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旁几个正在嘻水的孩童,目光忽然被渠对面慢慢走近的一高一矮两个翩翩公子所吸引,男孩看着高个阿哥的佩剑煞是眼谗,那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却注意到高个阿哥的表情,他对矮个阿哥说话之时笑得真好看,矮个阿哥虽然长得也很好看,可惜脸有些黑,且一路小鸟依人,便显得有些娘娘腔腔,她不喜欢娘娘腔腔。正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心思第一次有了异样的波动,她看见高个的阿哥折下一根长长的柳枝和几株桂花正在编织一个花环,不由偷笑起来,嘴角上翘成弯弯的月牙。
看到秦凿渠的第一眼,若丹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小!铧嘴呢?”她的记忆之中,地理课本描述的灵渠是这样的:北有长城,南有灵渠。位于广西兴安县境内的灵渠,古称秦凿渠,于公元前214年凿成通航。灵渠流向由东向西,将兴安县东面的海洋河(湘江源头,流向由南向北)和兴安县西面的大溶江(漓江源头,流向由北向南)相连,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运河之一,有“世界古代水利建筑明珠”之美誉。
灵渠由铧嘴、大小天平、南北渠等组成。铧嘴是与大、小天平衔接的具有分水作用的石坝,由于前锐后钝,形如铧犁而得名,铧嘴锐角所指方向与海洋河主流方向相对,把海洋河水劈分为二,呈三七分流,三分水由南渠而合于漓,七分水由北渠而归于湘;接铧嘴下游是拦截海洋河的拦河坝,其右部即为大天平,设有引水入北渠的进水口,其左部即为小天平,设有引水入南渠的进水口,大、小天平衔接成人字形。
灵渠水系由南北两渠组成,联接了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是连接中原与岭南的重要纽带,形成了以京都洛阳为中心,自长江至湘江,南下灵渠转入漓江,再经北流河,南流江至合浦,即可换乘风帆海船,沿着北部湾“缘海而进”而远出南洋。
凡尘不解地问道:“你是说秦凿渠小?你到过此处?”
若丹忽然忆起,铧嘴等设施,史书记载是在后唐宝历元年由桂管观察使李渤下令垒石建成。便掩饰地笑道:“未到过,闻说秦皇修筑秦凿渠是用于统一岭南,不过,你到京师求学便可以走水道了,竟是你占了便宜呢,不然从岭南翻山越岭到京师,不知被狼虫虎豹吞食了多少回,恐怕连影子都吞没了。”
凡尘豪气地笑道:“切,你也太小看为夫的……别挠我痒痒,我怕你的‘九阴白骨爪’,你也太小看为兄的本事了,我一剑在手,别说狼虫虎豹,便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也不在话下。”凡尘边笑边左右闪避着若丹朝他伸过来的小爪子。
若丹对这点倒是极为赞同:“难怪当朝读书人都文武双全,仅文章锦绣无用,若无几分武功,京师赶考早死了一百一十八回了。”
凡尘更为快意地道:“是吧,你也觉着公子我集文韬武略于一身吧。不过,实话与你说了吧,秦凿渠还真不是为我而凿。”
“尘公子,你竟如此自恋。”不知何故,自从若丹有赖于凡尘的保护后,便觉着这家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不,简直是得意之情暴棚,不由又朝他翻白眼。
凡尘乐不可支,笑道:“别翻你的‘九阴白骨眼’,我武功差,好怕怕。得,今日我便谦虚几分给你说说秦凿渠的由来。”
二人在渠边柳树下阴凉处寻块草地坐下,凡尘双手灵巧地编着花环,嘴上侃侃而谈:“前代秦皇吞并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后,对岭南百越发动大规模战事,秦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惟独在今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一带,因层峦叠嶂,山路崎岖,兵马、粮草的补给受到极大制约,秦军进退维艰,竟至三年不解甲弛驽亦未能再朝前一步。”
嘻水孩童的目光转移到五六个鲜衣华服结伴同游的青年男女身上,他们相当惹眼,其中一个俊逸的红衣男子,是郁林郡守的嫡长公子南宫易然,他显然很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何况今日同游的还有郁林别驾的嫡长女,那个一袭深紫色繁花抹胸,外罩一件浅紫色纱衣,名为紫霞的豆蔻女子。易然公子居傲却不失友好地微笑着将手上的一串糖葫芦递给那个嘴角笑成一弯月牙的小丫头,那丫头却不接,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紫霞想笑,顺着月牙姑娘的视线望向渠对面,那里有两个男子并肩而坐,紫霞看了一眼正在编织花环的男子,大吃一惊,暗道:“这男子是何方人氏?美得简直不像话。”
