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池老鸨轩辕清水听得芭蕉七当庭宣告:“凡尘判斩,三日后,午时三刻押赴西门斩首示众。”整个人便傻了,她料不到是如此结局,这绝不是她的初衷,现今人没了,钱也捞不着,不禁后悔自己这个狮子口开的忒大,便又当庭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数倍,虽说她压根不知道谁是自己亲爹,她是生在青楼长在青楼,长大后接了亲妈的班成为了老鸨。
若丹早在凡尘被投入狱中的当日,便趁为他换药之机,细细地问了事情的起因及经过,她听着凡尘述说,当下便皱着眉头道:“尘公子,依我看事情出在深湾,冬瓜到深湾,被你发现后跑到风月池,她与莲莲是姐妹,而莲莲又武功了得。”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喃喃念叨:“关键词:深湾、风月池、武功。”
凡尘道:“圆圆姨娘说曾见过冬瓜姨娘去深湾,当时我觉着奇怪,深湾平时荒无人烟,她去做甚?”
若丹突然想起一事,道:“我在深湾见过‘阿班火’。”便将八月十五遇见阿班火,被伏明晟所救之事说了一遍。
凡尘沉思片刻,道:“难道有人要在深湾做手脚?”联想起泽兰说过让市人无事不要去深湾,不由心下大骇,此事与自己母亲有关联?他不敢往下想,但东瓜是泽兰的贴身丫鬟,泽兰自是脱不了干系,他若有所思道:“你让人悄悄注意些深湾,我怕出大事。”
若丹点头道:“现下最为要紧的是为你洗请冤屈,你再细想想还有什么漏下的?”
凡尘努力回忆当日情景,忽然想起来,道:“我那天中毒倒下之前,似乎看见一个人影从窗口跳出。”
若丹喜出望外:“室内还有他人?我马上禀报芭蕉大人,让他着人去查。”言毕便要起身。
凡尘拦住道:“我也不敢肯定,且芭蕉七的行事作风,便有此人,怕亦会被打草惊蛇。”
若丹眼波一转:“你说的在理,我这便去现场,看看能找出什么物件。”
凡尘不无担心地道:“你一小姑娘,别去那风月场所,不留神还得把自己折进去。”
若丹调皮地道:“放心啦尘公子,我是女福尔摩斯。”
凡尘不解地问道:“什么扶你摸师?”
若丹一笑:“明日再来给你换药。”
凡尘恋恋不舍看着她离开,隔着栅栏又千叮万嘱:“务必小心,看着不对赶紧撤了,失身事小,失节事大。”不知为何,他一见若丹便焦虑感顿失,竟在这种场合幽起默来。
若丹大为惊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居然从这个严谨的少年嘴里吐出,不由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中的箭毒已从手上漫延至脑中,以致他连三观也改了。
若丹和江芏趁天将明风月池看门的家丁睡意正浓之时,从窗口潜入莲莲房中,二人分头仔细搜寻起来。该处现场已被封锁,地上一团黑血还透着血腥味,房内物品凌乱,桌椅倒地,一张古琴被砍为两半,可见当时打斗之激烈,但床上异常整洁,被铺折叠齐整,再看衣橱里衣裳不多,虽说质地上乘,但与风月池行首的江湖地位极不相符,若丹更觉着这个莲莲不简单。
二人搜寻半晌,一无所获,眼看日近正午,便只好放弃。若丹查看窗外见无人来往,便招呼江芏仍从窗口跳出,江芏大步向前,不料脚踢着床柱,便捂着脚趾头蹲了下来,疼得呲牙咧嘴。
若丹发笑,轻声道:“诺大只床脚你却视而不见,便有物证,也早被你忽略了。”
却见江芏突然爬进床底,片刻,手里托着一颗小小的珠子样物件匍匐而出,将物件小心递与若丹。
若丹接过一看,这颗小小圆圆的物件外表有些像珠子,呈浅紫色,但没有珠子的光泽,用指甲轻轻一括有粉末落下,放在鼻子底下闻闻,一股淡淡的异味,若丹小心翼翼地藏好。
回到医馆掩了房门,若丹掏出紫色珠丸认真察看,这是用槟榔与药草一起精炼而成的颗粒,人称紫颗子,由外夷商贾带入,价格不菲,据说抽烟时加入,醒脑作用极为持久,但能将牙熏黑,且能慢慢上瘾,故女子一般不用。若丹接触过莲莲,她身上并无烟味,应是不抽烟的,故此紫颗子必是男人所用,且此人烟瘾不小,但紫颗子昂贵,不会随意便丢弃或者掉落地上也不寻找,因此最有可能的是,当时屋内藏着一个男人,目睹了当日打斗全过程,或许因紧张过度而放弃寻找,但此人又似乎与当事人无关,否则不会见莲莲倒下而自己跳窗而逃。
若丹又将紫颗子凑近鼻子,觉着似乎在那儿闻过此味,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如此冥思苦想了半日,了无头绪,索性便带回霁和堂。
与三婆就着恁汁喝着番薯粥,三婆见若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道:“外面传的凡尘公子之事,可是真的?”
