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将贴身藏着的钥匙取下递给若丹:“你藏好了,那里头的物件全是三婆留给你的,尺牍里写着你出生的日子。”
若丹不啻听见一声惊雷在耳边炸裂,原来自己是捡来的,她曾经很相信岑氏说的她是八月十五买月饼搭称搭过来的“月饼妹”,后知道不可能,才坚信自己是岑氏亲生的。
她将头伏在三婆怀里泣不成声,三婆拍着她后背跟着垂泪。末已,若丹擦干脸上的泪痕,对三婆道:“我便查清了我的身世,也只有现今的阿爸阿妈和三婆,你便是我的亲亲三婆。”
三婆将她搂得更紧,祖孙俩一夜无话。躺在床上,若丹思绪如翻江倒海般,在脑中将前世今生都过了一轮电影,最想知道的却是自己与凡府公子凡尘有何关联。
第49章 凡逸处世
反复持续的回南天,阴雨连绵,水汽氤氲,仿佛随手一抓便能串成一条水晶项链,空气中弥漫的微微海腥味久久不能散去,若丹心情烦闷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啰里啰嗦推门而入,笑着对三婆好一顿抱怨:“三婆,我的衣裳都是自然水洗,再不翻风,我的皮肉与墙脚一样都能长霉了。”
三婆关心地道:“在屋内多放些炭火,被褥潮湿容易着凉。”
若丹神情落寞地将啰里啰嗦让到内院,啰里啰嗦注意到若丹霜打般表情,便将手去扯她的手,触碰之下觉十分冰凉,不由将她两只小手拢在自己手中,关切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不知何时他将若丹兄弟的称呼改成了若丹妹妹。
若丹感受着他手中的热度,凉凉的心底慢慢回复了温暖,迎上他湛蓝的湖水般纯净的眸子,她强打着精神问道:“我没事。你最近可有货要跑番禺?”
啰里啰嗦道:“可有可无,若你有事我便跑一趟,番禺的兄弟早前定了一批滑珠,我已凑齐。”
若丹沉吟半晌,贴身将一个精致绣袋取出,从中拿出一个怀古递与啰里啰嗦。
啰里啰嗦一见怀古,便笑道:“哇,好漂亮的怀古,是三婆给你准备的嫁妆么,我也想要。”
若丹苦笑:“就知道贫,三婆的珍珠酒还堵不住你的嘴。”因又正色道:“此怀古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替我悄悄查核,我要知道同款怀古都是何人所打、一共打了几副、何时打制的?但打制怀古的具体店铺我并不知晓,只知是在番禺一间极有名的店铺。”
啰里啰嗦收起满脸淘气,庄重地对若丹道:“妹妹你放心,你的命便是我的命,你不用说我亦知道如何去做。”他认真的样子让若丹觉着有些陌生,根本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将。
啰里啰嗦又道:“大凡有名的珠宝店都有自己的特殊符号,此怀古做工如此精巧,不会没有记号。”他将绣袋拿在手上细细揉捏,过了片刻,将里子翻出认真查看一番,又将怀古摩挲了几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将翻出来的绣袋一角递至若丹眼前:“你看这袋角绣的便是商家的记号。”
若丹看见袋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圆形图案,不专门细查,根本看不出来,但用手可感觉得到。
啰里啰嗦又让若丹看怀古的“好”.
若丹知道,怀古分“肉”及“好”。“肉”指从内圈到外圈之间的环状玉石,“好”是指当中的孔,“肉”为孔径的两倍称为璧,“肉”与孔径相等称为环。
啰里啰嗦道:“在‘好’的边上也有此标记。
若丹细看,只见怀古纯净通透,再看不出什么异样,用手揣摩也感觉不出,啰里啰嗦让若丹站到院子中央,将怀古对着穿透云霾射进来的一缕阳光细细旋转,若丹终于看见“好”上那一圈细如法丝的圆形标记,简直巧夺天工,她不得不怀疑店家有放大镜,不然如何雕出如此精细的标记。
啰里啰嗦又道:“传世店铺都留有客户底单,凭此标记便可问出是那家店铺打造。我明日便启程,你等我消息。”
若丹不无担忧地问:“陆路安全还是水路安全?”
