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丹第一次观凡尘实战，但见他凌空跃起，衣袂飘飘，剑光闪闪，其写意风流竟与电视上的剑仙一般无疑，不由心里默默为自己喝彩:晨一同学眼光高！实在是高！何止是高，简直高得离谱！相中的郎君何等的锦绣人才，不由嘴角微微上翘。
大笨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在若丹身边寸步不离守着，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不明所以地摆了摆尾巴。
便此时凡尘前后腾挪，凌厉剑锋将黑衣人紧紧罩住，黑衣人只有招架之力再无还手之功，竟冒死舞匕在剑光中划出一丝空隙，再次拼尽全力纵身一跃，身形冲破剑阵而出，凡尘等的便是这个时刻，跟着身形掠起只手一剑刺中黑衣人后心。与此同时，大笨突然如离弦之箭般跳起来咬着黑衣人的手臂将他带倒在地，凡尘趁势一脚踏在黑衣人身上，拨出长剑抵着他的咽喉，正要问话，黑衣人嘴角却冒出一缕黑血，已然毙命。
凡尘在他身上搜了一下，无任何有价值的物件。
夜幕下，四周人众虽多，却都围成了圆圈对唱山歌，歌声掌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便附近几对抛接了绣球后便携手隐身于凤尾竹林的鸳鸯，亦无一人注意到这场惊心动魄你死我活的激烈打斗。
若丹后怕，倘没有凡尘，自己已悄无声息地死翘翘了。
凡尘看若丹虽经此劫，然并不如何惊慌，只站在大笨身旁静静地看着，凡尘对她急道：“快，回客栈。”
凡尘起了疑心，将房门关严后便问若丹：“黑衣人为何要杀你，你寻芈娘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若丹无奈地笑道：“我也想知道为何有人要杀我，或因我长得太好看？”她是真想不出自己为何被追杀，是杜妈妈泄露真相？不可能；又或是有人不想她寻到芈娘？不至于，她出来寻芈娘没有任何人知道，如是因为问路暴露了目的，便应该连凡尘一并杀了才对，为何却只是杀她？
凡尘轻拍了她脑袋一掌，语气极为严肃：“你是真不怕死么？还能笑得出来。”
若丹不无委屈地道：“不然呢？你问何人要杀我，灵山姐姐因你可杀我，你双亲大人怕我缠你可杀我，我救不活的病患眷属亦可杀我，我做医馆主事时得罪的人更可杀我，我惹不起却还躲得起。我想离开合浦我想去远方却无处可去，想起芈娘，好歹也算有个亲人容我落脚，便临时起意出来寻她，却委实不知是何人，又为何要杀我。” 说至最后已是泫然欲泣。
凡尘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小心为上。此地不可久留，现下先休息一会，养足精神明日一早赶路。”又加重了语气道：“不怕，我在！”
天刚透亮，二人便离了花山，顺着左江的另一支流归春河疾速而行，路上不敢停留，至暮色将尽时，到了一个临水的山寨，才决定在此打尖。待抬头看见寨门高高的石柱上刻着的朱红色图腾，若丹忙掏出未央剑比对了一下，剑柄上的飞凤象形物与石柱上的图腾如出一辙，二人压抑不住内心狂喜，加快脚步入了寨门。
寨门几个带刀守卫见有人到来，上前阻止，若丹用越语与他们交谈，说是路过此处的朋友，要见头人。便有一个守卫跑进一座高大的木屋，片刻，一个头上插着三根白色长羽的黑矮汉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若丹和凡尘跟前，用极具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二人，若丹猜想是部落头人，推了推凡尘，赶紧奉上笑脸。
