,原本还念着父亲总归不会让自个受这样的委屈,没曾想父亲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敢帮自个说。
“既如此,那我便自个想法子。”
“一个歌舞坊出身的下贱之人,还配同我相争?”
她想着,心中不觉多了几分底气。
*
次日,昭华殿。
李颂已经来请过脉了,说是奉雪的身子还比较虚弱,需要吃些养身子的补药,他会去开服药配好了送来,以后日日喝着,不消多时身子便会渐渐好起来。
奉雪不曾多想便谢过了李颂,让他去忙了。
荷宁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那日大夫查出奉雪腹中孩子之时,她是听着的,原以为那是喜事,奉雪一直希望能给孟越生一个孩子,但是奈何身子不好,吃了许多调养之物也未能成事,如今得了消息,说是已经怀上怎么能不高兴。
但她还未来得及将这件大好事告知奉雪,她便因此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后来她才知晓,陛下想将奉雪留在身边,这个孩子于他而言,是阻碍。
初时,她虽然亲眼看到赵瑾和见到奉雪之时眼中的痴狂,可却只是将这一切归结为容貌,之后才知道了许多他们过去之事。
也方才知道原来坊间那些说书人说起的故事,也不完全是随意编排,其中也夹杂了些真话。
李颂前面几日也并非没有过来请过脉,可是也没有同奉雪说过要喝什么药,这会儿却突然说是要开一副药,再加上他可是头一回说会配好药送过来,从前不都是底下人拿着方子去药膳局取的吗?
除非这里头有些不是那么见的人的东西。
荷宁想着心中一颤。
其实这样也好,她早便放弃了同将军在一起,转而希望能够好好和陛下在一起,这个孩子总归只是个阻碍而已。
除去了也好。
“荷宁?”正在荷宁想着这些的时候,衡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怎么发起呆来了。”
“平日里这些事儿都是你来办的,这会儿姑娘那边还是由你来伺候吧。”
说着,衡儿已经是将那药递给了荷宁,提醒道:“这药李太医说了要趁热喝,你送去之后便让姑娘尽快喝了吧。”
荷宁只得点头应下,然后端着药走了进去。
房间里,奉雪正闲着发愣,见她端药进来也想起来李颂所说的话,便道:“荷宁,你给我吧,我一口喝了还省事些。”
药刚端进来便能闻见那股涩涩的苦味,即使还没有喝下去奉雪也能猜到味道是绝不会太好的,与其一口口细细品味不如索性一口喝下,然后再吃些蜜饯压下苦味。
荷宁端着那碗药犹豫了好一会,却还是没有将其送到奉雪的手中。
她虽然都已经将这事儿想明白了,也知道这孩子留着对于奉雪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日后怕是会惹来更多麻烦,可是要让她亲手将奉雪的孩子杀死她还是无法狠下心来。
“荷宁?”奉雪见她一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未曾听到自个说的话也是有些奇怪,只能提高了声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荷宁犹豫一会然后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拉着奉雪的手斟酌一会,还是在上面写下一个烫。
奉雪反应过来,怜惜道:“那么烫你还一直端着,万一烫伤了怎么办?”
荷宁轻轻摇头。
正在这会儿,外头传来声响,是赵瑾和来了。
二人忙行了礼。
赵瑾和扶起奉雪后便看见了桌上的一碗药,他自然知道那是上面,他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听李颂说给你开了服养身子的药,就是这个吧,怎么放在这儿没喝呢。”他很自然的提及了这事。
荷宁在一旁站着,神色有些不对。
“荷宁方才端来说是还有些烫呢。”奉雪轻轻笑笑,“刚说完陛下就过来了。”
赵瑾和端起那碗汤药,白玉瓷碗的碗底传来一阵凉意,他侧目瞥了一眼荷宁的方向,荷宁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却还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所幸赵瑾和很快收回了目光接着挤出了一些笑意,舀了一勺药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道:“我吹吹就不烫了。”
奉雪没察觉到不对,有些不好意思的喝下他递到了唇边的药,又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赵瑾和又舀了一勺药,“从前皆是你用心的伺候我,如今得了机会,便也让我伺候你一次吧。”
他这样说,奉雪也是不好拒绝,只能由着他来。
没多久,一碗汤药便见了底,荷宁在一旁看着实在心疼,就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赵瑾和将药碗放在一旁,犹豫道:“身子可会不适?”