自若丹就职后,三婆便半关了霁和堂,只卖珍珠膏和珍珠酒,再不坐堂行医,故三婆的八卦量少且不新鲜,很多都要向若丹求证。
若丹摇头道:“三婆你别信,凡尘公子倘是那样的人,世上的正人君子或许已经绝迹了。”
三婆欣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今他冤枉却有口难辩,又做何处?”
若丹将紫颗子掏出,递与三婆道:“三婆,你可知合浦都有谁抽烟加进这玩艺的?”
三婆拿来闻闻,道:“能加这个的不多,不过这个味的我却认得,是蟹脚六叔的,里面有一味樟脑丸,用于通鼻。蟹脚六叔鼻塞严重。”
若丹大喜过望,没头没脑也夸起三婆来:“神婆,三婆是神婆。”激动得大口喝起粥来,怪不得她觉着此味熟悉,那年在风月池门前被一个干瘦老头扯住,他喷出的口气便是这味儿,学中医的对味道极是敏感。
三婆哭笑不得,用明显已被若丹带偏的口吻道:“你才是神婆,你全家都是神婆。”
若丹大笑出门而去,喊上江芏便去寻蟹脚六,不料蟹脚六却不在店铺,伙计道:“出门进货去了。”
若丹问:“上何处进货?”
伙计答:“唔知,老板出门从不告知去向。”
若丹无奈,让江芏日日抽空在蟹脚六门店外稍远处隐身等候,均未见其踪影,若丹猜想他可能流连各青楼酒肆,便又让江芏着人查看,亦是了无踪迹。
江芏倒有些着急起来,问若丹:“莫不是蟹脚六惧怕而躲了起来,待挨过风声再出来?”
若丹安慰道:“不会,从未有人说过场内另有其人,应是进货被何事耽搁了。”
话虽如此说,她心里也没底,倘若蟹脚六一直不出现岂不是麻烦大了?
如此忐忑的日子,直至凡尘被判三日后问斩,亦未有蟹脚六消息,若丹急得满嘴起泡,对江芏道:“实在不行,便将证据交给芭蕉七大人,向他秉明情况,延迟斩首再另想法子。但如此一来,恐怕更难查到真相,蟹脚六听到风声真的会隐藏起来,最怕的还是被冬瓜一伙灭口。”这也是若丹想悄悄逮住蟹脚六的原因。
又过得两日热锅上蚂蚁般的日子,蟹脚六仍杳无音信,江芏去问蟹脚六婶,被她拿大扫把打了出来:“我说你这臭小子三番五次来问死老野在不在,今日我便告诉你,他早死了,不知死在那个贱货女人的肚皮上了,我那得闲管他到那里进货。是他欠你的还是你欠他的?你欠他的便拿银子来还,他欠你的你自认倒霉吧。”骂得江芏灰头土脸落荒而逃,只得回到蟹脚六店铺门前死守。
已是晚膳时分,医馆内显得空空荡荡,若丹一人呆坐,一想到明日凡尘将被斩首,心里便火烧火燎的,却仍一筹莫展,想着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便起身欲去寻江芏再商量对策,却见一人不慌不忙进了医馆大门,定睛一看是啰里啰嗦,不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兄弟,你可回来了,尘公子出事了。”
啰里啰嗦道:“我一路行来,听路人议论纷纷说凡尘兄弟被关进大牢,便急着来医馆找你,所为何事?”
