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此下去凡府便不止这几个病患了。”
“不至于吧?戚医官昨日来给姨娘问诊,还说是湿浊,倘是疫病为何不说?”
若丹心道:或许他也知道是疫病,但拖了这么久再说岂不是承认自己无能?便道:“我也想知道何故。”又果断地道:“不行,太守大人在么?我要见他,当面向他禀明。”
凡逸道:“父亲才刚召集相关官员在正堂商议此事,现仍是争执不下,以你的身份是见不着他的。”他刚从前院走捷径而入,故听见前院议事的吵嚷声。
若丹道:“所以必得你带我进去。”
凡逸有些犹豫:“我也入不得正堂,只能将你带到门外相机行事。”
若丹快速将药方开好,告之灿灿服食方法后,对凡逸道:“快走,事不宜迟。”
二人从日常凡仕林上朝所行路径直插至前院正堂门口,便听见堂内争吵声隐隐传来,凡逸踌躇片刻,着一门下小吏进去通报,说一民女有急事求见。
小吏认得凡逸,倒不敢怠慢,飞似的进去,片刻又快速跑回,说大人吩咐有事到门下书佐处记录,等候传唤。又道:“大人现正研究大事,吩咐翌日再来。”
凡逸便对若丹道:“走吧,明日再来。”
若丹急道:“不行,明日怕是来不及了。”
她四处看看,见旁边有一堂鼓,当朝天子为给庶民越级伸冤之机,特下圣旨,命各级官署大门必置堂鼓,并定下凡有 “紧急情况、重大事务”之事可敲鼓,堂鼓一响,官必上堂,籍以显示德政。
若丹眉头一皱,拿起鼓槌便去敲鼓。
凡逸一看阻拦不及,吓得一溜烟往后院跑去。
若丹用尽了全力,小脸憋得通红,一时“咚咚咚咚”的鼓声震荡开来,跑出几个小吏将她拦下,其中一个一看又是若丹,便道:“不是着你先去记录,等候听传么?大人实是与众官商议大事,无暇见你。”
几个小吏将若丹推到一旁,将鼓槌收了起来。
若丹心急火燎,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闯上公堂。饶是下了极大决心,但她仍是止不住腿脚打抖,银牙咬了几次脚亦跺了几回,方一头撞了进去。
几个小吏绝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来不及阻止只得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陪跑。
堂内众官员听见嘈杂声,齐齐回首,讶异地看着若丹。
若丹朝上座的太守行了稽首礼,大声道:“民女秦若丹,有紧急、重大事务禀告。”
凡仕林见是一小姑娘闯入公堂,面露不悦之色:“大胆,我等正在商议大事,你有何冤屈稍后再说。”命人速速将若丹领出去,在他看来,一个小姑娘所谓蒙冤不外是男女之事,今日或明日处理均不打紧。
若丹并未有起身的意思,仍是大声道:“是有关疫病之事。”
下座一个声音喊道:“百姓多有谣传,大人,不可费时听她在此胡说。”
若丹扭头一看,认得是戚医官,转身鼓足勇气对凡仕林道:“太守大人,请你听我说完。”
凡仕林正因官员分为两派争执不休,他决断不下而烦恼至极,见若丹犟在地上,便不耐烦地命衙役将她拖出去,免得她在此添乱。
若丹甩开抓住她双手的衙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凡仕林,斩钉截铁地道:“大人,请听我说完。”
凡仕林挥挥手,几个衙役扑上来,用力抓住她胳膊朝外拖。
便在若丹双脚离地即将被拖出大门之时,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慢着,大人,你务必听她说完。”
第38章 极速行动
在座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大堂门口,瞬间静了下来,凡仕林脸上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之色。
衙役将手松开,若丹跌坐在地上,扭头一看,堂前一个修长身影,却是凡尘。
凡尘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但目光熠熠。
凡尘刚入家门便迎头碰上从前院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凡逸,因拦住问他:“何事如此惊慌?”
凡逸喘口气,看清是凡尘,未免有些意外:“阿哥你何时回到的?”
凡尘不接他的话,仍追问:“前院发生了何事?”
凡逸神情复又紧张起来:“秦若丹,秦若丹要敲堂鼓。”
凡尘大惊失色,一把拽住凡逸的胳膊问:“秦若丹因何要敲堂鼓,遇何怨屈?”