头人两手弯曲向他们行礼，若丹一看用的壁画上的动作，便也娴熟回礼。头人露出笑脸，咧嘴叽里咕噜发出一长串音节，若丹回应了一长串音节，又掏出短剑给头人看，头人两手一摊摇摇头，指着前方又是叽里咕噜了一阵，若丹面露失望之色，转头简单给凡尘翻译：“头人说芈娘是米伦部落的信使，昨日因事去了德天瀑布上游的硕龙寨。”
二人决定即刻前往硕龙寨，奈何头人坚不肯放，道：“既来到此地便是贵客，没有不喝一碗酒便离开之理，传出去今后米伦部落无法立足。恰好，寨内有参加祭拜路过此处的客人，相逢便是朋友，今晚不醉不休。”
二人感觉却之不恭，便也乐得入乡随俗。
山弄的黑夜，沿河吹来的山风带着阵阵寒意。
头人所居的木楼，类似四方围屋，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自住，下层待客，中间一个四方天井，中心处是一个火塘，燃着篝火，吊烤的野猪肉滋滋冒油，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几十个宾客围塘而坐，多是越人，间或夹杂一两个汉人，见凡尘二人进来，均友好点头，其乐融融。
豪爽的米伦部落头领倾尽所有招待各路来客，更豪爽地宣称：“各位朋友到米伦部落喝酒，是看得起我阿嘎头领，相逢便是兄弟，我们骆越人对朋友敞开胸怀毫无保留，酒管够肉管饱，倘有阿妹相中了阿哥，今夜尽可两相欢好。”
围塘而坐的众人轰然应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十几个花容月貌的骆越少女，一边摇曳生姿唱着山歌，一边来往穿梭扯着客人耳朵灌部落自酿的米酒，酒至酣处，有妹子将绣球抛入客人怀中顺势也将自己抛入客人怀中，那些个越人壮汉随着妹子承兴进了客房。
若丹紧盯着两个妹子，这俩妹子高挑的叫姒鱼，丰腻的叫米尝，均长得山茶花般鲜艳，对在她们眼里帅到无上限的凡尘，始终不遗余力地将他的耳朵扯了一次又一次，酒量再好便如凡尘已被灌趴在地上。
若丹恨得心里暗骂凡尘死心眼，其实那些个淳朴的骆越妹子极好糊弄，她们一窝蜂上来扯客人耳朵灌酒，只要客人做出抬头倾酒状，她们便十分相信那些酒全都会一滴不剩地落到客人的肚子里，便没心没肺吵吵嚷嚷地去扯另一个客人的耳朵，若丹总趁她们转头之机悄悄以袖掩脸将酒吐出。
眼见凡尘倒下，若丹便更夸张地倒得比他更用力，几乎一个大马趴扑倒在地。
头人不疑有诈，吩咐妹子将二人扶去歇息，几个妹子欢呼着把二人抬进一楼客房。
若丹心里慌张到极点，若妹子们那啥，凡尘那死样，她一人可不是她们的对手，正自感叹凡尘或许失身于此，便听妹子们呼啦一声全跑了出去，还把门给拴上了，若丹听见她们出门之时嘻嘻哈哈的对话声：“姒鱼阿姐，你不是相中了高个的阿哥么，怎的不留下来陪他？”
姒鱼不屑道：“喝不了几坛酒的阿哥，那刀必定是软刀。”
米尝小声嘀咕：“这么好看的佩剑公子，我不信他不中用。”
若丹笑得不能自己。
低头去看凡尘，见他也微睁了双眼看着自己，这坏蛋装得连她都信了，便用手推了推他。凡尘投来探询的目光：“她们说什么，能让你笑至如此。”
若丹笑道：“笑你的软剑。”
凡尘眼里的不解之意更深：“我没有拨剑，他们如何知道我的是软剑。”他的步摇软剑确是天下名剑。
若丹不知如何作答，瞬间满脸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凡尘似乎有所明白，看着火光映照下若丹的如花笑靥，一把抓住她的手借着酒劲将她朝怀里带。
若丹挣脱道：“赶紧趁现在热闹时走，否则一会走得了走不了还另说。”
凡尘坏笑道：“走不了便在此占山为王，有何不可？”
若丹翻翻白眼，道：“原来你想做山大王啊，我却不想做压寨夫人。”
凡尘甚为得意道：“你是答应嫁我了么？”
