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若水习惯秦壮不在便赖在梢间跟岑氏睡的,今日睡得迷糊,听见若丹的婚事却来了十二分精神,潜伏着继续听下去。
  便听三婆语气急促地问道:“你应下啦?”
  岑氏目光飘复不定,道:“倒也没有,只说要等你点头。”她心里打着算盘,别人一提亲她便应承下来,显得自己养的女儿不值钱,彩礼钱还是要收足的,且此前她费尽心机想将若丹嫁进郡丞南宫家,被三婆好一顿臭骂,现今也不敢造次。
  三婆将语气放缓,道:“下次再来你即刻回了,蟹脚六家虽说有庄子铺面,是有些家底,但蟹脚六爷吃喝嫖赌,蟹脚六婶又是个横蛮不讲理的,看那个不顺眼能连着三日堵门骂人,那蟹王源却是个唯唯诺诺的软柿子,合浦街上谁人不知?若丹嫁过去能有个好?”
  岑氏试图说服三婆:“蟹王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若丹嫁过去,是与他过,又不是与公婆过。”
  “你才刚说若花看公婆脸色你不好受,现你又说若丹看公婆脸色不打紧,你也恁偏心了。”
  “女儿大了横竖都要嫁人的,前次说的开渔档的马云,你老嫌他家穷兄弟又多,上次说的郡丞的嫡子,你老又嫌给人做小,现蟹王源你又嫌人爸妈不好,都不知你要怎样的,还总说我偏心。”
  岑氏有些不耐烦,她想赶紧将若丹打发出门,好大张旗鼓给若水说亲,倘有各方面都满足条件的人家,她总不能跨过若丹给若水留着。
  三婆语含责备:“你不偏心?你扪心自问,打丹丫头出生到现在,你当她是亲生的么?”
  “我都焖了十几年了,我只想问你,阿妈,这丫头真是我亲生的么?只有你自己明白罢。”岑氏继续忿忿道:“她那里像我?像她阿爸?又或是像兄弟姐妹?别人的双生子都是一个饼模倒出来的,我们家的,我看着都不好意思对人说如飞若丹是双生子。”
  确是如此,秦家兄妹都是团团柿子饼脸,浓眉大眼,只有若丹,小小的瓜子脸儿,一双大而圆的杏眼,长长的向上翘的睫毛。
  三婆叹口气,轻轻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十多年了,养只小猫小狗都成家里人了不是?你倒好,眼前明明是火坑还要叫若丹跳下去。”
  岑氏急扯白脸道:“怎么是火坑啦?蟹王源好歹也是衙门里的,没准那天便高升了呢。”
  “你看着蟹王源好,你舍得让若水嫁过去么?我话撂这儿,若丹的婚事我说了算,且她现是官府的人,没她点头,谁也休想娶她。”
  三婆言毕,对从山上刚回到院里的若丹道:“走,回霁和堂,天黑了路上不太平。”
  若丹有些莫名其妙,拉着江芷跟着三婆出了院门。
  若水闪到岑氏身边问:“阿妈,若丹不是你生的?”
  岑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啊?”
  江芷归家,见哥哥又在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便硬了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若丹姐姐说竹枝姐甚好,问你意思呢。”
  江芏仍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平静道:“很好。”
  江芷有些意外:“应下了?”
  江芏道:“应下了。”他想着,既然与若丹无缘,便不能让她为自己操心,再说她相中的人必不会错。
  江芷请媒婆花姐到秦家说亲,却是大费周章。
  岑氏一听要娶竹枝的是江芏,不屑地道:“江芏脑壳进海水了吧,单单竹枝的赎身银子说出来便能吓死他。”
  花姐碘着一张涂得粉花飞落的白脸陪笑道:“秦家娘子,你开个价,大家好商量。”
  岑氏想也不想,道:“我买这丫头用了一颗滑珠,现养了这许多年,不敢说璫珠的价,两颗走珠却是要的。”竹枝五岁便被卖到了秦家。
  媒婆胸有成竹地拍板道:“如此便说定了,我让江芏明日拿两颗走珠来纳采。”江芏给媒婆透的底,只要不超过两颗走珠,可以当场答应。
  岑氏错愕之余却耍起赖来:“我还没说完,这只是身价,还有这丫头十几年的吃穿用度,若嫁了人我还得再买丫头,费用算起来也得三五个走珠呢。”她内心忿忿:一个无根无底的穷小子也忒豪横,一开口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很没面子、很伤自尊,老娘偏不如你所愿,你能怎地?
  小丫头悄悄将花姐与岑氏的对话告诉竹枝,竹枝心里苦亦只能暗自抹泪,又不敢再去求三婆,不能嫁得出去求她老人家嫁不出去也求她老人家。
  这边媒婆传岑氏的话,江芷学给若丹听,若丹想了想,便抽个空到前街秦壮的铺面,正巧如金不在,若丹与秦壮嘀咕了一会,秦壮笑着点头,他现在慈父的角色扮演得相当到位,对若丹的要求总能应承,何况若丹极少的几个要求均合情合理。
  晚间,秦壮摆出一副威严神态对岑氏道:“我要娶二房。”
  岑氏当场吓懵,半响才流泪问道:“老爷如何现提此话,难道老太太的话不作数了?”
