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若丹气的连哭带说:“阿妈,你强词夺理,今日你便说甚,我也不能让你卖了霁和堂。”
  岑氏也是气急道:“你还反了不成?我的话都当放屁啦,明日便给你说了婆家,即刻嫁出去便了了。”心里想着三婆不在,看谁能拦着自己嫁女儿。
  如金亦觉心内不忍,上前劝道:“三婆刚去,母女便吵闹,让街坊看了不丢人现眼么?三婆原也说过让若丹承她衣钵的话,霁和堂便先留着无妨,我们家也不至于指着卖房子才有银子使。”他是长子,说的话倒也有长子的见识。
  岑氏觉着如金此时不站在她的立场上帮着说话,却偏向若丹,火便大了起来:“大哥,你有本事倒是多交点银子给我啊,一二旬都无进项,你的老婆却是能吃,说你无脑还真是无脑。你细想想,三婆让若丹接她衣钵,若丹也接过了,现今不是在医馆领着俸禄么?为何非得将霁和堂留给她,不是应该留给我么?好歹我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肉。”
  如金被自己亲妈驳得一时气短,不过他也算过这笔账,将霁和堂卖出真能入不少银子。
  若丹看看岑氏脸色,知道再说也是无益,抹了一把泪,咬牙道:“阿妈你去市面上让人估个价,看霁和堂值多少银子,我出!我上次走海丝路攒下的珠子、治疗疫病上司给的奖赏,加上这段时日的俸禄,先给你一部分。倘价太高我一时凑不齐,你容我些时日,我想办法凑齐便是。”
  她忽然抬高了话音,斩钉截铁道:“今日我把话说在前头,霁和堂我绝不卖,谁敢擅自卖了我便在此抹了脖子。还有,阿妈你若逼我嫁人也是如此。”言毕拔出短剑做势在颈上比划了一下。
 
 
第62章 往事历历
  秦家大小见若丹举着短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均吓得不轻,如银眼急手快上去握住她的手腕将剑夺下。
  岑氏气得圆脸扭曲,却也无计可施:“好!好!好!你若三日内拿得出银子,霁和堂从此便归你,往后你自生自灭,我必不再管你。只一条,你若拿不出银子便没你说话的份。凭什么三婆财产你一人独占,我不是她亲女儿么?你的兄弟姐妹不是她亲外孙么?说我不讲理,你独霸霁和堂便讲理了?”
  言毕气得捂着胸口带着一众儿女离了霁和堂,一边走一边狠狠地骂道:“倒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岑氏曾在三婆弥留之时旧话重提,追问三婆:“若丹是不是我生的?”三婆已然说不出话,只是闭目缓缓摇头,她不知道三婆摇头是让她不要再问这个问题还是答复她的问题,她不死心仍在追问:“是谁家孩子?”三婆又摇头,忽然睁眼怅然望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故最终也不清楚若丹的出处。
  若丹用力关上霁和堂的大门,入至内室怔怔坐了约一盏茶功夫,站起来抹了一把泪,紧闭双唇将五斗橱挪开,移开一块墙砖,从墙洞内拿出小木筪,认真清算起自己的家产来。连同上次秦壮留给三婆保管的说给她做嫁妆的银子,要买下霁和堂,便连一半的银子都不够,倒是啰里啰嗦母亲兰凌王妃送给三婆的猫眼玉值点钱,凑上亦只是勉强过半,一时一筹莫展。她想了想,在自己床头的书架上翻出一个藤条编的筪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木筪,打开木筪,将一团白色丝绸包裹的物件放在手心里打开,里面是一颗两边有对称火焰纹的金黄色的螺珠。
  江芷从哥哥家回来,见若丹捧着螺珠对着一包钱物发呆,便问何事?若丹将前事说了一遍,江芷安慰道:“姐姐你不用伤心,银子不是问题。”
  若丹苦着脸道:“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银子。”
  江芷轻声道:“姐姐你忘了,我们不是还养有珠蚌么?全部卖掉应该够了。”
  若丹摇头道:“不行,说好了一半给江芏哥哥娶老婆,一半给你做嫁妆的,我不能出尔反尔。”
  江芷笑道:“哥哥娶竹枝嫂嫂时用的不多,不然真的凑不足数。姐姐你自己都还没嫁,你便急着为我置办嫁妆么,替姐姐保下三婆的霁和堂也是我该做的不是?你如觉着心里过意不去,权当我出借给姐姐的,待姐姐嫁了尘公子,何愁还不上?怕是念着妹妹的好,双倍奉还呢。”她轻轻将若丹手上螺珠包好放回小木筪。
  一席话说得若丹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道:“上天垂怜,让我有这么好的江芷妹妹和江芏哥哥。”
  交接霁和堂之时,岑氏带着三如两若极有气势地坐于若丹对面,让岑氏十分不解的是,啰里啰嗦王子也在。
  看着若丹将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岑氏被明晃晃的银子闪得眼珠子与下巴都错了位,她有些后悔自己与这个女儿闹掰,或许若丹是个百宝箱亦未可知。
  她满腹疑惑地问若丹:“你上那里掏摸出这许多银子?”
