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明晟听到此关键处插言道:“你会越语?”
解禄道:“我外祖家是越人,家人日常说话用的便是越语。”
伏明晟点头示意继续。
解禄道:“她二人才说至此,突然停止说话,似是静听门外动静,果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夜岚人静之时,声音十分清晰,便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正好床边离墙有一个空隙,我蹲起身隔着幔帐朝外看,拨剑的却是莲莲。”
轩妈大声嚷嚷道:“编话本子呢,我女儿手无缚鸡之力,那来的剑?”
伏明晟喝道:“再有多言,掌嘴。”
轩妈便不敢吭声。
解禄继续道:“莲莲急对那女子道‘你万万不能露脸,即刻从暗道出去,此人我来对付’,我一听,乖乖,连暗道都有,在暗道里旦夕不受打扰做那事岂不快哉。”
伏明晟喝道:“说正事。”
解禄胆怯地看看他,言归正传:“莲莲掀开墙上一幅春宫图,点了一处开关,便现出一条暗道来,那女子入内而去,莲莲才将暗道恢复原样,凡尘公子便闯了进来。”
余下说的便是莲莲与凡尘打斗莲莲死了那一段,最后道:“我趁凡尘公子倒地之时从窗口逃出。”
伏明晟问:“如此说来,你是亲见凡尘与莲莲用剑厮杀。”
解禄老实答:“亲眼所见。”
伏明晟又问:“剑呢?你出去时剑应还在房内。”
解禄道:“我从窗口跃出时四处都有人围拢来,只得跳进房后的湖里,躲在竹丛之后,听见轩妈说快将那剑扔进湖里,果有人拿剑扔了进去。我待人散尽后才起身离去,人都泡成了猪头。”
轩妈跳脚大骂:“好你个烂蟹脚、臭蟹脚,日常你到风月池我多有照顾你的,除了莲莲,那次不是绝色丫头陪着,我也知你馋莲莲身子许久,可你不入莲莲的眼我也没有法子,你却迁怒老身,将脏水泼我身上。”
伏明晟命一亲随与芭蕉七去查暗道,顺带找几个会水的衙役到湖里捞剑,众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芭蕉七拿着把长剑进来,说是从湖里捞出。
解禄将头凑过去,讨好地道:“如是越人所铸之剑,在剑身或剑柄上常刻有图腾,大人你看看是否有图腾?”
芭蕉七便认真察看了一会,对伏明晟道:“此剑在剑柄末稍处刻有花神图案。”
蟹脚六有些得意:“莲莲应是越人,能说越语便不奇怪了。”
若丹知道越人的花神,名姆六甲,相传其诞生于花朵中,用泥土创造了男人和女人。
轩妈完全傻了眼,她是真想不到羸羸弱质的莲莲背着她有这许多猫腻。
伏明晟问轩妈:“你有何话说?”
轩妈伏地号啕,哗哗淌下的眼泪将脸上涂得如猴子屁股般的红粉冲得一道深一道浅,她语气颤抖:“老爷饶命,此剑是妾身命人扔进湖里的,觉着反正也无人知晓莲莲会使剑,实是怕多生事端。”
伏明晟道:“如此说来你是早知莲莲会使剑?”
轩妈老实道:“见过一两次,问她,只说是闹着玩的。”
伏明晟又问:“莲莲什么来历?”
轩妈满脸惊恐道:“妾身实是不知,她豆蔻之时自卖自身进的风月池,与老身说她生于官宦之家,琴棋书画皆通,因家道中落出来混口饭吃,条件是只做清倌。我见她生得甚是齐整,尤是胸大臀圆,没有沉鱼之貌也有落雁之身,便应承下来,反正不花本钱。她来后倒是为风月池挣了不少银子,我便偏疼她些,日常也多护着她,由着她性子想接客便接,不想接也不曾打骂过她。”
众人嘲声一片:“不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么?”
伏明晟扫了一眼众人,众人吓得赶紧闭嘴,一时堂内鸦雀无声。
伏明晟又问她:“房中暗道因何而来?”
轩妈叩头如捣蒜:“妾身实是不知,求老爷明察。”
芭蕉七接话道:“风月池四周皆为繁华街道,暗道通往前门的春来茶馆,街坊说自那日莲莲死后茶馆便不再开门,刚察看了,茶馆里的老板伙计均不见踪影。”
伏明晟问低头跪着的冬瓜:“你与莲莲是何关系?你们从何而来?”
冬瓜仰起惨白的脸道:“她是我的家姐,现人已死,随你们说便罢了。”言毕低头“啪”地一声咬碎一颗牙齿。
伏明晟大喊:“快拦着她!”