啰里啰嗦十分有把握:“水路快,但若论安全,看是谁人,我请的镖局,领头大哥白道□□都能搞掂,倒也未出过事。我再叫上江芏做个伴,我最信得过他那把剔骨刀。”
若丹方才放心道:“如此甚好。”
天气渐渐好转,太阳不期而至,医馆内,若丹命人将潮湿的药草摊开在天井晾晒,自己陪着灵山在室内闲坐。此段时日,灵山偶尔到医馆来说说闲话,若丹顾虑各种话题涉及凡尘,便连自己都觉着有些生分,直至无话可说。
好在凡逸时常相跟着灵山到来闲聊,解了若丹的围,凡逸现今觉着秦家二姑娘若丹并不讨厌,相反,与灵山各有千秋。
若水却时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总是抢了话头,灵山一副不屑与她为伍的神色,只要看见若水到来即刻便离开医馆,凡逸便也追随而去。
灵山不给凡逸一丝幻想空隙,除了凡尘,她从没正眼看过那个男子,想嫁便嫁不想嫁便不嫁,若丹佩服灵山这份清高,这才是真清高。
若水脸皮再厚也不敢再跟出去,便朝灵山背后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什么破玩意儿,自己有眼无珠退了尘公子的亲,倒缠上逸公子了,大小通吃么?也不知逸公子看中她什么,通身薄如简牍。”
若丹狠瞪她一眼:“出去,这里是候诊的地方。”
若水骂骂咧咧离开。
自从上次被凡尘照脸拍了一剑,若水不敢再招惹凡尘,却又不甘心豪门梦碎,反缠上凡逸,故技重演,在一座凡逸上工必经的空屋子前摔了一跤,就势滚进凡逸怀里,凡逸却也来者不拒。
若水笑问凡逸:“我较之灵山如何?”
提到灵山,凡逸刚还处于兴奋状态的脸色顿时趋于晦暗。
若水却看不出,语气轻佻继续道:“公子如此多情,灵山却如此冷漠,我看她就是个木头人。”她急于取代灵山在凡逸心里的位置。
凡逸顿觉索然无味,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以若水的智商确是无法理解,灵山越是冷脸凡逸便越是想要征服这个冰美人。
可怜若水一连几日守在原地,凡逸要么避开不走此路,要么当不认识自顾行走,一日好不容易将他堵住,若水扯住他胳膊哭道:“逸公子你不能始乱终弃。”
凡尘冷笑:“你还想嫁我不成?回去撒泡尿照照,凭你,也能嫁入凡府?”
若水问:“我那样比不上灵山?你竟如此死心塌地要娶她。”
凡逸嘲道:“你不过一身肉比她厚实些罢了,便你的家世、才情、样貌,提一句与灵山姑娘相比,那都是侮辱了她。
若水虽恨凡逸言语伤人,但仍腆着脸哭问:“若我有了身孕,难不成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
凡逸冷笑:“你便不用吓唬我,事前给你吃的陈香丸是加了滑子药的,坐不了胎,现我是丁忧,若真有子坐胎我便是犯了大罪。劝你绝了以子逼嫁的心思吧,大不了一顶小轿抬进凡府做个小妾罢了。”
别看凡逸年纪不大,与通房丫头明铺暗盖却是轻车熟路,包括如何避子、滑子。豪门规矩,正室未娶进门之前,妾侍是不能怀孕生子的。他自栩不是大阿哥凡尘,房里一个通房丫头都不留,成日为着崇高目标勤读苦练,凡逸是谁?风流倜傥的逸公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那边凡逸时时陷落于温柔乡中,这边凡尘却常与伏明晟聚在霁和堂吃酒,伏明晟在合浦无家室,乐得热闹,若丹下工归家还得陪酒,有泪也只能当成可乐往肚里流,谁让伏明晟是自己上司呢。
一日聊到深湾,凡尘道:“自那日莲莲出事后,深湾再无渔船到来,显得越发冷清。既是因我跟踪冬瓜从深湾到风月池才引来的杀身之祸,想是深湾藏了秘密怕我看见。”
若丹沉吟道:“可能是走私吧,要杀你是因为冬瓜知道你已认出她来,所以要灭口?”
凡尘摇头道:“不对,她不知道跟踪她的人是谁,不过,她与莲莲合伙走私或许是有的。”
若丹问凡尘:“问过你家杜妈妈么?”
泽兰的乳母杜妈妈,四十五六岁年纪,脸阔,两眼间距较大更显得鼻梁扁平,平素不苟言笑,看不出任何表情。泽兰不管走到那,几个贴身丫鬟未必跟随,杜妈妈却是如影随形。这也不奇怪,大户人家的孩子是吃乳母的奶长大的,每日见乳母比见自己亲妈还多些,故与乳母的感情甚至超过亲妈。
若丹道:“冬瓜原是泽兰夫人陪嫁过来的丫鬟,杜妈妈或许能知道一些冬瓜的底细。”
凡尘道:“我也有想过,不过日常杜妈妈对姨娘、丫头没有什么亲疏之分,与她们说的话也就限于母亲的衣食住行,故也不敢肯定她是否知晓。”
他不敢私下询问,只要他开口便成了查问。当日他被无罪释放,泽兰当着他及凡仕林的面狠查冬瓜素常与何人接触,跪了一地的凡府下人都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一问三不知,再问是何人每次放东瓜出门,有家丁答是守府门的麻二,麻二每隔几日轮值,每次冬瓜出门均说是奉夫人之命去买刚刚随船而归的海鲜,麻二便开院门让她出去,众人均不在意。
再找麻二,早溜得没了影儿,此便成了一宗无头案。
泽兰将跟随冬瓜的两个丫鬟处死,理由是知情不报,又将守门家丁全部更换,原来侧门一般二人一班值守,现在增到三人,其中一人随时巡查。
伏明晟道:“当心些是对的,现今朝局不稳,太子与太后两派已成水火,虽说太子是人中龙凤,但太后一派势力不容小觑。我离京前,官家召我见了一面,其时官家龙体欠安,及至才出京师,闻官家已卧病在床。我怕京中一乱,地方匪患趁乱翻浪,尤其南边,南越国几次叫嚣要复国,这也是官家急急遣我回合浦的缘由。”
凡尘道:“在京师时我便听说太子是皇后所生,但不是长子,长子是皇贵妃所生,而皇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故各有所倚。”
若丹笑道:“官家好累,长子次子嫡子庶子这子那子的,便只讨一个老婆不好么?”