  三婆走前已知自己在劫难逃,便向岑氏交代了后事,她指点岑氏在五斗橱下层将一个上锁的小藤筪取出,开了锁,里面是一张二百两银票及所居院子的房契,三婆说银票是自己这些年的积蓄,现全部交与岑氏,房契留着,倘若丹回来便交给她。
  岑氏素知三婆心慈,虽有一手治妇人病症的绝技,但对穷人多不收费,能攒下二百两银票,应是她省吃俭用存下的全部家产了。但今日无三婆相帮,若丹能拿出如此大一笔银子,确实出乎她意料。
  若丹冷冷地答道:“我把自己给卖了。”
  岑氏脸色一沉:“便算你把自己卖了,你既是我女儿,银子便也是我的。”
  若丹冷笑道:“我便防着阿妈蛮不讲理使这一招,现各位哥哥姐姐妹妹均在此,我特地请了啰里啰嗦王子做个证人,今日我们便在此交割清楚,阿妈你拿了银子,画押按下血手印,三婆的霁和堂便归我了,你们再不许动歪心思。”
  岑氏欲待说话,若丹又道:“论理,我也能分得霁和堂的一份,我便不计较,只当是谢阿妈养我的恩情。从今往后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劳你老人家操心。”言毕忍不住热泪潸然而下。
  若丹心里明镜似的,秦家于自已有养育之恩,原不该如此决绝,但不如此,没有了三婆替她遮风挡雨,岑氏可不象官宦之家讲究什么丁忧,终究会将她一嫁了之,只怕到时在岑氏跟前寻死也于事无补。
  若丹忆起往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那时若丹从海丝路归来不久,趁圩日到“圩地街”搜罗药草,踱了半日方得了极少的几样,眼看即将散圩,只得将这几样宝贝装在小背包里打道回府,途中觉有些累,便走进海星街街边的六角凉亭内歇一歇。
  这两层的六角凉亭用竹木搭建,上到二层还可看见南湾海景,她在一层寻个亭角靠着亭柱坐下,恰好一根宽大的凤凰树分杈伸进亭里,茂密的枝叶将她遮住,她掏出水袋猛灌了一口,才要将斗笠解下喘口气,便有两个穿着相同款式衣衫的女子走进了凉亭,她瞄了一眼,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那两女子似是没注意到亭内有人,径直上了二楼,若丹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戴着斗笠闭目养神,打起了瞌睡。
  楼上的女子斜靠着围栏坐着,任凉风吹拂,那小些的胖丫头用绢子抹去额头上的汗,埋怨道:“毒日头下跑了几个时辰,那里寻得着檀香小人。”她将绢子往怀里一塞,靠近那大些的瘦丫头神神秘秘问道:“宋姐姐,听说在檀香小人身上扎针甚是灵验。”
  被称为宋姐姐的瘦丫头白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只以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却忍不住叹道:“姑娘也是可怜,嫁入南宫家,原以为嫁的豪门嫡子自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孰料不过一年,却生生被逼成了疯子。”
  胖丫头含了满脸悲悯:“谁说不是呢,少爷只是成亲当晚被强押着与少奶奶在房内过了一夜,便再没进过她的屋子。不过你家姑娘也恁厉害,几次将少爷打得鼻青脸肿,前日便连劝架的夫人也被她踢了几脚。都已嫁做人妇,这火爆性子不改必有她受的,这不,夫人一气之下便要给少爷抬个良妾进门。便算我们寻得着檀香小人,是能咒人死呢还是咒人不能怀子?”
