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丹胸有成竹道:“并不难,你先服一次药看是否有效。”
若丹开了方子,见阿加妮又痛得两眼翻白竟至昏厥,忙叫二当家的着人去采药草,她在床沿边坐下,拿出银针下在她的中极、三阴交、气海、足三里处。
待阿加妮醒来,已是鸡叫头遍,二当家村树将熬得浓浓的药汁端来,若丹看着她缓缓服下,叮嘱她好好睡一觉,自己亦和衣在她身旁的桌子上趴着合眼小憇。
若丹感到一只手在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脸颊,暖暖的,睁眼一看,水波荡漾的双眸近距离盯着自己,再看,却是阿加妮英气勃勃的脸庞,若丹笑问:“还疼么?”
阿加妮轻快答道:“不疼了。可有法子根治?”
若丹笑答:“这个不难,生孩子便能解决。”
她从桌上顺手拿了一根软软的小竹枝给阿加妮作示范:“你之所以每次来月事都痛得死去活来,主要是行经血的通道太窄且后屈,如能生几个孩子,往后保你不会再痛。”
看着若丹笑意盈盈的脸庞,阿加妮心里是翻江倒海,她忽然道:“我们今夜便成亲吧。”
若丹骇得瞳孔骤然收缩:阿姐,不要那么直接好不啦。她稳了稳神,对阿加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家住米伦,在外求学多年,高堂已是耄耋之年,捎信来说挨不过这几日,如不能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此生实是难安,且我已有娇妻萌子,再娶你大当家的势必两头都对不住。”
若丹这一套说辞,在前面一个部落也曾经对部落头领说过,起因是头领家豆蔻年华的女儿要嫁给她,当时她甚为抑郁,自己的脸涂得都成了烤糊的锅贴,这如花似玉的小女子还要嫁,后悔应该扮成个白面书生或许还安全些,便只好搜肠括肚编了这套说辞,想着一来有地位的女子都不会给人做妾,二来阻人回去见父母最后一面是极其下作的行为,希望能够凑效。还真是一试即爽,那小女子求若丹葬罢父母再回来,她宁愿等着,还把一个骨牌送与若丹,说是本部落的令牌,路上如遇本部落人为难,亮出令牌便能通关。若丹收下骨牌后,与头领女儿作别,却始终不敢直视那情意绵绵的纯净双眸。
若丹眼角的余光撇见一个高大身影悄悄进入室内,便抬高声音继续对阿加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虽在此处时日不长,然观相貌堂堂的二当家对你实乃关怀备至,不失为一个可倚仗之人。”
昨夜若丹从瘦子与麻子的闲聊中听到,阿加妮出身大族,当年不甘被用来祭神,便反出寨子,对她爱慕已久的村树,义无反顾地跟着上山做了二当家。
一席推心置腹的话语让满脸横肉的村树泪洒当场,闪身而出力劝阿加妮:“不可让若丹医师空留遗憾。”
他对江湖游医并无好感,绑了多少个上山都治不好阿加妮不说,一些无良游医还趁阿加妮痛昏过去之机,伸出咸猪手在她身上使劲按摩,甚至一个化缘的和尚见了阿加妮,说要带她回庙里双修五载,保准能治好她的病。他问和尚寺庙也能养女人?和尚答:只要不生孩子便无人知晓。被他一顿胖揍赶了岀去。有多少次村树都想宰了这些游医,阿加妮说他暴燥,故医师诊病便让他在外候着,他亦只能透过门缝悄悄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免得阿加妮吃暗亏。
阿加妮望着无限深情的村树只得点头,问清若丹家在米伦附近,便指路道:“一路你只须问着巴莱走便不会迷路,巴莱是骆越族人的圣山,过了巴莱往西北方向走便是米伦。”
二人依依不舍地将若丹送出密林,阿加妮将寸步不离自己的一只名为大笨的胖乎乎的中华田园犬送给若丹,说好歹在路上有个伴,这大笨IQ极高,许是见若丹长得好看,时常围着若丹摇头摆尾,且狗眼里终日一副微笑模样。