凡逸明显感觉到凡尘手上的力道,向上抬了抬胳膊,将今日若丹诊疗前后之事挑要紧的说了一遍,凡尘未及听完,将行囊朝迎上来的小丫头一扔,撒腿便往前院跑,堪堪赶上了刚才一幕。
凡尘对上坐的凡仕林正色道:“秦若丹姑娘是霁和堂的坐堂医师,既然敲了堂鼓,必定有要事禀报。”
凡尘今日的身份与离开合浦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现今他是通过了两门经书考试的太学生,虽未授官,但可随时获取官职,故可在太守老爸面前站着说话。
凡仕林无奈,点头示意若丹在下首落坐。
凡尘将若丹扶起,轻声在她耳边道:“不怕,我在。”
若丹心里一热,油然而生出一股勇气,她昂头向着凡仕林,将这几日问诊碰到的病情简明扼要地述说了一遍,末了语气肯定道:“第一,这是疫病,且可人传人;第二,必须马上采取隔离及救治措施。”
戚医官听得不耐烦,大声斥道:“一个小丫头诊了几个病患,便胡乱断定是疫病,实是可笑。合浦这几年在太守大人的治理之下,风调雨顺,污秽之气少有,何来疫病?分明便是湿浊。”
若丹料到他有如此之说,大声反驳道:“戚医官倒是诊视了不少病患,我看了你开的方子,你一直认为此病为湿毒湿邪,故重用苍术或白术祛湿,却忽略了疠气经口鼻侵入致病。疠气流行,多兼秽浊,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戚医官一时瞠目结舌,他未料到一小姑娘有如此深厚的医学理论,一时无言以对。这也难怪,便往他脑子灌智商流他也不可能猜得到,十七岁的晨旖已是中医药大学大二学生,理论功底厚实,而十七岁的秦若丹这几年又随三婆实践,真正做到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医术突飞猛进,容不得人小觑。
但戚医官不愿甘拜下风,一旦承认是疫病岂不是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其实后期他也察觉到不对劲,但不能自己跳出来当着众人面用石头砸自己的脚,因此寄希望于岁末寒冷,疠毒自行消失殆尽,对此他是有把握的,多少次疠气引起的疫病都在极冷的岁末或者极热的三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于是戚医官对凡仕林道:“仅凭这小丫头说的几个病症,便要采取防治疫病的措施,未免惊动过大。”
若丹继续对戚医官抛出硬核:“我虽接诊不多,但诊疗的几家,一家死了二人;其相邻的一家,死一人,一孩童染病;还有一家戚医官你最为清楚,一人病亡、一人病重,另有两个孩童及数个下人染病,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戚医官作声不得。
内中一个官员道:“如对外公告是疫病,客商必定一二年内不敢往来合浦经商,后果甚危,望大人三思。”却是县令韦大紧,凡仕林召集众官员专研病情,特地传了他来。
他说的是实话,当地税赋绝大部分来源于海内外贸易,且合浦素来以珠贸米,粮食大部分靠珍珠置换,一旦消息传出,势必造成米粮供应紧张,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毕竟官府有粮食储存,最怕的是消息不实而又已经造成商贸不敢往来的后果,往后的巨大损失将无法弥补。
凡仕林问:“前日派出查核的官员如何说?”
一人道:“我们去看了民间医馆,未有医师说是疫病,问了街上众人,均是闭口摇头不谈。”
凡仕林有些难以决断,凡尘道:“大人不可再犹豫,我从京师归来行的水路,途经几个客栈都有人病倒,症状均是发热、咽痛、干咳,我当时便有些纳闷,怎的相隔遥远的客栈,众人病症却是一样,看来疫病已是随船传染开来。”
韦大紧急忙拦住凡尘话头:“公子刚到,情况未明,可不能乱说。”
戚医官又待张嘴,凡尘对凡仕林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凡仕林点头,父子二人进入邻旁议事的小房间。
凡尘问道:“父亲为何还在犹豫?仅凡家便病倒了几个,圆圆姨娘危在旦夕,还不知百姓倒了多少。”
凡仕林举棋不定:“这里只我父子二人,我便与你实说罢,为父的课考今日才向上呈报了,应是上等,或许可再官升一级,届时我便可入京,虽说从政不为官声名声,但起码说明我为政勤恳。我主政合浦近十年,兢兢业业,凡事无有不呕心沥血亲力亲为的,此节骨眼上曝出疫病,累及名声不说,搞不好还得降职、罢免。”
凡尘语气颇为严肃:“父亲,课考第一条便是人口,今岁侥幸得过,明岁总得报上,倘若现在让疫病蔓延,死的人多了,便不是降级罢免如此简单,恐下牢狱亦在所难免。听秦若丹的,全城开始隔离和救治还来得及。”
他稍作思索,又道:“如此一经发现便立即采取有效措施制止疫情蔓延,或许还能记上一功。”凡尘明白,不把利弊说清楚,不足以说服凡仕林,特别是在关乎仕途升迁的大问题上。
凡仕林一边听凡尘分析一边频频点头,待凡尘说完最后一句,心里极为认同,因问:“依你之见,唯今如之何?”