  “唉,我家姑娘她一个庶女,如不是这般谁都不敢惹的性子,恐早被娘家那一大家子吃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宋丫头忽然语气忿忿道:“豆豆,你家少爷也好不到那去,他好男风应是从来便有之吧。”
  名为豆豆的胖丫头一时沉默不语。
  二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若丹头上传来,她听得明白,是南宫家的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在与南宫家服侍南宫少爷的丫头闲扯,便觉甚是无聊,待要离去又怕吓着两个丫头,少不得继续闭目养神。
  忽听一人语带哭腔道:“豆豆,现如何是好,姑娘被当作疯妇禁足,我家大娘子嫌她丢了娘家脸面,再不过问。”
  “事已至此,先忍下再说。”另一个声音答道。
  “少爷都要娶妾了,这让心高气傲的姑娘如何能忍,你倒是替我想想法子。”那声音接着问:“豆豆,听说要娶做二房的姑娘,家境甚好,如何便肯与人做妾?”
  “哼,宋姐姐你有所不知,那家的二哥现在老爷手下做事,他与少爷是同门师兄弟,得知少爷要纳妾,巴不得即刻将妹子嫁过来,好借妹子作梯子往上攀呢。”声音充满鄙夷。
  “那不是又害了人家姑娘?”
  “也未可知,据说姑娘貌美,或许少爷便改了心性。”
  “如此一来,我家姑娘岂不被弃之如敝履。”
  “唉哟宋姐姐,这你不必担心,你家姑娘这奶奶的位子稳稳坐着,谁敢休她?这便是娘家势大的好处了。”
  “也是哦,早起我还听夫人与少爷的乳母说了一嘴,说那家姑娘性子甚好,家里无甚后台靠山,便有天大的冤屈也未必敢说出去,看来夫人对这个即将进门的小妾甚是满意。”
  “谁说不是呢,这家的母亲更是高兴,昨日收了夫人托花姐捎去做见面礼的一锭马蹄金,便巴巴地叮嘱花姐务必于明日去下聘。”
  “我呸,赶着卖女儿么?真以为攀上了高枝呢。”那声音顿了顿又问:“明日上凤凰山秦家纳采,豆豆,你也去的吧?”
  若丹吓得一激灵,凤凰山秦家,给人做妾的姑娘,岂非她莫属?她突然想起,南宫少爷南宫俊燕不就是“圣诞树”么?她想起了他的穿红着绿,想起他的兰花指,想起他与“二师兄”的腻歪,更想起他看向凡尘的满目含情,大热的天若丹忽然冷汗直流。
  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将锥形竹笠的帽檐拉至下巴,一头冲出了凉亭。
  楼上二人突然看见亭内一人跑出,看背影是个女子,一时吓得面面相觑,胖丫头抖着声音道:“不会是我们的说话都被听去了吧。”
  瘦丫头强作镇静道:“旁人听见不打紧,只要不是秦家姑娘,否则她过门后你我便有小鞋穿了。呸,看我这乌鸦嘴,那里有这么巧的事,别自己吓着自己。”
  三婆正躺在床上熏艾草,这几日她老腰疼得厉害,用了老法子艾灸。她没有听见若丹日常进门那句欢快的口头禅“三婆我回来咯”,便见她失魂落魄来到了床前,三婆情知有异,以肘部强撑起了上半身问:“丹丫头,出了何事?”