村树对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去忖度若丹甚为羞愧,他忽然有些心疼若丹,这个有着一双澄澈眼眸的医师有时更象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村树将身上背着的一个麻布包裹放在若丹的马背上固定好,里面是足足半头野猪肉晒成的肉干,抬头搓着粗糙的大手对若丹道:“非万不得已不可独行,宁愿在客栈多候些时日,与人结伴同行。”
若丹大为感动,她含泪抱拳作别道:“倘再路经此地,必上山吃大当家及二当家的喜酒。”
亏得有大笨在,虽是青天白日,若丹所走的路也不甚偏僻,但总会遇上些许狼虫虎豹或不怀好意的独行人,大笨便一反常态显得极为凶狠,咆哮着将这些拦路生物吓退,若丹骑着小黑趁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大笨还总能蹲在前路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若丹大为叹服。
如此一来,若丹、小黑、大笨,一人一马一狗,便成了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第55章 死生契阔
如此行得旬余,此日,若丹正无聊地哼着一首小调:“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遇一砍柴老叟,赶紧趋前下马,作了一揖用越语问道:“巴莱可是朝此方向走?”
老叟热心答道:“翻过前面那座名为甫马山的高山,再乘船顺江而下,看见江两边的崖石上布满图画时,便差不多到巴莱了。”
都说观山近但行路远,若丹怕走错了冤枉路,便走走停停,逢人便求证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确。此日终于确认,眼前的高山便是砍柴老叟所指的甫马山,若丹在山下寻了个客栈,休憩一番后,备齐了一应干粮清水,赶早上空气清凉带着大笨顺着羊肠小道往山上走,至于小黑,她料其难以翻越高耸的山峰,忍痛卖给了客栈老板。
才到半山腰,突然天上阴云密布,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四顾荒野无人,若丹不免心慌,想寻个狩猎的茅寮或者山洞先避一避。未待她找到落脚点,狂野的山风便夹杂着瓢泼大雨铺头盖脸而来,须臾将她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心凉,同时雷电大作,将离她不远的一棵二人才能合抱得过的大树劈得冒出青烟,吓得她汗毛倒竖。
展眼四顾,见斜下方有一块凹进去的岩石或可避雨,她便慌不择路地跑了过去,谁知脚下一滑,人便叽里咕噜顺着悬崖边滚去。在身体飞速下滑之时,她本能地伸出双手乱抓身边能够够得着的物体,好不容易抓住一丛灌木,整个身子已被吊挂在凹进去的岩石上方。
喘口气,才要考虑怎样摆好姿势才能跳到岩石上,灌木却带着泥土开始松动,眼看要掉落悬崖,她闭目奋力将身体往里一摆,手一松,结结实实掉落在岩石上,摔得她屁股生疼。
趴在岩石上向下探头一看,她差点被吓傻,若不是此块岩石,她摔到悬崖底下怕连骨头碴碴都不能剩下。再回头,发现身后竟是一个山洞,才要进去避过这场大雨,一个大家伙闷哼着砸了下来,倘不是她快速后闪已被砸倒,却惊喜地发现是大笨,它倒无事,脚一粘地便立了起来,冲若丹摇头摆尾,相跟着把水花溅了若丹一脸一身。