若丹将事情始末扼要告诉了啰里啰嗦,啰里啰嗦问:“现下怎办?只能看着他被砍头么?”
若丹道:“我们先寻上江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该是天无绝人之路。”
二人正待出门,江芷满脸通红跑了进来,显见是跑得急,见到啰里啰嗦不及招呼,只对若丹道:“快,蟹脚六在店里,江芏哥哥现在那里盯着。”
若丹大喜过望,与啰里啰嗦道:“我们过去,你将他骗出来,我们将他拿下取了口供再说。只是,现下衙门众人我是不大信得过,不知新任太守何时能到?”
啰里啰嗦笑道:“我便是与新任太守同船而来,我与他在官邸前分手便来寻你了。对了,你猜新任太守是谁?”
若丹满怀希冀:“难道又是你兄弟?”
啰里啰嗦道:“那是自然,不过却也是你师兄,伏明晟伏大人。”
若丹毫不掩饰脸上的狂喜,拉着啰里啰嗦道:“如此说来,我们赶紧去寻蟹脚六。”
三人到了前街,江芷带他们上了蟹脚六铺面对面的茶楼,江芏站在窗前死死盯着街对面,三人顺着江芷视线朝下看,果然见蟹脚六在店里闲坐,三人便如见了凤凰般长嘘了一口气。
若丹对啰里啰嗦道:“我们在途经你店铺的路上寻个僻静拐角处候着,你去对蟹脚六说,有上好的琉璃出手,让他到你店里去。”
啰里啰嗦照若丹的说话将蟹脚六说动,途中到了若丹们的埋伏地点,江芏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与啰里啰嗦一人一边架起蟹脚六便往太守府方向走,蟹脚六不明所以,挣扎问道:“你们这是做甚?我还未曾用晚膳。”
啰里啰嗦嬉皮笑脸道:“不急,先看珠子再用不迟。”
蟹脚六意欲挣脱,若丹低低说了声:“风月池之事。”
蟹脚六顿时软了下来,问道:“你们要做甚?不关我事嘅。”
若丹冷冷地道:“关不关你事,到太守跟前说去。”
江芏将腰间踢骨刀取出迎着月光亮了亮,蟹脚六再不敢出声,乖乖跟着四人到了太守府。
凡仕林只是丁优,不是罢官,虽然凡家已觅好了房子,但修缮花了些时日,近日才开始陆续搬离。
伏明晟车船劳顿,于天傍黑时到的合浦,他觉着偌大的太守府后院只住自己一人未免显得空旷,便让凡家慢慢搬着,自己仍住回原来的剌史官邸。到得住处,让亲兵简单归置了行李,又与芭蕉七交接了半日,收拾停当,伏明晟便走到府衙,在二堂内翻看风月池卷宗。
他本任交州剌史时间不长,但回京复命后,官家因接了凡仕林丁忧的上疏,再反复看了合浦疫情凑章,毕竟太守关系到地方民生,百姓饿肚子是要造反的,一时手上无合适人选,故又任命伏明晟兼任太守赶赴合浦。
伏明晟半路接报,说有合浦上呈官家的八百里加急文书,既是新太守到任,便先报与太守。伏明晟看了急件,方知凡尘出了大事,以他对凡尘的了解是不太相信的,便拦下去京师的信使,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到合浦。
第47章 案定乾坤
伏明晟闻报若丹等人来访,知是为凡尘之事,便连声叫传。
若丹让江芏兄妹在门外守着蟹脚六别让他溜了,自己与啰里啰嗦一起进了堂内,伏明晟起身相迎。
相互施礼毕,伏明晟坐下听若丹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听若丹说已将蟹脚六带到二堂外,便叫传进来问话。
蟹脚六一见满脸威严的伏明晟,先自软了下来,不等提问,便竹筒倒豆子般将当日在案发现场所历一一说出,待蟹脚六在笔录上签字画押毕,梆子已敲过三鼓。