她不由自主地过桥朝凡尘走去,南宫易然想伸手阻拦,被她甩了一下袖子,便只得与其余同伴一道跟着紫霞行事,月牙丫头亦痴痴地跟了过来。
此时凡尘正讲到:“秦皇命监察御史史禄担纲,劈山凿渠修建运河用于运载补给。史禄率领十万秦军和工匠经五载苦战,于秦皇三十三年凿成此渠,沟通了湘江、漓江,构成南北水上通道,大批粮草经水路运往岭南,使秦军在百越战场上兵锋凌厉、势如破竹。秦凿渠凿成通航当年,秦军便攻克了岭南。”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而又富有磁性,温润如玉。紫霞瞬间泪目: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秦凿渠。她不顾一切挤在凡尘与若丹之间坐下,痴痴地盯着凡尘问出一个傻傻的问题:“后来呢?”
若丹不防被人挤得身子朝旁歪倒,有些不快,侧头看见是一个樱唇凤眼,鬓发如云的水灵灵的紫衣美人,正要开口问:“你有病啊。”却看见凡尘满脸春风地朝紫衣美人点点头,又春风满脸地朝紫衣美人的同伴点点头,那几个膏粱子弟竟团团围坐下来听他声情并茂的演说,月牙丫头看看自己寒碜的粗布衣裳,便止步在圈外,凡尘将手上的花环带在她头上,她红着小脸远远跑开。
几个女子毫不掩饰地将炽热的目光投在凡尘脸上,紫衣美人轻笑道:“公子不急,慢慢讲。”
一番挤兑倒显得若丹是个局外人,若丹浑身不自在,凡尘却看都不看她,接过紫霞递过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更加神采飞扬继续着他的讲述:“秦皇统一岭南后,随即推行郡县制,在岭南设置了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三郡,加上闽中郡,秦朝郡级建制达四十个,形成了史上第一个大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秦王又在岭南实行‘屯垦戍边’、‘筑道设关’、‘谪戍移民’和‘与越杂处’等规制,且从中原迁徙大批百姓到此地定居,使得岭南发展空前繁荣。”
几个女子的目光从极为钦佩升级到肆无忌惮,垂涎欲滴的神态,便如凡尘是唐僧肉般,恨不得将他分而食之。若丹不由恼羞成怒,刚刚月牙丫头截胡她的花环之时她便十分不爽,转眼看见同样恼羞成怒的南宫易然,二人目光汇聚,竟如两团烈火般不约而同朝凡尘烧去。
凡尘安之若素,继续不疾不徐讲述:“然岭南之原统治者不甘恶居下流,前朝便有南越国丞相反判朝廷,先帝令汉军分路南下进攻,其中‘下漓水’的一支汉军,便是从湘江水路经秦凿渠入漓江达合浦港,再‘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进入岭南腹地交趾灭了逃亡的南越国王。”
若丹未及听完,便独自跑到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将自己隐身树后,盘腿而坐进行深呼吸。她反复吐呐着带着沁人桂花香味的空气,喃喃道:“我严重警告过你,不可动心,一动心便想据为己有,便将醋海翻波,便有无尽烦恼。只是兄弟便很好,管他什么红粉佳人红颜知己,又或是什么□□佳人蓝颜知己,与我何干?”却止不住泪盈于睫。
一人在她身旁徐徐坐下,沉声道:“甚好,我是试你是否在乎我,如此,我便安心了。”
若丹“九阴白骨眼”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狠厉:“在乎你个头啊。”身子却诚实地倒向他怀里。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线如画、唇色天然如血的双唇,随后合上悠长的眼帘,准备承受凡尘温热的雨点,他却只是咬了咬她上翘的睫毛,轻笑道:“我一直以为这睫毛是假的。”
不防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传来:“陈凡公子,你是断袖?你如何能是断袖!”却是去而复返的紫霞姑娘,她看戏本看多了,终日幻想自己能与一位落魄书生相遇,这个自称陈凡的书生满足了她所有的假设,正想着如何能与他结秦晋之好,却万料不到遇到这个场面。
若丹忍不住 “扑哧”一笑,凡尘怕她关键时刻又掉链子,便顾不了许多,抬头冲着紫霞目色锐利狠狠道:“我便是断袖,又如何?”