“不会啊。”奉雪对他突然问起的问题有些疑惑,“不过是一碗补身子的汤药而已,能有什么不适?”
赵瑾和一顿,“不会就好。”
又解释道:“不过是想着你身体虚些,凡是想多上点心罢了。”
奉雪心中一暖,他对自己是真的好,虽然不记得从前那些事,可也能猜到必然是对自己很好的。
他们二人从前应当是难得的两情相悦吧。
“想什么呢?”瞧她发愣,赵瑾和将她的手放于手心把玩,“今日难得的天气不错,想不想出外头走走。”
他也是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来这儿的时候虽然着急,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外头的阳光很好,千丝万缕的照在人的身上,只是从长陵殿到昭华殿这一小段路,便让他身子的身子都充斥着暖意。
那样好的天气,本来就应当要出外头去走走的。
“真的吗?”奉雪回过神来,眼神中充满惊喜。
她实在是太想去外头了,自从来了皇宫除了上回去了一次将军府,便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从前在将军府便一直是被关着的,如今来了皇宫还是整日里被关着。
实在是太无趣了。
“自然。”赵瑾和见她开心,眼里也不觉多了一抹笑意,“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奉雪陷入沉思,“我之前便没有怎么去过外头,倒不知道那儿较为有趣。”
“那便带着你去京都的街上好好逛一逛吧。”赵瑾和笑道:“若是有什么看上的也不需同我客气,喜欢什么同我说就是了。”
奉雪眸子亮亮的,连连点头答应。
赵瑾和站起身来,“那你先收拾一下,我让人去安排车马。”
“好。”奉雪自然答应。
赵瑾和出去之后便同□□说了这事,□□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凝重,“陛下,近些日子怕还是不好随便出宫去的。”
“前些日子那些刺杀的贼人只抓到了几个动手的,还没审问就已经自行了断,背后之人还躲在何处我们还未能知晓,若是此时出宫,万一再碰上那些事儿……”
□□心中的担忧不无道理,赵瑾和登基之后京都一直太平,没出过什么乱子,更别提说刺杀皇帝这种大事,前些日子却突然出了事。
还将赵瑾和重伤,更为重要的是那背后之人不要说是落网,便就连是谁都还未曾知晓,这让人如何能安心。
□□一开口,赵瑾和便知晓他要提醒些什么,这些事他自然也是知道,但却还是想带着奉雪出去走一走,都已经闷在宫中那样久了,再加上今日……
他还亲手让奉雪服下了那样的药物,心中之愧疚可想而知,但也无法做些其他的作为弥补,只能多陪着她,让她尽快忘记从前的那些事。
想到这儿,他轻声道:“无妨,让景青陪同着去,再多安排几个暗卫暗中行事,若是真的惹来贼人也能将他们擒住。”
□□还是担心,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可赵瑾和却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又道:“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吧,要一辆寻常一些的马车,将景青也叫上在昭华殿门前等着就是。”
□□听出来了赵瑾和语气之中的不耐烦,没有办法,只能应下。
第18章 018
奉雪从昭华殿中出来时,马车已经备好,赵瑾和同景青他们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奉雪瞧见景青也觉得高兴,上次一边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景姑娘……”奉雪来到景青的面前,刚刚开口便自觉不对,“我应当叫声景师父才是。”
想起来,景青曾经说过自己曾向她学过些武术,旁的不说,从那日自个面对刺客的反应来看,应当是学得不错,景青教自己这些应当是花了不少心血。
“不敢。”景青拱手笑笑,“景青何德何能,哪里能当得起娘娘的师父。”
奉雪封了皇后的事早便传的到处都是,虽然景青向来不关心这些传闻之事,只是毕竟身在宫中,少不得会有听到一些声响的时候。
虽然还未行过册封之礼,可陛下金口玉言,又是当着那样多世家公子小姐开的口,同昭告天下也是没什么区别了,这会儿叫声娘娘倒也是没什么不妥当的。
奉雪不满,“景师父便不要客气了。”
“我正想着,若是景师父得了空,便再教教我,我虽愚笨,但是毕竟曾经学过,想来再学的话也不会那么难了。”
这件事奉雪也是想了很久了,既然从前学过这些,只是因为忘记便失去了这一项技能岂不是极为可惜,如若是能学会些防身之术,就算是花拳绣腿,也聊胜于无。
景青摇头,“那可不行,娘娘您如今身子金贵,如何能承受这般磋磨?”