伏明晟、凡尘奇怪地盯着她,她明白过来是自己说漏嘴,一夫一妻制对这些汉朝男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潭,便岔开话题道:“伏大人师兄,你与莲莲相熟么?我在风月池前见过你与她在一起。”
以前若丹称伏明晟为伏师兄,现今伏明晟是太守,如称为伏大人又显见得生分,故若丹折中了一下,不谦累赘地称他为伏大人师兄。
因被莲莲无来由地推了一把,若丹很记得此事。她认为自己算不得心胸开阔,谁欺负她她都记着,她从不相信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混账话,倘都不记仇,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坏蛋小人,反正作恶了,被施恶之人都不记得,还是可以继续作恶的。
孔大圣人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她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伏明晟笑道:“不是我与她相熟,是我兄弟漕盐老大陈铁石与她相识。那日我才到合浦,陈铁石为我接风,叫了她来,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此女极有见识,问的多是宫中之事,当时我还感叹合浦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怎有如此出色又明事理的女子,可见南蛮之地穷山恶水刁民的传闻不真。”
若丹揶揄道:“故而一开始,你便以为我等都是刁民?”
伏明晟故意板着脸道:“你还不算刁民谁算刁民?我才有些感慨以为自己误会了合浦,你却拔出一把短剑向蟹脚六刺去,把陈铁石吓得不轻,说便算终身不娶也不敢娶合浦女子。”言毕忍俊不禁,爆发出一串爽朗大笑。
凡尘也笑看着若丹。
若丹又恼又羞,将三婆端出的湃在深井的荔枝恶狠狠地端了回去,背对二人之时咬牙切齿无声地道:“荔枝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还不如拿去喂大笨。”
第50章 狸猫太子
圆圆常兀自婉惜,若丹年纪不大主意不小,难得的是善解人意,为何不投胎在一户官宦或仕族人家,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坯子。因住得甚近,圆圆便常借口给泽兰抓药,到医馆与若丹闲聊,若丹也乐意与她瞎扯几句,圆圆免不了又将话题扯到凡逸身上,因皱眉叹道:“二阿哥是个实心眼的,一颗心全在灵山姑娘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若丹陪着叹气:“灵山姐姐现今亦是丁忧,故不好问她是何思量。”她如何能不明白圆圆的意思,却更清楚灵山的秉性,便又笑道:“尘公子与逸公子年纪相当,尘公子学识超群,逸公子今在官府当差,老天真真偏爱凡家也偏爱姨娘你呢,想当年尘、逸两位公子出生,凡府该是怎样的喜庆场面。”
圆圆笑道:“还真是呢,我与泽兰夫人同时坐的胎,算来是我早了几日,那阵子我们的肚子比着劲儿长,看上去我的肚子还大了好些,有那多嘴的编排说越大的肚子里面坏水越多,必定是个女孩。”
若丹掩嘴吃吃笑道:“那不是被打脸了?”
圆圆笑容里有些许遗憾:“可不是么,到了后来我的肚子比夫人的大了不止二指,又有那说嘴的,说我这个瓜已熟了保不住随时会掉,是以医官每回到府均是先给我备好接生物件的,孰料那大阿哥原是稳稳当当在夫人肚子里躺着,中秋前夕,竟然毫无征兆地便先到了世上,二阿哥还在我肚子里多赖了三日,所以说人的命原是老天爷定好了的,任谁也越不过去。”
若丹点头道:“是了,若逸公子早一步先到世上,可不是扯不完的糊涂官司。”她想起了伏明晟说的官家立后之争。
圆圆皱着的眉头即刻松开,道:“并不是,我家夫人是极好的,从来当我们是亲姐妹,我与她肚大如鼓之时,便时常光着肚皮比大小,后来我把她比了下去,她说是我作假,为了让肚子大过她的,喝了几海碗水。”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若丹笑嘻嘻道:“你肚子那么大,为何不是双生子呢。”
圆圆看了她一眼,点醒道:“傻姑娘,如是双生子老爷还不得笑到发颠,凡家又不是养不起。再说,我和夫人日日在后院散心说话解闷儿,怀了双生子的妇人那能如此轻松四处行走,怕撑破肚皮早早便躺床上安胎了,除非那双生子出生时如猫儿狗儿般瘦弱,但那是极难养活的。”圆圆在合浦住得久了,说话虽仍带些儿化音,但也夹杂了不少本地白话。
若丹沉吟道:“是呢,我能想象得到,当初我阿妈怀我的时候是何等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