  秦家老太太临终前拉着岑氏的手,再三叮嘱秦壮,岑氏是能生养的,不可再纳妾,秦家三代单传皆是因为前二代秦家老爷纳妾太多,被掏空了身子不说还被妻妾们的明争暗斗气坏了脑子。
  秦壮谨遵母嘱,娶了岑氏后再未纳妾,故岑氏过了半辈子安生日子。
  秦壮嘴角含着一抹狡黠,看着岑氏道:“作数啊,只是老太太说你是能生养的,我才不纳妾,现今你又不生养,我便纳妾也未有违背老太太的说话。”
  岑氏心里是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却又无可奈何,眼里含泪问道:“不知老爷要纳谁?”
  秦壮玩味道:“也就竹枝丫头尚可,知根知底的,你也放心。”
  岑氏心里那个后悔,恨不得一头在豆腐花上撞死,却作不得声,有钱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不纳妾的反倒不像大户人家。
  抽抽噎噎地过得一晚,岑氏大早便让沙伯套了马车直奔霁和堂,寻死觅活地哭问三婆:“现今该作何处?”
  三婆给她出主意:“这个简单,便说竹枝已经许了人家,收了银子了。”
  岑氏嗫嚅道:“前番才推了江芏,再提怕那小子赌气不回头,这一时半会的上那找人家去?”
  三婆一听江芏去向岑氏提过亲,便明白了是谁捣的鬼,忍笑说道:“只得我拉下这张老脸找江芏罢了,成不成不敢说,听闻上他家提亲的都有好几打,这会怕是已定下那家姑娘了。”
  岑氏抹泪道:“只要江芏应允,竹枝的赎身银子我也不要了,情愿赔了嫁妆送她出门。”
  三婆道:“且试试吧。”
  岑氏见三婆答应,方才止泪道:“你女婿这边还得你再说去,不然他不放手怎办?或放了竹枝又要纳别的,怎办?”
  三婆道:“姑爷也不是那些个没眼水的,这么多年才看上个竹枝,你赶紧打发了是正经。”
  天傍黑时秦壮到家,一声不吭埋头用着晚膳,岑氏心里七上八下,却又不敢问,直至熄灯上床后,岑氏使出手段百般温存,秦壮才在精疲力竭之后用极为勉强的语气道:“你给竹枝备份嫁妆,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罢,好歹从小养大,又是嫁的江芏。江芏救过我一命的,做人要厚道。”
  岑氏的心方才着陆。
  若水自那日听了三婆与岑氏关于若丹身世的说话,便存心在太守府通往医馆的某段竹林小路上等着“偶遇”凡尘,候了多日,果见凡尘潇洒走来,便在前面几步开外闪身而出,故意摔了一跤,凡尘未及看清,本能的伸手去扶,若水就势滚进他的怀里。
  凡尘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若水,赶忙将两手放开,若水却双手搂紧了凡尘脖子,撅着血色红唇去贴凡尘温热的嘴唇,凡尘不备竟被她吻了上来,吓得一掌将她推开,掌力极大,若水不防摔坐在地,负痛哭了起来。
  凡尘一步迈开,神色肃索对若水道:“若水姑娘请自重,今日我只当你是无意之举,倘再有下次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将腰间佩剑带鞘挡在二人之间。
  他内心极是崩溃:老子的初吻竟被这血盘大口怪夺走。
  若水满脸泪水:“尘公子,尘哥哥,我今日香了你,便是你的人了,做鬼做马都要跟着你的。”
  凡尘闻此言瞬间气疯,却不怒反笑:“你平常不照镜子么?便你,也配?”绕过她便想走。
  若水扯住他衣袖不放,道:“尘哥哥,我不明白你喜欢若丹些甚,她表面一副清高样儿,暗里不知勾了几多男人。你是装作看不见啰里啰嗦王子日日与她称兄道弟么?他们早已明铺暗盖,我阿爸说的,海丝路上二人都是睡在一起,回了合浦我阿爸也还时常夸这个捡来的儿子,哼,一个女婿半个儿。现没有摆到明面上,是若丹没有做王妃的命只有做外室的命而已。偏偏你却拿她当宝。”
  她最见不得凡尘对若丹的好,凡尘看若丹的目光和看她的不一样,暖暖的,她便认定一准是凡尘看上了若丹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凡尘一时气血上涌,拨剑将被若水扯住的袖袍一剑削断,又将剑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狠狠地道:“你再敢说若丹师姐一句不是,我便让你无法出去见人。我便不明白了,你何以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妹恨妒至此。”
  若水也是恨极,大声嚷道:“谁与她一母同胞?她不是我阿妈生的,不知那捡来的野种,三婆都与我阿妈说了,亏你还护着那个小贱人。”
