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道:“民女是莲莲的胞妹,今日一早送了衣物去给家姐,未曾想贼人在家姐房内要对家姐用强,家姐不从,拚死抵抗,贼人便拿出剑来威胁,说如果不从便杀了她。我欲待上前帮忙,家姐不顾自身安危死死抱住他,说我们二人不是他的对手,让我快去喊人,我跑到前院喊得人来,却亲眼见他将剑向我家姐身上刺去,我家姐她……她便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时泣不成声。
芭蕉七第一次主审案件,自然得摆出疾恶如仇的模样,他将目光移到倒地的男子身上,见他头朝下,脸上仍扎着黑色的三角巾,一时怒从心头起,他最恨此等杀人越货的蒙脸贼人,一次作奸犯科便搅得全城鸡犬不宁,便大喝道:“将奸贼的遮丑布扯开,抬起他的头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大胆狗贼,敢作此丧尽天良的下作之事。”
众人才想起因事发突然,又走的急,竟未曾有人想到去看奸贼的模样。
冬瓜突遇这场变故,急痛攻心,一时恨不得手刃奸贼,便什么话都往黑衣男子身上招呼,把他往死里狠磕,她紧盯着衙役将黑衣男子耸拉着的头抬起来,随着他脸上的三角巾被一把扯掉,她却瞬间如泥雕木塑般楞在当场。
芭蕉七脸上的表情不比冬瓜好,更是呆若木木鸡,他花了十二分精神才将神情恢复如常,随后威严地道:“今日案审到此,退堂。”
轩妈大喊:“青天大老爷,你可不能枉法呀,妾身只这个女儿管用,她如此冤死,妾身如何过得后半生,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芭蕉七命衙役将闲杂人赶走,再不许放人进来,回头对轩妈道:“你说是就是啊,现今他人仍昏着,我不能单听你一面之词。”
轩妈匍匐到芭蕉七脚边抱着他的双腿不让他迈步:“人证在此,今日老爷不给个公道,老身便一头撞死在堂前。”
芭蕉七无奈,一边悄悄着人去报凡仕林,一边大声命人去请医官秦若丹,又对轩妈道:“你给我老实侯着,必得让他醒了问过口供。”他令人欲将凡尘抬到内室。
轩妈咬牙不让抬走,道:“不能放他离开此处,谁知醒了还是不是他,老爷你让医官在此施法,让他醒来便是。”言毕竟将全身扑在凡尘身上,又让一起来的家丁死死围着,说全是证人。
芭蕉七一时束手无策。
凡仕林和泽兰听得报信,大惊,着急慌忙与凡逸、圆圆赶到大堂,在侧室内,听芭蕉七讲完经过,均是难以置信。
凡仕林在室内来回踱步,恨得咬牙切齿只会重复骂:“孽畜,孽畜,这个孽畜。”
凡逸有些幸灾乐祸道:“上次便听说哥哥在外养了外室,孰料竟至逼迫杀人。”
被圆圆喝止:“住嘴,此事还未明了。”
泽兰脸色阴郁,要去看莲莲尸身,被凡仕林拦着:“青楼女子有甚可看的?”
泽兰抱着一丝希望,道:“我不信她便死了,若还活着,大阿哥岂不是还有救?”
凡仕林劝道:“那也由得医师去判,你还怀着身孕,恐过了尸气。”又一脸狐疑地问:“冬瓜为何卷入此事?”
泽兰垂下眼帘道:“我也正糊涂,冬瓜自小便跟着我,从没听她说过在此处有甚亲人。”她缓了一缓,似乎想起什么,小声道:“不过,她确也曾说过有个胞姐,自小不知被卖往何处。”
衙役传报:“秦若丹医官到。”室内众人安静下来,芭蕉七回到大堂。
第45章 杀人偿命
若丹一踏入大堂,便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撅着一张肥臀趴在一个倒地男子身上,众人将那妇人拉开,赫然看见那男子却是凡尘。但见凡尘脸色灰白,一动不动,若丹顾不得许多,赶紧拿起他的手诊脉,见他右手满是黑色的血污,便命衙役撸起他的衣袖,见整条右臂已微微发黑。
若丹命衙役取一个瓦盆置于凡尘身下,自己从药筪中取出一柄细长利刃,先割断缚在凡尘手臂上的丝绦,再将伤口划开,霎时黑血如水般涌出。她又取出两个药丸,令人将水兑了,撬开凡尘紧咬的牙关灌了下去。
约过了小半盏茶功夫,黑血流尽,现出鲜红血液,若丹将伤口周边死肉去除,敷上药包扎好伤口。
折腾了半个时辰,凡尘才堪堪醒了过来,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为何如此多人,便茫然四顾张望,待看见门板上浑身是血的莲莲尸首,吓得一激凌,方想起前事。
轩妈一见凡尘醒了,嗷地一声又扑过来,扯着凡尘领子大喊:“淫贼,还我女儿命来。”
芭蕉七命人将轩妈拉到一旁跪着,惊堂木一拍,继续审案。
若丹退到侧室,见凡仕林众人均在,施过礼,立于一旁静静倾听。
便听凡尘辨驳:“无甚逼迫之事,实是在深湾跟踪一可疑女子到风月池,见她进了一间大屋,便跟随而进,却被门内之人、便是这个称为莲莲的持剑剌杀,无奈与她对打,被她放暗器击中,为保自身性命将其反杀。”他说话虽气息微弱,但语气坚定。
轩妈大声嚎叫:“我女儿日常只知琴棋歌赋,手无搏鸡之力,如何使剑?全是凡尘公子为杀人找的借口,现有证人在此。”她已确认过此位青年公子便是名满合浦的凡尘。
芭蕉七将脸转向冬瓜:“你可看见莲莲与凡尘对打?”