紫霞姑娘流着泪扭头朝南宫易然跑去。
凡尘低头去上紧链子,他目色如水,轻问道:“今日不赶路,住下可好?”
若丹恼自己掉进这坏蛋挖的大坑,却仍是柔柔地“嗯”了一声。
凡尘施施然起身:“我们先到码头定了明日往京师的合适商船,此处虽是水路交汇之处,但要寻进京的船只有时还得碰运气。”
若丹便如牵线木偶般被他领着向江边走,寻着一个正往大船上装大宗货物的船家,凡尘正待与他商谈,一黑壮汉子过来拍拍凡尘肩膀,道:“尘公子,又见面了。”
凡尘抬头,高兴地抱拳道:“陈大哥此去何处?”
黑壮汉子哈哈笑道:“去合浦,合浦盐务紧急,公子回合浦么,我的船是空载呢,可将你当货物载回。”
凡尘摆摆手笑道:“不了,我现去京师。”
凡尘转身对若丹道:“此为漕盐老大陈铁石,上次我进京时便搭乘他的船只。”
若丹记起此前在风月池门口见过此人,便也抱拳对陈老大施了一礼:“幸会,幸会。”
因想着进京路途甚远,不宜带着大笨,若丹便托陈铁石将大笨带回合浦交与三婆,陈铁石满口应承,牵着大笨朝码头的另一边走去。
大笨频频回头望向若丹,满眼绝望,若丹亦颇为不舍,这狗子虽说醋劲大了些,却是舍命救过自己几次的,她想自己现今在这狗子的眼里绝对是重色轻友的存在,一时忍不住鼻子发酸,泪眼模糊送大笨上了陈铁石的帆船。
凡尘仍与船家商议搭乘之事,待谈妥价格正要招呼若丹离去,猛不丁有人将若丹的衣袖狠扯了一下,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妹妹,别走。”
第60章 突生变故
若丹扭头一看,却是江芏,但见他满脸疲惫,脸上还横七竖八带了不少血口子。
若丹顿感不详,急问道:“江芏哥哥,你因何到此?”
江芏神情焦急,却也只简单吐出二字:“三婆。”
若丹不觉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三婆怎么啦?”
江芏沉痛道:“三婆病重。”
若丹难以置信,瞪大双眼问:“怎么可能,我走之前还好好的,出了何事你快说?”