  凡尘真真被气到发瘟,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若水全身,一言不发将剑朝若水脸上轻轻一碰,“啪”地一声,凌厉的剑风将若水半边脸拍得肿如猪头,随后撂下一句冷如冰渣子般的话语:“但凡再听你说若丹师姐半句不是,我见一次打一次,且专打你的脸,我发过誓不打女人,但不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便没天理了。”自顾自走出了竹林。
  若水在后大声哭喊道:“你会后悔的。”
  此幕戏,被隐身于竹叶婆娑之处的一人看了个全本。
 
 
第43章 不虞之喜
  悄然跟在后头的灵山观完这幕戏,不声不响地退出了竹林,今日她只是有些心烦想去与若丹说会话,见凡尘在前头走着,有心跟上他,却又改了主意,想悄咪咪看凡尘到医馆做甚。她倒不全信若水的话,这个疯丫头为了搭上豪门公子,是连脸面都不要了的。
  灵山转上大路加快脚步进了医馆,却并不直接入内室,而是闪在门旁朝里看,凡尘恰巧才到了若丹跟前,正在给病患诊脉的若丹看见他,朝一旁的桌上努努嘴便低头开起了方子,凡尘板着脸拿了桌上几副抓好的药便打道回府,竟不与若丹搭讪一句。
  若丹后知后觉,抬头却只看见凡尘背影,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灵山理解为凡尘因若水而迁怒若丹,心情莫名轻松起来,躲在暗处目送凡尘走远,便一屁股在若丹面前坐下。
  若丹抬头见灵山一脸笑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吩咐旁边的小医官接手候诊的病患,自己带着灵山进了内室,江芷在内室整理着药柜。
  若丹脱下口罩,长吁一口气道:“大冷的天,姐姐老远跑这来做甚?嫌身子太强壮么。”
  边说边拿过灵山右手静静地把起脉来,过了片刻笑道:“姐姐身子确是大好了,不过还得好好将养着,多踢毽子多吃鱼肉,趁着青春期狠长一把。”
  她歪头看看江芷,建议道:“不如我们到后院蹴一会子鞠吧,有多久我都没有蹴鞠了。”
  灵山答得干脆:“不了。”又颇为得意道:“我现正绣着嫁妝呢,也不知是何礼俗,女儿家非得亲手为自己绣一身红嫁衣,唉,我是紧赶慢赶,还得抽空缝制凡家老爷和夫人的睡衣,前日我得了上好的真丝料子,做成睡衣最是舒服。” 她有意看了一眼若丹脸上表情。
  若丹心里闪过一抹惆怅,脸上却平静地笑道:“一年丁忧很快便过去了,姐姐得上赶着做完这些事,或到时你因绣不完红嫁衣嫁不出去,如何是好?”
  灵山详怒道:“呸呸呸,乌鸦嘴,你也快成老姑婆了,倒有嘴说别人。啰里啰嗦王子如何?闻听他常来帮你打工。”她将“常来”二字咬得极重。
  若丹道:“快别提那个大猪头,今日伏大人回京师复命,他便随船去了,说要变卖手中的珠子。唉,耳根终于清静了,不然什么乱七八糟都问。”
  江芷插话道:“昨日啰嗦王子到了医馆,倒不似往日活泼,只是静静地看着若丹姐姐忙活,我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问他,是不是眼珠子也拿去换成车珠子了?他‘嘘’了一声,道 ‘我是百思不得其姐’。”
  灵山笑得捂住肚子直喊“呜呜”。
  灵山好不容易止住笑,若有所思地对若丹道:“你便嫁作王妃得了,他远在外埠,君命父命均可不受。”她是真心希望若丹着落在啰里啰嗦身上,如此便少了一个潜在的对手。
  若丹自嘲道:“得,啰里啰嗦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若硬要攀附,便不是‘胸有成竹在胸’,实乃‘前因后果不堪设想’了。”憋不住笑了起来。
  灵山、江芷也是伏桌大笑。
  良久,若丹止笑道:“你们一个二个倒像是已经嫁了人似的,便只剩我一个老姑婆了是吧?不害臊,有病看病,无病那凉快那待着去。”
  便有人来报,太守府来人在外等候若丹医官,三人诧异。
  若丹道:“你们稍等,我看看去。”一时进来与二人悄声道:“泽兰夫人身体抱恙,我现要进太守府,这里先散了吧。”
  灵山一听甚是不放心,要与若丹一同入内看视。也是,人家关心未来婆婆亦是正理,若丹便与她一道出了医馆,行不多远,早有小厮一溜烟领着从侧门进了后院。
  偌大的凡府后院,下人往来却不闻嘈杂,显见得是主人持家有方。灵山是来过的,故熟门熟路,若丹目不斜视只管跟着小厮急急而行,进了二门泽兰所居的兰芳轩,便没有了闲杂人等,单见院门外立着圆圆姨娘及一个中年阔脸妈妈,一脸焦急地盯着来人。
  圆圆快步上前将若丹迎了进去,灵山不敢贸然而入,只在外屋等候。
  才进屋内,便闻一阵幽香扑鼻,若丹定神细看,床上的妇人虽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然五官精致,眉目如画,长长的上翘的睫毛勾勒出弯弯的桃花眼线,若丹想着,童话中的睡美人便是如此罢,难怪凡尘这般姿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