冬瓜脸色一暗,咬咬牙道:“未见,只见大阿哥用剑刺向我家姐,家姐倒地而亡,可怜她连哼都未能哼一声。”言毕哭得泪水纷飞。
凡仕林在室内又开始踱步,连骂:“贱人,孽畜。”
泽兰亦是双泪横流,圆圆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夫人,且放宽心,总有办法的,我便不信尘公子是这样的人,必是冬瓜妹妹胡说。”
若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另一把剑呢。”
便听堂上芭蕉七道:“来人,去风月池现场搜寻另一把剑。”
芭蕉七继续审案,问凡尘:“你认可是你杀了莲莲?”
凡尘点头:“我是自卫。”
芭蕉七又向一众跪地的风月池家丁问了些细节,有说看见凡尘拿剑倒在地上,有说看见莲莲倒在地上,却无一人看见打斗,再问也都说从未见莲莲使剑。
衙役匆匆回来向芭蕉七复命,说室内除一滩鲜血之外,无任何凶器。
凡仕林又开始狠狠地骂:“贱人,孽畜。”
轩妈嚷嚷:“凶手、证人均在此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爷你可不能徇私枉法呀,苍天在上,还我儿一个公道。”
芭蕉七一时被噎住。
若丹一步跨进堂内,对芭蕉七道:“大人,凡尘公子确为暗器所伤,且暗器有毒。”
芭蕉七顿时如获至宝,连忙道:“事有蹊跷,今日案子便审到此,待补充证据后择日再判,凡尘、冬瓜收监。退堂!”
轩妈仍待赖着不走,被衙役拉出,喝道:“你若再闹,便定你扰乱公堂之罪。”
轩妈只得带众家丁离去。
芭蕉七急步迈入侧室,对凡仕林道:“大人且放宽心,必不让尘公子在牢里受苦,待我查明再做定夺。”又道:“证人冬瓜原可取保,但现今情形特殊,我便暂且将她押在大牢。”
芭蕉七也是倒霉催的,不过是个临时负责人的角色,却碰上如此复杂命案,杀人者为上司之子,证人却又是上司的妾侍,他不住地抓耳挠腮却想不出个囫囵法儿,哎,芭宝宝心里苦,比苦瓜黄连还要苦上十分。
他打定主意先拖一段时日,待新太守到任后,便将此烫手山芋扔出。
轩妈这边却剧情紧凑容不得芭蕉七往案子里注水,自从知道杀人者是凡尘公子后,她心里那个乐,不从这大大的苦主身上咬下几十斤肉来也对不住他的名气不是?便三日两头到大堂门外候讯,兴起之时敲几下堂鼓,再大声播放尘公子逼迫不成取人性命的言论,搞得芭蕉七不胜其烦,却也奈之若何。
凡仕林私下也与轩妈接触过,奈何她胃口大过涨海,凡仕林盘算着倾家荡产能凑出的银两,不及她目标的三成,请些有头面的乡绅出面调和,她却又摆出一副我上面有人的架势,还说不要钱只要命,要还莲莲一个公道。
气得凡仕林七窍生烟,一边骂:“孽畜,贱人。”一面又让芭蕉七安排私下与凡尘见面,想自己了解真相到底如何。
凡仕林夫妇见了凡尘,凡仕林原不想让泽兰同来,无奈泽兰口气坚决一定要看儿子,拗不过只得小心搀扶着一同进了牢内。
凡尘人仍虚弱,凡仕林问他当天发生的事,他又将公堂上所说复述了一遍,末了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我还没下作到如此地步,必是遭奸人陷害。”
凡仕林发急道:“你还只是太学学生,何人如此不耐烦去陷害你。”
凡尘道:“我也想知道,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未了叮嘱道:“母亲不可为我操心,你肚子里的弟弟要紧,万一我有所不测,父亲便指望这一个了。”言毕再无语。
泽兰自此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睁大双眼盯着凡尘,最后叹气流泪而去。出了凡尘牢房,对凡仕林说自己要单独向冬瓜问个究竟,还说怕凡仕林撕了冬瓜,让他先行离去。
究竟她们主仆二人说了什么无人得知,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泽兰才出牢门,却不再流泪,凡仕林一直在外候着,怕她出意外。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全城人免费吃了一个特大瓜,非茶余饭后也拿出来嚼吧嚼吧解解渴,且传得甚为离谱,最为香艳的版本,说凡尘公子临风玉树般人物,却终日沉溺声色,十四五岁便敢养外室,他与自己父亲大人的妾氏东瓜姨娘早有一腿,偏又恋着莲莲美色,那日与莲莲已然入巷,正真刀真枪激烈肉搏之时,被冬瓜姨娘醋海翻波捉奸在床,凡尘羞恼,挥剑欲剌冬瓜却错杀莲莲,冬瓜为自保便做了证人。
听得灵山脸上挂不住,使了银子往狱中见了凡尘一面,凡尘只说清者自清,让她不必信那等污秽言语。
灵山哽咽道:“我便不愿相信,但人证是你家姨娘,却又作何解释?”