凡尘语气坚定道:“用最强硬之手段,封城封航,遏制疫情。”
凡仕林沉思良久,终于首肯,与凡尘一道回到大堂,正在交头接耳的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父子二人身上。
凡仕林对众人道:“从现今情形判断,当是疫病无疑,再不遏制其漫延,五日后便是元日,届时百姓四散回乡,造成乡下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故决定采取战时应急措施。”
众官齐应:“遵命。”
凡仕林面向若丹,问道:“疫病如何处置?”
若丹果断道:“务必切断感染源,建别坊,将所有染疫者全部集中于别坊治疗;防止感染,用石灰兑水喷洒各处消毒;城内人禁足,由官府按时派人给各家送赠食物;官府统一集中药物,熬成汤药,城内民众必须饮用,以防传染。”
凡仕林点头道:“如此,便按若丹医师所说。”
好在历经战争与疫情,官府有现成的应急措施,凡仕林当即设立了专门机构,由几个掾史牵头,各负其责。
户曹掾史专事疫病排查。负责挨门挨户搜查、在各道口设置卡点,将疫者集中到别坊;仓曹掾史专事物资保障。负责统筹调配粮食用品,查处哄抬物价者,维持市场秩序;贼曹掾史专事督察。负责督检医疗救治、物资储备等情况;兵曹掾史专事治安。负责全城治安维护,违抗者就地处斩;医曹掾史专事疫病防治。负责召集所有官府医官及民间医师,集中全城所有药物,开展诊疗救治、汇集诊疗方案;秦若丹为别坊特别负责人,专事疫病治疗,享有调配所有医者及药物的特权。
部署停当,凡仕林问众人还有何补充?
凡尘道:“还要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京师,告之本月内合浦从水道到各州、各郡乃至京师的航船一律不得泊岸,在水上隔离旬余方可放行;另要设民间志愿服务队,我自任领队,助分发药物、食品等。”
看来凡尘在太学没有白学,“善论难”造就了凡尘于危急关头成为中流砥柱,凡仕林看着儿子,很是欣慰。
若丹补充道:“疫者尸体须统一处理,或深埋或火化。还有各处检查染疫病患时,万万不可漏掉各个牢狱的囚犯,如有染疫亦须隔离。”
凡仕林最后道:“各县、乡、亭、里采取相同措施。”
众人答:“遵命。”
凡仕林又问众位:“还有何说词? ”
众人皆答:“无。”
凡仕林道:“那便各司其职,各守其位,即刻行动。”
众人应声领命而去。
与太守府相隔不远有一处空置多年的庭院,庭院主人因与反贼勾联被处置,此处便被用来改建成别坊。别坊开门之初,进来的病患不多,及后几日每日增至几十、上百人,一时人满为患,又将相邻的府学腾出用于安置,仍未能够完全容下。
凡仕林急命征用相邻府学的一家豪门的庭院,那户人家不愿意,当家的对前来宣读命令的领头小吏道:“我家在城内只有该处居所,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初时领头小吏还耐心解释一番,劝道:“赶紧收拾了值钱物件到官府指定的住所。”
当家老爷仍是一百个不情愿:“一家大小几十口,官府安置的地方根本容不下。”他担心家里的大宗贵重物件受到损坏。
领头小吏吓唬道:“再不走,疠气从旁飘来,合家人都逃不过。”
无奈当家老爷仍在强辩。
碰巧贼曹掾史巡查到此,见状怒道:“非常时期,与此刁民讲什么鸟道理,休得啰嗦,即刻腾出空房。”
一声令下,众兵士一拥而入,将合家大小全部赶出大门,家什物件扔得一地,一时哭泣吵闹声不绝于耳。
第39章 万民同心
江芷拿着若丹写的《疫病防治规则》念给三婆听,吐字有些疙疙瘩瘩:“要确保已经染疫的和尚,未染疫的人都采取了隔离措施。”
三婆以为自己耳背,又让江芷念了一遍,随后不解地问道:“现在连庙里的和尚都传染了么?那就大单了。”
合浦的和尚都在十万大山上的庙里,轻易不入市井,倘连和尚都传染了疫病,岂不是连庙里的菩萨都保不住了。三婆不大相信,夺过江芷手上的文牍来看,上面分明写着:“要确保已经染疫的和尚未染疫的人都采取了隔离措施。”她笑得以手捂腰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在江芷及时将她扶住,否则实会再次折了老腰。
若丹回来用晚膳之时,听见如此一段插曲,直接喷饭。
若丹每日在别坊主诊病患,兼顾组织医者夜以继日研发新药。她建议戚医官每日用大锅熬制辛凉御邪、清热解毒的预防药汤,置于几条主街的十字路口,凡尘则调集志愿者监督过往行人人手一碗,志愿者极为忠于职守,有一人途经了几个街口,对志愿者说自己在前面路口已被喝了三大碗,但无论他如何辩解,仍被志愿者很负责任地灌了第四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