若丹将眼睛翻得只剩了眼白：“回头再与你理论。”
二人从后窗爬出，趁夜色悄悄出了寨子，租了鸟头船顺着归春河上溯，天亮之时，看见一面巨大的瀑布挂在川前，已到了名震天外的德天瀑布。
浩浩荡荡的归春河水，从北面奔涌而来，寂静地汇聚在硕龙蓄势待发，最终突破千岩万壑，冲出高崖绿树，一泻千里，从高约二百丈的山崖上呈三级跌宕而下，撞在岩石上，水花四溅，水雾迷朦，远望似缟绢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透过阳光的折射，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象，那哗哗的水声振荡河谷，声闻数里，气势磅礴，动人心魄。
隔着几步的距离，凡尘的目光穿透那飘渺的水雾，恍见若丹眉目含情，巧笑倩兮，如此诗般浪漫清雅所在，他恨不得就近寻一处绿草茵茵碧流潺潺之地，盖一座小竹楼，栽一片凤凰林，待繁花似锦枝头灼灼之时，红袖添香，素手研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瀑布上游，不远处的归春河边，三个戴着黑纱斗笠的黑衣妇人临水而坐，为首的妇人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从中取出番薯及肉干分给两个同伴，又用同伴采来的野蕉叶折了一个锥形小斗，弯腰从河里舀了一斗水，许是为了用餐方便，妇人们将斗笠取下，赫然便见为首的妇人，脸上一道从左额斜划至眉心的蜈蚣般疤痕。
疤痕妇人就着水啃着干粮，双目漫不经心地透过瀑布水帘，远远看见两个青年公子静静地站立观瀑，一青一黄两件衣衫很是悦目，青衣男子身背长剑更是醒目。她无心一笑，只要是第一次站在大瀑布之下的人，或大声惊呼或禁若寒蝉，无有不被震撼到的，显然此二位属于后者。十几个肩背长剑的白衣人匆匆从她身旁掠过，她不以为意，骆越自古民风彪悍，加上自然资源贫瘠，各部族之间械斗司空见惯，各类江湖人士亦混杂其中。
只要不是本族人，她连作壁上观的兴趣都没有，只是低头小心剥去红色的番薯皮。
随行一个女子忽然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芈娘，快看。”
她抬头看去，见白衣人穿过厚厚的瀑帘，朝青衣黄衫扑了过去，她叹道：“又有一场恶斗。”却也见怪不怪，低头继续啃着硬硬的肉干。
凡尘正自遐想，突然看见从那面巨大的水帘后跃出十多个蒙面白衣人，拿着明晃晃的长剑朝若丹扑了过去，他拨剑抢到若丹面前，将一把已伸到若丹前胸的长剑击落，若丹也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拨出短剑与凡尘并肩立定摆了一个漂亮的POSE，瞬间二人同时出剑，现炒现卖在甫马山上练就的“不畏”剑法，竟将那些白衣人杀得人仰马翻。尤是凡尘的一柄软剑，只将剑身在白衣人头上环绕一圈，便将他们的长剑齐刷刷卷起，又往外一抛，随着叮呤铛啷的响声，长剑纷纷落地，白衣人冒死拾剑欲待负隅顽抗，被若丹雀跃着一人手上补上一剑，边剌边小声嘀咕：“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眼看二人渐占上风，却又有十几个蒙面白衣人手举大刀冲出水帘，前赴后继加入搏杀，二十多人合围上来，便是武功高如凡尘也抵挡不住这种人海战术。又有一个白衣人挥舞长剑朝若丹剌来，若丹闪避躲过，但那柄长剑却将她腰上系着的骨牌绳索划断，“哐当”一声，骨牌落地，白衣人捡起一看，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只见他用越语发出一声悠长的“乌”声，先前围上来的白衣人瞬间了无踪影。