凡尘摇摇头道:“你不必操心,自有水清见底的一天。”
灵山抹泪而去。翌日,夏侯先生托人将彩礼及庚贴退回,解除了凡尘与灵山的婚约。
凡仕林心情郁闷却又作声不得,见天在家绕圈圈,边绕边骂:“孽畜,贱婢。”只是那贱婢里分明包含了另外的意思。
无奈,他只得怀着沉痛的心情亲到狱中将灵山退婚之事告知凡尘,凡尘似早有所料般,一脸平静地道:“早该退亲。”
这里轩妈见芭蕉七按兵不动,想是自己逼得不够紧,凡仕林不愿出大价钱保儿子性命,便又聚众到堂前,将堂鼓擂得山响,又哭又骂道:“管事的官与凡家沆瀣一气,想不了了之,让我等庶民何处伸冤?天啊!地啊!天地良心啊!我便一头撞死在堂前,找阎王爷伸冤罢了。”
张目环视一眼众人,作势要往大堂的木桩上撞去,被众人拉开。
众位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乱七八糟起哄道:“就是就是,总得给个说法,难道莲莲小姐白死了不成?可惜了一个倾城美人。”
尚在牢内的前合浦县令韦大紧一见如此绝好机会岂能放过?托了此前住自家隔壁的把兄弟,让他无论出多少银子都要置凡尘于死地。
那把兄弟背地里一面哄骗轩妈说凡府如何如何多金,教她抬高价格趁此赚个盘满砵满,又鼓动轩妈请师爷写了状纸,放出风如芭蕉老爷再拖着不判便要进京告御状。一面又日日召集一群泼皮无赖在堂前跟着起哄,说芭蕉七徇私枉法,以至于如此简单明了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却不办,不知收了凡家多少银子。
事情牵扯到芭蕉七,他可背不动这个锅,一头跑至凡府,对凡仕林道:“大人,外头闹的实在太大,现今也无新的证据证明凡尘公子不是逼迫杀人,我无能,无法招架,你看如何是好。”
凡仕林道:“外头都有何说辞?”
芭蕉七将街谈巷议一一告知,末了道:“都在起哄,要凡尘公子一命抵一命,现下我让人先挡一挡,大人你赶紧拿个主意,怕挡不住酿成群体□□件,到时不可收拾。”
他这个皮球推得好,即给足上司面子又不怕将来上司秋后找自己算账。
凡仕林道:“容我与夫人相商。”
凡仕林心情无比沉重与泽兰商量:“只有答应了老鸨的条件,否则大阿哥怕是保不住。”
泽兰双泪长流,一字一句地道:“现今你非官非富,用什么答应她的条件?罢了,大阿哥命该如此,便让他去吧。”
凡仕林瞬间如被雷击,惊得睁大眼睛看着泽兰,以为自己听错:“那可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儿子啊。”
泽兰咬牙切齿绝望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我儿子杀人也是要偿命的,何况他杀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能怪我教子无方。”声音异常冷绝。
圆圆扑通一声跪下道:“老爷夫人,救救大阿哥,他是个好孩子啊,那怕卖了房子……”被凡逸搀扶回芜蘅斋。
凡逸将圆圆按坐在椅子上,四顾无人后才道:“姨娘你别再管哥哥之事,你也管不了。”
圆圆流泪道:“难道看着你大阿哥去死,我要去问你姨母借银子,看能帮多少帮多少吧。”
凡逸跪下道:“姨娘,往日你帮不了我也无法帮,今日你不管这件事便是帮我了,你想,没了哥哥,再无人能压我一头,偌大的家业不就落在你亲儿子身上了?并不需要我去杀他,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被老天收了去。”
圆圆一把捂住亲儿子的嘴:“不许胡说,现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
凡逸冷笑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如是男孩能平安活着长大,便算是他的本事。”
圆圆道:“还不给我住嘴,越说越不着边儿。”她内心挣扎了一番,想着平日凡逸作为庶子的种种不易,无论所做何事都被凡尘盖着,确也憋屈,便长叹了一口气,默默流泪,再不吭一声。
凡逸心里却盘算着,凡尘既与灵山解除婚约,自己要如何才能将灵山娶进家门。
第46章 草蛇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