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仕林带着若丹及圆圆,凡尘相跟着到了泽兰居处,守门的丫头一看是老爷到了,也不敢拦阻,赶紧传报:“老爷到,若丹医官到。”
若丹见满室温香之中,泽兰侧靠在贵妃椅的锦缎靠枕上,虽神态冷漠,然肤色却润泽如玉,没有太多大病初愈的痕迹。
若丹朝她施了大礼道:“多日未见夫人,不知贵体康复得如何?”
泽兰朝若丹淡淡一笑,对凡仕林道:“有劳老爷亲到床前问候,我身子已是大好,只是觉着腿有些不得劲,歇得几日便可。”
凡仕林道:“夫人不必多虑,把身子养好是大事,今日我特地让若丹医官来给夫人把脉,再开几副调养的汤药。”
泽兰伸出右手让若丹搭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闻听姑娘上京师了,现是回来给三婆扶枢吧。”
若丹示意泽兰将右手换成左手,继续把着脉,点头道:“原是奉伏大人之命到太医院修学,因此前闻得骆越族人于治顽疾上有偏方,便想在去京师之前拐到当地一看,耽误了些时日。及至到灵渠想搭乘进京商船,候了几日皆不得,却闻三婆去世,只能返回。”
凡仕林插话道:“此乃时机不对,我家大阿哥欲回太学,亦是在灵渠候船多日不得。”
若丹不无感激道:“幸得遇见凡尘公子,随他上了漕盐的商船,才得以在三婆出殡之前赶回,见了三婆最后一面。”
凡仕林道:“此是大阿哥应该的,三婆救过老太爷,也救过夫人,能使一己之力助你赶回,也算是报答一二吧。”言毕叹了一口气。
泽兰神情仍是淡淡地道:“听闻骆越人所居之地,山路崎岖险峻,且狼虫虎豹出没,这些尚是小事,还有占山为王的贼人,姑娘一人独闯无事吧。”
若丹轻描淡写道:“多谢夫人关心,其实骆越人所居之地尚好,不似传说中险恶,且现今骆越人多与汉人往来,对我极是友好,途中也遇过贼人欲杀我劫财,饶是我的马得力才没着了道。”
圆圆听得大惊,捂嘴道:“若丹姑娘真乃女中豪杰,那种情形之下还能跑得脱,是我早吓没了魂儿。”
若丹笑道:“人被逼至绝地,没了魂便也不知害怕,只知脚底擦了油似的逃得飞快。”众人皆笑了起来,便连泽兰嘴角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房内氛围顿觉轻松许多。
若丹外表神色如常,内里却极为紧张,她自从进入房内,便觉一道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如芒刺在背。
人说女人的第六感非常神奇,能意识到周边一些看不见的事物,若丹尤其佩服自己的第六感,准确率八九不离十。
记得与晨旌哥哥一起熬夜观看第二十一届世足赛,尽管晨旖对足球一窍不通,但却志得意满地与晨旌赌各队胜负。
八分一决赛,法国与阿根廷对决,晨旖在法国队只进一球之时,便准确说出当晚法国四比三赢阿根廷,说完便去睡了,剩下晨旌苦熬,结果出来,确如晨旖所料,晨旖得意,晨旌说她是瞎猫撞着死老鼠。
到四分一决赛,巴西与比利时对决,晨旖只看了一半,又说巴西一比二负于比利时,说完又去睡了,第二日熬的两眼通红的晨旌问:“为什么你猜得这么准,你是章鱼保罗投胎吗?”
晨旖轻松说答两个字:“直觉。”
晨旖相信自己的直觉,早在四分一决赛前,晨旖便坚称此届冠军必是法国队无疑,晨旌问:“理由呢?”
晨旖满脸垂涎之色:“法国队的姆巴佩帅呀。”
巴西队铁粉晨旌嗤之以鼻,并坚守自己的初心,举N多例子力证巴西队必能夺冠。待赛事完毕新科冠军出炉,晨旌恨得用手去拍晨旖的小脑袋:“你怎么不早说你有特异功能,你说了我下赌注现在早已赚得盘满钵满。”
晨旖不屑道:“第六感是不经意的瞬间感觉,若刻意而为,或存某种功利目的,肯定不灵验。”
若丹低头不动声色开始写药方,却骤然抬头向右侧看去,一妇人猝不及防,锋利的眼神被迫撞上了若丹的目光,若丹若无其事地问道:“这位妈妈看着眼生,是刚来的么?”