  若丹呆呆地在三婆床前坐下,哽咽道:“怕是阿妈要将我嫁给南宫家的少爷做妾。”
  三婆急怒道:“这是何时的事?怎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若丹抽抽泣泣道:“二哥哥牵的线。”因把在凉亭内听到的两个丫头的说话原原本本地学给三婆。
  三婆未及听完,早气得目眦尽裂,手扶了腰便要挣扎起身,才动了一下便疼得“哎哟”一声颓然倒下,若丹忙伸手去扶,被三婆将她推开,急扯白脸对她道:“你去,到前街将你老子叫来。”
  若丹抹了一把泪,急转身迈出门槛,又被三婆喊住:“让你老子拐到太守府将如银叫来,便说我出了事让他们务必来一趟。”
  若丹飞奔而去。
 
 
第63章 缘分殆尽
  若丹扶三婆靠坐在棉被上,在她腰下垫了一个靠枕,又给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秦壮、如银父子俩各倒上一杯茉莉花茶,便退至室外,在天井里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默默地听着室内说话。
  室内气氛及其紧张,三婆冷冷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好一个二哥,给阿妹下的好套。”
  如银急躁地辩驳道:“南宫老爷现任郡丞之职,南宫家在合浦郡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有良田万顷,与外夷通商的铺面都开到了京师洛阳,还在合浦街上开了五六家米行,阿妹嫁过去有何不妥?”
  三婆语气里含了明显怒气:“你是真为阿妹着想?怕是拿你妹子为自己升迁做敲门砖吧。”
  如银似乎被戳着了痛处,有些恼羞成怒:“我是真为阿妹好,南宫少爷甚是中意阿妹,且阿妹也认识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三婆未接他的话茬,而是转向秦壮:“秦家何时穷到将女儿卖去做妾了,你那娘子糊涂,见钱眼开,连你也糊涂不成?”
  秦壮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初时我实是不知,及我知晓,娘子已收了南宫家的见面礼,交换了八字,应下了明日纳彩。”
  如银在夏侯家精舍时便与几位官宦子弟走得极近,自从做了采诗官,与南宫俊燕更是来往频繁。那日南宫俊燕愁眉苦脸对如银诉说满腹心事,说自己是嫡子又是独苗,南宫家急着抱孙子,但他的娘子甚是凶恶,他不敢近身,他母亲南宫夫人便逼他娶妾。如银早听说南宫俊燕娶的娘子是郁林郡守的庶女,貌丑且脾气大,今见他如此一说,便一力撺掇他娶自己的妹子,南宫俊燕眼前浮现出文文静静与世无争的若丹同学,便一口应承下来。
  如银喜得屁颠屁颠奔回凤凰山与岑氏说了此事,岑氏也乐得眉开眼笑,她想与官宦之家攀亲已非一二日,不过她有所顾虑,便犹疑道:“好是好,只是阿妹给人做妾,慢说你老子不答应,便是三婆这一关也过不去。”
  如银道:“明面上是妾,但少奶奶疯癫已被关在一处独院,阿妹嫁过去实际上与正头娘子一般无二,待来年再生下一男半女,阿妈你便是合浦街上风风光光的郡丞亲家了。”
  一席话说得岑氏合不拢嘴,因与如银商定,暂不将此事告诉秦壮,待合了八字,南宫家将来纳采再说,那时一切尘埃落定,谅秦壮为儿子前程着想必不会反对,至于三婆,恼便恼了,改变不了什么。故秦壮是昨夜才知此事,除了大发一次雷霆外也便默认了,他权衡过利弊,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读书高不过是为了攀庙堂之高,在如银进入太守府后,秦壮已经初尝到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官宦家属的风光,虽说如银只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采诗官,但上门说亲的一拨接着一拨,较之前如金的亲事,请花姐到家里有些远亲做官的女方家说项都碰了一鼻子灰的待遇,差的可不是一两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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