若丹带着大笨进了山洞,在离洞口不远处,将些枯枝归拢,掏出火石点了一堆火,随着洞内火光亮起,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就着火堆将衣裳烤干,看看洞外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若丹扎了支火把带着大笨朝洞内深处走去。
山洞窄长,到了一处足有四五人高的场所,若丹止步,举着火把周围看了一圈,见洞壁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或器物画像,这些画像用赭红色单线勾勒,线条粗犷,形象颇为传神,她仔细看了一会,不明所以,便又继续往洞内更深处走去。
蓦地大笨两耳竖了起来,嗖的一声回头朝洞口方向冲去,却又低低吠着慢慢退了回来。
若丹好奇,举着火把回头朝来路一看,瞬间惊得魂飞魄散,便见一头一人多高的壮硕野猪,步步紧逼着大笨进了洞内,大笨呲牙咧嘴朝它大吼。
或许是闻到人的气味,野猪撇开大笨朝若丹扑来。
若丹避无可避,只得拔剑在手挺身迎上前去。
大笨也不甘示弱,围着野猪展开了攻击,无奈野猪皮太厚,大笨的犬牙咬在它的身上,不过是给它挠痒痒而已。
若丹的短剑倒是锋利,在腾挪闪避之时给了野猪一剑,但她是第一次真正使剑应战,无甚经验,剑尖胡乱扎在野猪身上,顿时有血冒出,却更惹怒了这个大家伙,便见它一脚将大笨踹飞,竟不避若丹利刃迎面一头撞来。
若丹一时无路可退,被它逼到洞壁边上,眼看即将被野猪的獠牙剌穿,她两眼一闭,喃喃道:“今日小命在此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倏忽间一人从野猪头顶上方飞落,一柄长剑闪着炫光“噗嗤”一声扎入野猪脑袋,野猪臭烘烘的长嘴,堪堪在离若丹一指远的地方瞬间止住,随即整个身架轰然倒地,头一歪,一颗獠牙咔嚓一声断裂。
若丹在野猪的惨叫声过后,惊恐地睁开双眸,待隔着野猪看清来人,瞬间将手中短剑一扔,不顾一切便朝他怀里扑去。
凡尘稳稳接住飞扑而来的姑娘,双臂将她环在怀里,沉声道:“不怕,我在。”
若丹将脑袋埋进凡尘胸襟,良久抬起朦胧泪眼,傻傻地道:“不许笑我连猪都打不过。”
凡尘低头望着她惊魂甫定的双眸,双臂略一用力,神情威严道:“你说呢。”
若丹忙挣开凡尘怀抱,仍是傻傻地问:“你怎么能在这里?”
凡尘一笑,取出膏药,一边给她手上脸上被荆棘划出的血口子敷药,一边慢慢细述自己的行程。
原来自那日二人为杜妈妈之事吵了一架,便没再碰面。及后,凡尘见来为杜妈妈扎针的是一个小医官,以为是若丹赌气不愿见他,也不太在意,只当她气消了便无事了。过了数日,凡尘见均是这个小医官来扎针,便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若丹不是那等有事无事便使小性子再等着人去哄的无病呻吟的小女子,但也知道她的犟脾气,认准了理便不会妥协,因反思此事多是自己的不是,那日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若丹不尽力救治杜妈妈实在有些无理,不能要求医者无论何病都能防能治,便想当面向她道歉,却遍寻不着,问谁都摇头说这几日不曾见过若丹。问啰里啰嗦,他说自己也在找她,去问三婆,三婆叹气说若丹只说出去散心,至于去何处没明说。
凡尘这才慌了,硬着头皮到太守府问伏明晟,伏明晟不相信地盯了他半响,奇道:“若丹告了半年假,你竟然不知?她来告假之时失魂落魄,你小子对她做了什么,竟使一向沉稳的姑娘慌张如此。”
凡尘赌咒发誓道:“是因为奶妈,只是争吵了几句,其余并无多言。”
伏明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相信:“便为一个奶妈,别是你小子又给那家姑娘纳采了吧?”
凡尘急如热锅上蚂蚁,求伏明晟道:“那是绝对没有的事,但无论何故都是我的错,我得去寻她,可知她去了何方?”