江芏摇摇头:“你快回去。”
若丹急得便去捶他:“到底出了何事,你倒是说啊。”
凡尘虽也着急,但见江芏被若丹问得满脸通红,便将若丹拉开道:“别急,我们现在便去搭乘陈大哥的船回合浦,待上船后江芏兄弟再慢慢叙说。”
若丹心急如焚,呛了凡尘一句:“还走什么水路,赶紧寻几匹好马跑路。”芈娘送的两匹马因二人要进京,已被处理掉。
凡尘劝道:“你不能再出任何意外,陆路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你的小命,水路慢些但有漕帮,必能保你无虞。”
江芏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也拚命点头:“路上危险。”
凡尘对刚刚谈妥的船老大解释了几句,带着若丹江芏转到码头的另一边,与才说了再见的陈铁石道:“陈大哥,我们改主意了,回合浦。” 陈铁石痛快答应,三人便上了船。
凡尘耐心地问江芏三婆出了何事?听着他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终于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数日前三婆感身子不适,不几日竟至卧床不起,江芷让哥哥即刻去寻若丹回来,也不说是何原因,只说尘公子去寻若丹了,二人应是前往京师,让江芏往灵渠方向去应该能寻得着。
江芏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于前日到了灵渠码头,问了所有客栈及码头上的人,均说未见有二位青年书生到过此处,便日夜睁眼在码头上守候,才困得眼皮撑不住闭了一小会,差点与二人擦身而过。
若丹见江芏双眼布满血丝,不由难过地道:“对不住啊,江芏哥哥,我是关心则乱。你这脸上的伤必是路上遇到强盗了吧。”心疼地绞了湿布巾去擦他脸上的血迹,江芏抢过湿巾自己擦拭:“几个毛贼。”
若丹让船家盛一碗热热的稠粥,里面卧了三个大荷包蛋端给江芏,看着他吃完,逼着他进舱睡了。自己少不得仍是焦燥,在船上来回晃动,一会埋怨船行得太慢,一会嫌风太小风帆中看不中用。
凡尘跟在她后头劝道:“看你生生把自己急出病来,我们现在是以最快速度往回赶了,你把心略放一放,好好看看这一路风光。”
若丹看挂五帆的大船已然张满风帆倏速航行,觉着凡尘说得不无道理,想想,便强压内心焦灼,装着无事人般,与凡尘伫立船头观赏起漓江风景。
此时船已进入峡谷地段,漓江逶迤于丛山之中,风景美如水墨长卷。
若丹远观漓江两岸,奇峰耸立,黛青色的山峦影影绰绰,相拥相偎,绵延起伏,看不见来处,望不到尽头。近看漓江之水,蜿蜒曲折,幽雅宁静,绿得像无瑕的翡翠,清澈得一尘不染。
她坐在船舷边,看看无人注意,悄悄脱了鞋子,将两只雪白的脚丫伸进江中,拂一片丝绸般的光润,触一缕月光般的清凉,忍不住低头伸手去抓倏忽而过的鱼儿,刹那间身子朝水底的离离青草扑去,被凡尘扯着领子拎了上来。
陈铁石出了船舱,见二人看得如痴如醉,便呵呵笑道:“漓江风景我看了无数次,真真是百看不厌。”
二人频频点头赞同,陈铁石与他们并肩而立,此时船行至开阔处,但见两岸翠竹摇曳,纤陌纵横的稻田画出一幅应季风景,村落茅舍点缀期间,三两老牛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不时有渔筏从江上划过,捕鱼鸬鹚的欢快鸣叫和着悠扬歌声隔水传来,舟头立着的山间女子,衣着朴素,笑容烂漫,正是韶华芳年。
陈铁石双手卷成喇叭状,朝那女子扯开了嗓子“嗨嗨嗨”喊了几声,突然嘴里吐出一句高亢的歌声:“唱山歌哎”
那女子见几位青年公子盯着自己,便落落大方地对了下句:“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浪高湾又多……”歌声婉转清扬,随舟远去。
不经意间,漓江上空云层渐厚,雾由淡变浓,层层叠叠压了上来,大船悠悠地进到雾里,倏忽被云雾萦绕。不多时竟漂漂洒洒下起雨来。透过雨帘看漓江,却是另一番景色,山色空蒙,水光潋滟,那绵绵的雨,长长的河,摇曳的绿竹,隐现的山峦,都沉浮和退隐在水雾之中,朦胧而虚幻。此时的漓江,象极了一幅写意山水画,有山有水有霏霏细雨,又象极了天女下凡,袭一身墨绿裙裾,披一段柔弱丝带,山亦为眉黛,水亦为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