跪在冬瓜身旁的凡尘用肩膀朝她撞了过去,已然迟了,冬瓜饮鸩,当场七窍流血气绝身亡,面容十分恐怖,围观人等吓得气都不敢出。
伏明晟命人将东瓜尸首抬下,稍后便宣判:“凡尘无罪,当庭释放;轩辕清水诬攀凡尘,杖刑二十,押入大牢。”
若丹顿感视线有些模糊,抬眼望向凡家众人,凡仕林喜极而泣,不断用手背悄悄抹去老泪,泽兰却是一言不发,若丹见她脸上似乎有一抹狰狞闪过,随即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凡仕林心疼地对泽兰道:“你看你,先前大阿哥判了斩首,你忍着泪水,现判他无罪你倒是高兴得流泪,仔细肚里那个小的。”
若丹一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众人奔走相告,都道:“伏明晟大人真真是青天大老爷,刚到合浦便断了如此繁杂大案,合浦有幸,合浦百姓有幸。”
伏明晟一案定乾坤,在整个合浦郡乃至交州范围内,一时风头无两。
第48章 披露身世
一整日,若丹在医馆里笑意盈盈,病患感觉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便连来治梅毒的蟹脚六也莫名赚了一个笑脸,弄得他紧张兮兮地跑到院中的水井前照了又照,以为是自己所患梅毒发作到脸上,一时心如死灰。
至日落时分,人已散尽,若丹正待锁了院门回三婆处祭五脏庙,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门推开,若丹未及回首,那人自顾走进了院内,若丹跟着背影进来笑道:“尘公子,你已大好,无需再换药了。”
凡尘不出声,回身将门掩上,便去拉她的手:“可有想我?我在那里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若丹一惊,奋力抛脱他的手,嘴里道:“你是用了两块香夷子花三个时辰将牢狱味洗完了吧,香姨子味撒的满园满庭。”
凡尘目如深潭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但见她眉似远山含黛,眸如双瞳剪水,突然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若丹有些气急败坏,双手用足了气力推他,心道:大哥,这是汉朝,光天化日之下,如被人撞见我还要不要在合浦混啦。一时之间却那里挣得脱,只得用胳膊肘狠击了一下他的前胸,凡尘负痛,脸扭曲了一下,若丹趁他松手之时转身想逃,被他一个反转锁住双手劈咚在院墙上。
凡尘盯着她一双秋水眸子问道:“你还要躲我至何时?”
若丹猝不及防,又被他压得动弹不得,闻着他身上散发的荷尔蒙,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那白如凝脂的小脸刹那间绯如盛开的凤凰花。
正是情难自禁之际,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若丹医官在么?”
门内二人吓得迅速分开,双双迎至院门,见啰里啰嗦手拎两只烧鸡,正贼头贼脑地从门缝往里张望,一见他们二人,便高兴地道:“啊哈,怎的如此之巧,尘兄弟也在,我正要喊上若丹,一起去庆贺你得雪冤屈,走,回霁和堂三婆处吃酒。”
若丹翻翻白眼:“不许去霁和堂,又想去蹭三婆的好酒。”
啰里啰嗦摆出赖皮嘴脸:“如此好事,自应有美酒,外头的那能称得上酒,马尿罢了。”
若丹站立原地,将乌黑的瞳仁翻成了死鱼眼。
又听一人大声道:“一群过河拆桥的白眼狼羔子,有酒吃竟敢不报我。”却是太守伏明城。
若丹不敢对顶头上司翻白眼,她那个时不时能开个小差却又不减薪水的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还得保住,只得陪出笑脸,乖乖领着三大“菜锅”回了霁和堂。
几大“菜锅”真不把自个当外人,开怀畅饮。凡尘话不多,只说借三婆的酒谢兄弟的救命之恩,一切尽在不言中,便频频举杯,敬了伏明晟又敬啰里啰嗦,一人便喝了三人的量。若丹看着三婆的藏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心尖尖那个疼,那可是她的陪嫁哦,一时气不过,便也相跟着推杯换盏。
酒酣耳热之时,若丹痴痴地想,今夜,此番无关风月的兄弟情真好。
翌日,若丹召集医馆众人开例会,这是她的工作习惯,会上一起研讨疑难杂症,再找出解决办法,此工作方法使得医者水平快速提升,用若丹的话来说,便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与她前任的做法大相径庭,此前医馆主事皆是神神秘秘地独自诊疗开方,一是维护自己至高无尚的权威,二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若丹想得最多的却是为人民服务。
若丹结束总结发言后便对众人道:“散了罢。”,却见凡尘神色萎靡进了医馆,因关切地问:“尘公子,不舒服么?”
