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丹从医者的立场出发，认为此是骆越医师利用气功防病强身创造的气功动作图。岩画里的人像，或两手上举肘部弯曲、或半蹲式两膝关节弯曲成相同角度、又或两腿向后弯曲两手向上伸张等动作，显然有舒筋活络、强筋健骨等作用，后世的壮医独有的乾坤掌子午功应是来源于此。
凡尘则从武者角度考量，认为此乃某位绝世高手记录的武功招式。岩画里的人体皆为裸体，或执干戈或骑骏马，动作招式清晰、发力饱满。各类武器造型生动，结构严谨，有铜鼓、环首刀、□□、手镖、偏刀、剑、山弩、竹箭等。还有一个貌似狼的四足动物，手拿飞陀，腰佩宝剑，两腿屈膝分开半蹲，挺胸塌腰成沉实稳健的马步，尤显武功非凡，看到最后，凡尘两眼放光，不亚于得了葵花宝典。
二人不免又起争执，不过若丹认为属学术界研讨，无伤感情，于是各自在洞内依葫芦画瓢临摹起壁画上的招式，功夫不长便各得其所：若丹深刻领会了古代医学气功的精妙之处，而凡尘亦悟到武术内功的真谛，自觉功力大进。
凡尘要若丹按壁画上的招式练习内力，说她的剑练了多年仍不得要领，是内力不足且加上用心不够所致，若丹在他面前卖乖，除了练内力还配合着练剑，大有进益，二人干脆在篝火旁开始双剑合练，一长一短两剑慢慢地竟配合得有模有样起来。
若丹取二人剑名“步摇剑”和“未央剑”头一个字作组合，将所创剑法美其名曰“不畏”剑法，又在凡尘长剑上翻来覆去查找，凡尘疑惑问道：“你找什么？”
若丹目光没有离开长剑，答道：“找与我剑身上的相同图案。”
凡尘笑道：“你不必费神，步摇剑是我师傅祖传，非一般人能造。”
若丹仍抱着一线希望：“两剑应是出处相同，否则能练出双剑合璧作何解释？”
凡尘极其认真道：“那是二人心意相通，与剑何干？”
若丹扭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
待要离开山洞，不觉洞外早已繁星满天，山间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为安全起见，二人决定在洞内留宿一夜。
若丹的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她方才想起一整日似乎未曾进食，便弱弱地对凡尘道：“我饿了。”
凡尘用长剑快速将野猪剥皮取肉，再将肉切成长条，一边切一边对若丹道：“你添些柴火，我们将这些肉烤成肉干。”却无人应答，抬头才发现若丹已不在洞内，他好生奇怪，外头黑咪嘛的，她能跑去何处？不由提高了嗓门喊了声：“阿妹妹。”
若丹在洞外应了一声：“哎。”笑嘻嘻地拿着一根野猪的獠牙跑了进来，原来她趁凡尘不注意，悄悄将獠牙敲下拿到洞口接着洞顶流下来的雨水洗刷了一番。
凡尘满脸见怪不怪的表情道：“添些柴火，我要烤肉了。”
若丹应道：“嗯。”
她殷勤地在将熄的火堆上加上几根木柴，手握獠牙在火上烤干，站起身走到低头切肉的凡尘身旁，将獠牙插在他头上，然后退后几步欣赏起了自己的杰作，便见凡尘如墨的头顶长出一只惨白的冲天尖利长角，衬得他俊秀的容颜煞是滑稽，一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凡尘看着她摇头笑笑，却是笑她的孩子气。他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将野猪肉一条条串在树枝上,待将所有野猪肉都架到火上，才起身到洞口洗净双手，回来在火堆旁坐下，手上却多了一根洗得干干净净的宽约一指长约二指的猪骨头，他将骨头烤干，然后将一头削尖，再细心地在岩石上打磨圆滑，待这一切做完，见若丹仍兀自笑个不停，便自己取下头上的獠牙，对她道：“玩够了么？把你的短剑拿来。”
若丹止了笑，乖乖将短剑递给他，跳皮道：“没玩够，求大人缴刀不杀。”