“就当作是锻炼身体也并无不可啊。”奉雪解释道:“我如今身子不好,今日还服用了补药养身子,若是能多多锻炼,指不定身子还能养好些。”
“不会的。”景青静默片刻,“那只会害了娘娘。”
奉雪愣住,赵瑾和方才吩咐人去换了一匹性子温顺些的白马,这会儿刚刚走过来便正好听到景青的这几句话,他轻轻抿唇,开口道:“阿雪,上马车吧,时候不早了。”
景青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撞见他眼底的那一抹不悦,便轻轻低头,不再多言。
奉雪只得先上了马车。
赵瑾和状似无意的开口问了一句,“方才同景青聊什么呢,看你们聊得挺好的。”
“上回和景姑娘一同出去多聊了几句,听景姑娘说我会些武功是因为从前同她学过。”奉雪如实相告,“这些日子我想着若是景姑娘得了空能来教教我,说不定我还能回想起些什么来,又能学会些武功之类,用于防身也很好啊。”
奉雪说着,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景姑娘却说教我是害了我,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这样说。”
赵瑾和听着,拉着她的手道:“日后在我身边哪里还需要去学这些,景青是觉得练武辛苦,你一个女子就更容易磕着碰着了,也不想让你吃这些苦。”
“也是。”奉雪点头,“也不知道从前的我为何生了要去学这些的心思,景姑娘说我没一点天赋,想必学得很是艰难。”
奉雪从前没觉得这事儿奇怪,可是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不对劲的。
她一个娇滴滴的舞坊姑娘,怎么突然生了要学些功夫的念头?
赵瑾和有些勉强的笑笑,“曾有一次我们遇到刺客,差点没了命,还好后来景青他们来得及时才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那次之后你就一直缠着景青说要学些武功,说想要保护我,景青推脱不过,方才应下来。”
他说的话真假参半,奉雪不会多想,只笑着点头,“那看来我从前真的很喜欢陛下呀!”
赵瑾和看着她笑着弯弯的眸子,也笑了,“是啊,那时候,我们的感情很好。”
“真好。”奉雪轻轻点头,“我忽然想起,我们应当去那儿,去我曾经生活过的歌舞坊看看。”
“过去的事儿我一点都记不清了,那儿说起来也算作是我的家了,不知昔日将我养大的人是否还在!”
若不是那日听孟越和赵瑾和说起她的来历,奉雪还真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那儿。
今日正好出宫,可不就要去看看才成。
“那儿……”
赵瑾和的神色有些犹豫。
奉雪见他迟疑有些紧张,“怎么了?那儿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赵瑾和忙摇头,“我登基那会儿,便给了她们不少赏赐,她们知道你不见了,很是难过,无心再开什么歌舞坊,便各自散了。”
“后来我再去过那儿,好似已经被卖给旁人做了茶馆,要是想见她们也是无处寻起了。”
赵瑾和哪里敢说实话,从前的许多事儿,都是他不能更是不敢提及的。
奉雪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
她本来还想着这回应当是能够有机会可以见到曾经养育自己长大的人,没曾想到早已经物是人非。
赵瑾和有些不忍道:“阿雪若是实在想见她们,我可以查人去寻。”
奉雪一怔,然后轻轻摇头,“还是算了,算算也已经过去三年余,此时她们应该都有了新的生活了吧。”
“还是不去打扰了。”
停顿一会,她又道:“我们去那茶馆看看吧,总归是我曾经长大的地方,还是想去看看。”
赵瑾和自然应下,同外头车夫说了一声要去那间茶馆,车夫变了道,很快往茶馆方向去了。
马车中,二人继续谈着过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