她忆起凡尘昨夜临离开霁和堂之时,嘴里含含糊糊不断重复的“阿妹妹”,实是担心他昨夜喝高了,再如何青春无敌,也有酒大伤身的时候,便示意凡尘坐下,要给他诊脉。
凡尘却不无忧虑地对若丹道:“我母亲整日不思饮食,父亲恐波及胎儿,请你到府上给她把平安脉,再看有何法子能让她多进些食。”
若丹点头应允,让凡尘先行一步,自己随后便到。凡尘执意要与她一起同行,若丹急道:“你是怕市井闲磕无瓜么?我与你一起走在大街上,得有多少闲话袭来。”
凡尘坦然道:“我便是个不怕闲话的。”
若丹讽道:“你自然是不怕的,逼……奸致死的话本子都有了,还有什么比它更大的瓜呢。”
凡尘笑道:“对呀,那你怕甚?有我呢?更何况灵山已退了亲,我与她再无瓜葛。”
若丹冷言道:“虽说灵山姐姐与你退了亲,但与我何干?你仍是豪门贵公子,我也还是医馆穷医师,你家老爷夫人一日不点头,你便一日得听凭他们为你再另觅一处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现下我与你稍走得近些,都能想象得到合浦街上,市井是如何议论我想爬上枝头变凤凰的,那闲话的口水能将我腌成咸菜。唉,你省省心,我们是兄弟便很好。”
凡尘静默半晌,道:“若他们再牛不喝水强按头,一定要给我定亲,我便拼着不要这前程也罢。你等着,过了一年丁忧,我便让他们上你家纳采。”言毕自顾出门而去,倒是若丹怔怔地站立良久。
泽兰神情恹恹的,任由若丹给自己诊脉,站在床前的圆圆担心地问若丹:“胎儿可好?”
若丹微微一笑道:“无妨,亏的夫人素来保养得当,胎儿磁实着呢。”
因对泽兰道:“夫人可要多进些滋补膳食,胎儿长得慢了些。切不可吃寒凉食物,螃蟹、青鱼等海鲜少吃,天气渐热,不可吃湃过冰水的鲜果,易造成滑胎。”
泽兰若有所思,眼皮抬了一抬算是作答。
刚进门的凡仕林,接着若丹的话茬对绎兰道:“夫人,我儿子现在你肚子里可不能让他饿着了。”
他满眼含笑,拿出三个一色绣工精致的小布袋,从其中之一掏出一个怀古递与泽兰,温言道:“看看这个与之前拿去做样品的有何分别?我观着不差分毫。上次定制了小半年才得,此次打制得倒快,不过兼旬,正巧有船从番禹来,便带了过来。”
恰此时若丹开完药方,抬头正欲递与圆圆,不防一只手伸在她与泽兰之间,若丹一愣,下意识扫了那只怀古一眼,见眼前的怀古通体呈罕见的残阳血色,在怀古挂绳与怀古之间串着一颗精圆的孔雀绿珍珠,觉有些眼熟,在将头往后微偏以躲开凡仕林那只手臂之时,不禁多看了一眼,便这一眼,不由心跳加速。她迅即收回目光,也不多言,只向圆圆交代完服药方法便告辞而去。
晚间,若丹将卧室门闸好,对三婆道:“三婆,我想将那个怀古取出看看。“三婆探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点点头,示意她将五斗橱挪开,若丹取出墙角砖块,捧出小箱筪,三婆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挂在箱筪上的黄铜锁,若丹将包袱被摊开,见内里还有一卷尺牍,也不在意,只将怀古举在手上就着灯光细细看了一会,对三婆笑道:“你此前让我留意这个怀古,今日可是见着了。”
三婆全身一震,瞪大双眼道:“可见得真真的?”
“真真的,便是这个款式的怀古,这鸡血玉的成色不是寻常能见着的。一般鸡血玉偏暗,此玉表面昏暗,然光线之下却如鲜血涌动,是个极品,还有那颗作坠子的绿珠子亦是。”
跟秦壮走海丝路的那两年,珠宝的成色若丹是分得清的,三婆倒不怀疑。
若丹见三婆一副心潮起伏的样子,便打趣道:“此怀古必是三婆年青时,那个富家子弟送的定情物,不然你何至于藏了一辈子?以我岑三叔的家底是绝拿不出如此精品首饰的。”
三婆朝她头上敲了一记暴栗:“又拿我老人家取笑,快说在那里见着的。”
若丹便将今日在凡府所见述说了一遍。
三婆抓着若丹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直直地问道:“你看真切了,是泽兰夫人拿出来的?”
若丹细心地纠正道:“三婆,不是泽兰夫人拿出来的,是凡家老爷刚从番禺打制回来的,让夫人仔细看看与之前拿去做样品的怀古有何分别,凡家老爷说是打制得一模一样。三婆,你怎么啦?”
若丹突然注意到三婆面色阴沉不定,神情有些古怪。
三婆两眼噙泪,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佛开若丹额前细碎的绒毛,盯着她明澈的双眸叹道:“丹丫头,一些话,我藏在心底十七年,现今该是说清楚的时候了,免得我那天两腿一蹬,谁能与你说得明白。”
若丹大骇,抱着三婆胳膊紧张兮兮地道:“三婆,你要说什么呀?别吓我。”
三婆心情沉重,缓缓道:“你坐下听我细细道来。”
祖孙二人在床沿边坐下,三婆一五一十将十七年前的前尘往事细细述说了一遍,末了道:“如此看来,你与凡家可能有关联,但你说太守老爷打了两对怀古都还在夫人手上,这一个又从何而来?不过,或许可以顺着怀古查到你的身世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