咸蛋黄般的太阳刚从海面探出半张脸,市人便纷纷打开店铺门闸准备迎客,却有人奔走相告:“新任太守重审风月池案。”众人便如被注入鸡血一般,纷纷聚拢到太守府正堂前面的广场上,毕竟此案牵涉了太多的流行元素,男女主均为公众人物,加上姨娘、□□、行首、凶杀、绿帽、官二代等等吸睛名词,配上风月无边的故事情节,简直不要太刺激。
太守升堂时仅限百人在堂内听审,其余乌鸦鸦人众便立在堂外广场上伸长了脖子听消息,几个好事者来回奔跑,即时向众人播报新鲜出炉的判案情节。
若丹仍与凡仕林、泽兰、圆圆、凡逸在侧室听壁脚。
判案过程大抵如下:一干人犯带到,所有牵涉其中人员跪在堂前,轩妈仍是老三篇,首先是满脸眼泪鼻涕向众人哭诉:“我儿死的冤,花朵般女子说没便没了,我余下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说的莲莲真如自己独养的亲闺女一般,也说的众人颇为同情。
而后是猛然冲到凡尘跟前,揪着他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你个大淫贼,还我女儿命来,我要你一命抵一命,银子也是要赔的。”内中便有人窃笑:“既已无命,如何赔你银子?”
最后是扑通跪着扯住尚未落座的伏明晟干嚎:“青天大老爷啊,你可得为老身做主啊,如是你们官官相护,老身便一头撞死在堂前。”
却蓦然发现,青天已换,此青天非彼青天,此青天满脸络腮胡子更具威严,自己便先怯了,被伏明晟将她轻易甩开,惊堂木一拍,大叫:“升堂。”
于是几天前堂前审案一幕又重演了一遍,开头情节众人皆烂熟于胸,传话的也省却了在毒日头下来回奔跑,众人静等最后高潮,便是宣告将凡尘押到西门外问斩,眼见得青天大老爷又将惊堂木一拍,有好事者为占得一个观斩的好位置,未及听宣早拨脚飞奔出了大堂前往西门,带得一大群人也相跟着浩浩荡荡朝西门跑。
未料惊堂木拍过后,却是一迭声地叫传证人,堂内剩下的众人一听还有好戏,便又屏气凝神继续观看。
传出的新证人是前街的蟹脚六爷,众人很是惊奇,此事与蟹脚六何干?传话的也忘了自身使命,自顾看公堂审案,便听伏明晟威严的声音喝道:“解禄,将你那日所见从实道来。”众人此时方知蟹脚六的大名为解禄。
便听跪在地上的解禄道:“那夜,我于五鼓时分潜入莲莲房内,想于人睡的最熟之时下手,不想莲莲却不在房中,正想着是走是留,此时门外有说话声,莲莲边走进门边对小丫头说接客到现在也是乏了,让小丫头明日晚些叫她。”
解禄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便躲到床下,想候她睡熟再一近芳泽,不想她却在房内来回行走,偏她房内一直点着的安息香让我有些昏昏欲睡,我怕自己睡过去打鼾,便掏出紫颗子想闻闻提神。便听门外传来两长两短敲门声,莲莲去开了房门,我想不到此时还有人来,吓得一激灵,紫颗子便不知滚到何处。莲莲将来人迎进来后掩上门,却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语气仓猝用越语对莲莲说她被人从深湾跟踪到此,且已不是第一次被跟踪,问莲莲该作何处?莲莲说‘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