伏明晟摇摇头:“她原是请辞,我不允,给她放了半年假。”
凡尘突然想起应该去问江芷,这个小跟班与若丹形影不离,应该知道若丹的去处,便将她拽到一边追问。
江芷见日常神色冷峻的凡尘急得只差没有给自己跪下,便红着眼圈将若丹留下的尺牍交与凡尘。
凡尘迫不及待地解开封口,只见尺牍上写着两行字: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诗与田野。我们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必找我,各自安好便是最好。
凡尘将尺牍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却再找不出隐藏的字词,问江芏,她也只是茫然地摇头,还哭着求他:“尘公子,你去把若丹姐姐找回来吧,只有你才能将她找回来。”
凡尘回去简单收拾了行装,对凡仕林说回合浦耽搁了不少时日,现要回太学继续习经,以备来年继续考试,凡仕林此回倒是痛快应允,还给足了盘缠。
凡尘曾听若丹无意中说过此生最好能到太医院修学,猜想她可能前往京师,便乘船顺着南流江往京师方向行走,见人便拿出自己画的若丹的画像问人可曾见过这个姑娘,人皆摇头。他又想起若丹必定是扮了男装出行,便将姑娘画像改成男儿画像,众人还是摇头,他便断定若丹没有走水路,其目的地也不是京师,那她能往何处去呢?想起若丹苦学越人语言,且对莲莲的剑柄上的图案极为关切,一时茅塞顿开,想必若丹查莲莲的越人身份去了。便改变方向,循着若丹所走路程策马奔来,一路上仍给行人看若丹画像,终于有路人说曾在某头人家里见过这个大眼睛的美貌公子,凡尘大喜,寻到头人家一问,果然是若丹,头人女儿告诉他,若丹要回米伦见耄耋之年的高堂最后一面。
那部落头人的女儿仍在痴痴等待若丹归来,头领见了凡尘,觉着比若丹更英俊潇洒几分,便问可否留下与自己女儿成亲,自己可将家业全权交到凡尘手上,吓得凡尘连说自己是若丹的亲亲兄弟,也是赶回去见耄耋之年的高堂最后一面。
头人不无惋惜地将凡尘放行,凡尘快马加鞭逃离的那一刻,听见头人在其身后叹息:“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
此日,凡尘在甫马山下的客栈询问老板,得知若丹已于三个时辰之前上山,便也将坐骑兑换了干粮清水,循着若丹所行方向追去,行到半山遇天降大雨,见前后均无可避之处,只左下方有一凹进去的石块,便攀藤轻轻落下,意欲待雨停再走,正好碰上此番惊险一幕。
凡尘给若丹上完药,待她平复了心情,便问道:“何事令你独闯险境?我们一起解决不好么?”
若丹摇摇头,告诉凡尘:“我想找芈娘,想去米伦部落,无甚目的,只是多行路多长点见识。其实你真的不必找我,你该到京师继续学业。”心道:有些事,只能一人独做;有些关,只能一人独过;有些路,只能一个独行。
凡尘虽不大信若丹所说,却语气坚定:“你走海丝路我未能同往,我便发誓,从此以后我绝不会让你一人独行。不管你是何目的,你也不必言明,我纵然将己化作一苇,亦载你逆旅以航,达你凡心所向。”
默了默,目光更加炽热坚毅,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若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56章 非此即彼
雨后初晴,二人出了山洞,站在岩石上,清新的沁人心脾的空气扑面而来,若丹忽然看见阳光下一道绚丽彩虹,像从她脚下长出来的一座七彩桥,一直长到了天上,她兴奋得又跳又叫,脸上流光溢彩,拉着凡尘的手道:“我想顺着彩虹走到天上看一看。”
凡尘脸上始终挂着暖暖的笑意,若丹痴痴地看着彩虹,凡尘痴痴地看着若丹,直至彩虹慢慢融化。
凡尘对若丹说要趁早翻越大山,恐夜黑风高野兽出没。若丹想起洞内壁画,便拉着凡尘回到洞内指给他看,二人看着画像细细揣摩起来,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