后到的那一拨白衣人却更是死拼，凡尘、若丹渐渐露出颓势。
这边恶战的嘈杂声终于引起了芈娘的兴趣，她抬头观望，见青衣黄衫一方已是险象环生，身边的两个随从欲去助战，被她拦住：“你们要做甚？”
两个随从道：“芈娘，那二人像是官府里的人，我们去帮一把，不然官府追究起来可脱不了干系。”
芈娘语气平静道：“此处不属我族地盘，走，别惹事。”她对官府并无好感。
三人起身待要离去，芈娘最后看了一眼青衣黄衫，见青衣杀出一条血路，对黄衫大喊：“阿妹妹，你快走，我断后。”
她内心一凛，对随从大呼：“快救人。”话音刚落，人已飞赴到瀑布跟前。
若丹不愿独自离去，只回了一句：“奈何桥上等三年。”与凡尘并肩奋力厮杀。
白衣人在丢下几具尸体后迅速合围将二人的退路堵死。
便在此时，三个黑衣人从水帘后冒了出来，若丹叹道：“今日难逃此劫，尘公子，我连累你了。”她将匕首握紧，以作最后一搏。
凡尘竟还笑得出来：“说好的奈何桥上等三年，不许食言。”
出乎意料的是，黑衣人却与白衣人厮杀起来，黑衣人武功了得，特别是为首黑衣的一柄长剑，舞得出神入化，招招中的。
若丹喜出望外：救星来了。顿时精神大振，挥舞短剑又去砍瓜切菜。
那剩余的十多个白衣人一看情形不对，领头的将手指撮在嘴里嘘出一声尖厉哨音,全体白衣人蹭蹭窜着一齐往外突围。
领头的黑衣女子用越语喊道：“别让他们逃了。”
若丹跟着用越语大喊：“留活口。”
一时半霎之间，白衣人纷纷被打落在地，若丹持剑欲擒那个白衣吹哨头领，惊见其嘴角渗出黑血，已是服毒自尽，再看其他白衣人，除被黑衣人斩杀之外，竟全是同一种死法，不由骇然。
第58章 血浓于水
若丹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双手在胸前合十行了一个大礼，用越语说道：“合浦秦若丹谢过英雄救命之恩。”
未及起身，却被黑衣人一把拽住双手，才要学着若丹行礼的凡尘一看傻了眼，持剑便朝黑衣人剌去：“放开你的爪子，冲我来。”
先前打斗激烈之时被踢晕的大笨满身血迹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朝黑衣人乱吠。
若丹愣在当地，那黑衣人一手拉着若丹，一手掀开了黑纱斗笠。
若丹又哭又笑：“芈娘，我终于寻着你了，呜呜呜呜。” 伸出双手去吊着她的脖子。
凡尘倏速收手，方注意到此人左额上一道疤痕斜划至眉心。
芈娘将二人复带回米伦部落。
围着火塘，若丹依偎着芈娘用“鸟语”絮絮叨叨地聊着，那情景与亲母女一般无二，又听若丹声声“芈娘”叫得亲热，凡尘不由感慨万千，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真真水浓于血。他听不懂“鸟语”，便懒得参与，怀抱长剑在火塘边悠然入梦。
芈娘细细端视着若丹，一别数载，当年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已然长成了花朵般美人，倘不是那双大大的依然清澈如水的杏眼，她还真有些不敢相认，一时握着若丹的手不胜唏嘘。
若丹庆幸道：“芈娘你能掐会算么？怎的就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比书里说的还要来的及时。”
芈娘笑道：“我是部落信使，负责与本部落散落在各处的族人联系，在你们到达米伦之前，我奉命前往硕龙部传信，回程时听闻打斗之声，又听有人用汉话大喊‘阿妹妹’，不知为何，突然觉着被追杀的人是你。”
她将下巴朝火塘对面躺着的凡尘抬了抬，调侃道：“你该谢的是这个大喊‘阿妹妹’的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