凡尘只笑了笑不作声，就着火光，用短剑在细长的骨头上飞快地刻了起来，若丹探头看去，见他刻了一个“ ”图，像是个“呆”字，凡尘迎着她探寻的目光，道：“刻个小人。”
若丹笑问：“刻个呆子做甚？”
凡尘低头聚精会神刻着，再不搭理她，若丹无趣，便认真地翻烤起了野猪肉，不一会，一阵滋啦啦肉汁滴在炭火上的声音，洞内瞬时香味弥漫，却听凡尘说了句：“大功告成。”
她一把将骨头夺了过来，托在手上细细把玩，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 ”，这些“ ”两个一组，成 ，像极了一对对手拉手的小人，且雕刻手法圆润流畅,画风古朴,却是一根堪称艺术品的精致发簪，若丹眉开眼笑，又见簪顶刻着“丹尘”二字，不细看却看不出来，不由心里一暖，将那骨簪紧握在手心里。
凡尘伸出手掌，若丹一愣：“不是给我的么？”见凡尘摇头，只得目含忧怨将骨簪递回给凡尘，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包。”
凡尘吹了吹骨簪上面的浮灰，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一头凌乱青丝打散，若丹从半山腰滚落到洞口的岩石上时，头上的发簪早不知跌落何处，只剩布条松松绑着长发，凡尘双手灵巧地在她头顶上握住一把青丝挽了一个发髻，将骨簪插入髻内，用余发将簪子缠紧，绑上布条，然后拍拍她脑袋笑道：“条件所限，只能送你这个了。”
若丹垂着双眸不敢看他，跑到洞口吹了好一阵冷风。
至安息时，若丹将野猪獠牙摆在并排而卧的二人中间，咬牙定了铁律：兄妹相处，发乎情止乎礼，以獠牙为三八线，谁都不许越界，如有违规若丹便杀了自己。
凡尘待她说完，很是夸张地神情一凛，不作声倒身躺下。
若丹趁他不注意，又将獠牙朝他那边推了推，那情景，像极了上小学的时候与同桌男生互划“三八线”，寸土必争。
凡尘仍当没看见，怀抱长剑合目而睡。
其实若丹也不是那等烈女贞妇，非得洞房花烛再将自己交出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都902N年了，只是在二人身世未查清之前她不敢造次，加上此处环境让人生不出半点杂念。
不过若丹的担心极为多余，凡尘睡眠姿态及其规范，怀抱长剑平躺，不出一个字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倒是若丹辗转翻侧不能入眠，便就着火光花痴般偷看凡尘英挺的侧面，暗自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男，既有女人的柔美，更有男人的坚毅，不由心猿意马，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凡尘恰到好处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学着若丹的口吻道：“看够了？没见过睡美人么？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守在洞口的大笨，闻听凡尘的声音不忘扭头发出几声低低的“汪汪”，狗子醋劲恁大。
若丹脸上一热，迅速背过身去乖乖闭眼入梦。
甫马山下，一条清澈大河横亘于前，一艘木头做的鸟头船停在河边，披着蓑衣的老梢公坐在船头静静地抽着长竿水烟筒，他抽完一筒水烟，抬头看见两个生得极为俊秀儒雅的汉人打扮的青年公子朝自己走来,他见多了听不懂越语也不屑于与越人交流的趾高气扬的汉人，因不敢肯定他们是否乘船，故并没有起身招呼。
出乎他的意料，长得稍矮的公子趋前一步微笑着用越语问他：“阿爷，往芭莱是从此处乘船么？”
老梢公喜出望外，热情回道：“眼前的这条江为左江，顺左江入明江，前方便是芭莱，意即花山。”
若丹自言自语道：“芭莱便是花山哦。”
梢公热心问道：“二位客官是否也到花山祭祖？”
若丹不解：“祭祖？”
梢公笑道：“每年的农历三月三，花山大祭骆越族始祖布洛陀，各处骆越族人都赶往朝拜。”
若丹屈指一算：“明日么？”
梢公点点头，解开揽绳招呼二人上船。
二人乘船沿左江顺流而下。一路上，两岸翠绿连绵不绝，峭壁对峙，奇峰挺拔，山光水色交相辉映。
行不多时，果如此前砍柴老叟所言，沿江的两岸峭壁上，一色全是岩壁画，这些岩壁画或三五为组，或千百为群，多画在下临深渊、上难攀援的河道转弯深潭旁的绝壁上，画像与山洞内的如出一辙。
待鸟头船转入明江，江两旁出现了褐色的山体,淡黄的崖壁上慢慢显出点缀着的特殊的红色。待更近些，清晰可见一座峰峦绵延的断岩山，临明江西壁断裂，临江峭壁如一块巨大的画布，上面画满了各种呈赤红色的人和物，斑驳影绰，若隐若现，古朴粗犷，蔚为壮观。
老艄公神情激动，颇为自豪地告诉二人，此山便是花山，是骆越族人的圣山。
二人见天色已晚，便寻了个相对较大的客栈住下。收拾妥当，到大堂割了三斤热热的卤牛肉，一壶本地玉米酒，及一大砵玉米粥，慢慢吃喝起来。又见络绎不绝有人进来，且大都是越人，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看明日的祭祀，或许运气好能碰上芈娘。
翌日，二人起个大早，到了花山正对面隔着明江的一片开阔地，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他们挤进人群，好不容易寻得一个空隙坐了下来，张目四顾，便见在花山脚下的江面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竹祭台，祭台背景便是整幅花山壁画，若丹被这幅巨型实景图惊得张着小嘴久久合不起来，那什么开创了国内第一个印象实景演出的《印象三姐》，与此相比实乃芝麻比西瓜。
二人因所处位置于花山正对面，比起昨日在江上乘船掠过看得更为清楚。
便见花山的整座峭崖，用赤红色的颜料画着密密麻麻的或人或兽或物件的图像，图像主要以人像为主，间或有动物和铜鼓、刀剑、太阳等器物。
人像有正面和侧面两种姿势，正面人像两手高举、两脚叉开成立马式，侧面人像两手平伸、两腿微蹲成跳跃式，既像练兵习武，又如狂舞欢歌；人物形态约有三种:一种头颈不分，手臂向两侧平伸，曲肘上举，两腿叉开平蹲，高约三尺，无佩剑。另一种头上有倒八字形饰物，手脚姿态与前一种人像相似，腰间佩长刀。还有一种双手斜伸向上，宽胸狭腰，腰部以下为喇叭形，似身着衣裙，间有头插羽毛者；最大的一个人像，高约丈余，头插雉尾，手执匕首，身挂腰刀，腿跨骏马，极其威武雄壮。若丹猜是首领，其前后人物有的起舞、有的跳跃、有的骑兽、有的挥刀、有的持盾，姿态各异，生动热烈。
最令人叹为观止之处，不知先人用的是何种颜料，虽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淋，壁画的颜色仍旧鲜艳如初，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如斧劈刀削般的高耸险峻的崖壁上，这些图像是如何画上去的？
若丹看了一会壁画，再看祭台，见祭台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类铜鼓，在最显眼之处立着一根高大的花岗岩石柱，上刻着图腾，这是一条团龙图案，龙的身子较短，弯曲呈“6”字形，大大的头部神态可掬，用两个小“S”形的图案作为龙爪，支撑着整个身子，极是活泼可爱。
若丹目不暇接，再看凡尘，他日常静如止水的脸上也展现出丝丝惊奇。
三声铜鼓响过，插着各色大小长短羽毛的各部落头人在祭台上落座，其中一个头上插着九根白色长羽毛、肤色黝黑发亮，庄严持重的高大汉子坐于正中，若丹猜想此位应是骆越部落的大头领。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人看热闹，二人正看得新鲜，祭祀仪式已然开始。
先是一阵急骤的铜鼓声夹杂着鞭炮声响彻山野，此是开场。然后由师公主持祭祀仪式，师公戴“相”，即带着面具，随鼓声边舞边唱。
若丹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猜得出不外是求神保佑全族五谷丰登、人畜平安、丁口兴旺、社稷太平之类。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公且歌且舞，却意外发现,师公所带的面具、造型、头饰、法器乃至舞姿等等，与作为祭台背景的壁画上的人物造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师公所带的“相”，与壁画中人物所戴的全蒙脸、三只眼或四只眼的面具相同；师公所使用的道具，与壁画中许多图像符号类似；师公所持刀、剑等法器，与壁画上首领人物所佩的带环匕首一致；师公的舞姿，与壁画上的人物造型一模一样，最典型的当属蹲档式双臂屈肘上举的蛙式造型，壁画上无数的人物大多是这个造型，特别是高高在上的正身人像更是如此。
若丹恍然大悟，忍不住去扯凡尘手臂嘀咕道：“原来壁画上的图画是祭祀的舞蹈哦。”
凡尘却不赞同：“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若丹白他一眼：“说人话。”
凡尘笑笑解释：“此句出自庄周《庄子。齐物论》，意即在此是对的，在彼是错的，事物均存相对性。”
圆月高挂中天，祭台上的活动刚告结束，人潮便哗哗地退到河岸两旁的山坡上，自动围成多个圆圈开始山歌对唱，清越高昂的歌声穿透夜幕，在河水及群山之间悠然回响。
据说祭拜布洛陀的系列活动将不间歇地持续进行三昼夜，若丹乐得拽着凡尘在人堆里四处瞎混，想当年作为晨旖除了应试便是应试，而作为若丹又得谨守古规，何时能如此任性撒野？凡尘看着孩子般活泼的若丹，眼神极尽宠溺简直能滴出水来。
山歌余音袅袅，明月清辉夭夭，轻风竹影婆娑，一瞬间，若丹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耳旁传来缠绵的天籁之声：“世上只见藤缠树，世上那有树缠藤？……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那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头等三年……”
凡尘情不自禁伸手将若丹环在怀里。若丹的心急促跳动了几下，却又瞬间往下沉：“作死啊，断袖现场直播么？”
第57章 奈何桥约
果不其然，几个站在他们对面窃窃私语了好一阵的盛装骆越小姑娘，手中的绣球已在胳膊上抡了十几圈正待朝他们抛过来，见此景，震惊之余尖叫着一哄而散，边跑边怪叫道：“怎的两个如此好看的阿哥却是断袖。”
大笨甚是兴奋，撵着四散奔走的小姑娘。
若丹听见骆越小姑娘的说话，极不严肃地笑出声来，凡尘却被她们突然的大喊声吓了一跳，不觉手臂力道一松，若丹趁机挣脱他的怀抱。
此时月亮忽然被厚厚的云层遮掩，若丹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持匕首向她后心剌去，她浑然未觉。
凡尘在她对面却看得真切，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一把将若丹推开，右手拔剑去挡黑衣人的匕首，剑锋与匕首相碰，“叮”的一声火花四濺。黑衣人敏捷避开凡尘的长剑，纵身一跃落到若丹正对面，再次握着匕首朝她刺来。若丹这回有所防范，在匕首刺过来的瞬间往下一蹲，匕首刺空，凡尘的长剑此时已朝黑衣人疾速卷来，黑衣人一扭身越到几步开外，见偷袭若丹不成，便要逃循，凡尘那肯放过他？飞身拦截，二人空中地下匕来剑往地斗了二十几个回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