泽兰接过话头道:“哦,是春妈妈,我刚到凡府是杜妈妈跟来,现杜妈妈这个样儿,只好又将春妈妈从京中接来。”因对春妈妈道:“此位若丹姑娘,便是三婆的亲外孙女,医术好生了得,能将钉上棺材板的死人翻生,只是那死人生还后回到家又将家里一干人等吓死,若丹姑娘只得里外瞎忙应接不暇。”众人大笑。
若丹笑道:“夫人取笑若丹呢。现今夫人已是大好,服不服药也无甚大碍,只是我多问一句,夫人可是日日按时服食三婆留下的妇荫珍珠膏?”
泽兰眼里瞬间闪过一丝警觉道:“自然是遵医嘱的。”
若丹点头道:“是,不然夫人不能痊愈得如此之快,但此膏方虽疗效奇佳,却也有一条,后劲极为凶险。看夫人脉象虽稳,但于无形之中有一乱脉冲击,应是服了妇荫珍珠膏的缘故。”又补充道:“三婆的膏方有自己的独特秘方,想必当初夫人情状危急,不然不会下此重药。”
泽兰脸上显出些微不安的神态。
众人都盯着若丹,神情极为关注,若丹索性对众人开展一次胡诌的科普:“此妇荫珍珠膏轻易不敢用,虽能救妇人于危亡之际且能令其快速痊愈,但越能倏速见效的膏方,其遗毒便越发明显。夫人是否觉着自己的膝关节时不时地发热,且有越来越热之感,此便是毒发,如不及早将毒素引出,恐有性命之忧。三婆原应在夫人服了膏方后隔三差五便要给夫人扎针引出毒素,孰料她竟自己倒了,不及告知。”
众人闻言大惊,紧张兮兮地问道:“三婆已去,如何是好?”
凡仕林更是着急:“若丹医官你是有法子的,是吧?你得想法给夫人怯毒。”
若丹胸有成竹道:“现今我便给夫人扎上两针,再辅以三婆酿制的珍珠蜜逼出体内毒素。往后每隔一日我便来给夫人扎针,要完全痊愈还需一些时日。”言毕拿出明晃晃银针看了看泽兰。
服用妇荫珍珠膏有如此症状不假,但不会留下后遗症,这是若丹听了凡尘说泽兰正在服用三婆留下的妇荫珍珠膏,情急之下想出的法子。
这便是中医的博大精深之处,云里雾里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信、他们信。如此一来,若丹既能近身观察泽兰又令泽兰不敢再出手杀她,她怀疑自己被追杀与三婆之死有极大关联,不然时间不会如此凑巧,三婆刚病倒她便在骆越被剌,想是有人怕她为三婆报仇,便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春妈妈眼露凶光,抢先一步挡在泽兰跟前,泽兰道:“无妨,我便将命交给若丹医官了。”言毕神情自若望着若丹微笑。
第65章 始乱终弃
若丹屏住气,将极细长的银针从泽兰头顶的百会穴轻轻扎了下去,到最佳处突然停止了捻动,毫发丝粟,银针再微微探进去万分之一,泽兰即刻便能与三婆一般长眠不醒,若丹瞬间竟有些恍惚,捻针的手不易察觉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便此时,耳边传来凡尘的声音:“母亲,疼吗?” 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若丹一惊,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才稳住了心神,轻轻拨出银针,随后装模作样在泽兰双腿的鹤顶穴及足内侧的太溪穴又各下了一针,见她进入微睡状态,脸色红润,呼吸平稳,方才拨针告辞而出。
圆圆将若丹让到芜蘅斋,命丫鬟将些小吃端了上来,对若丹道:“姑娘辛苦,胡乱吃些垫垫肚子再走罢,三婆已是不在,你回去还得自己操劳。”提及三婆,圆圆眼眶便红了:“再没有比三婆更好的人了,温和仁慈,难得的是医术高明,救了多少妇孺。”
若丹慢慢剥着蕉叶包裹着的桂花豆沙糍巴外层的芭蕉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滑胎之时是怎样的情形?”
圆圆道:“当日夫人在院内散步,好好的不知怎地便失足摔了一跤,腹中六个月的胎儿竟至滑落,那是个男胎,五官已然清晰,夫人血崩,随后便昏死过去,医官无力回天,稳婆更是吓得只看一眼便逃了。实无它法,我只得叫马车去接了三婆过来,三婆先是给夫人扎针止血,后又灌夫人服下汤药,守到夫人醒转后才离开。”
“三婆有说过什么话?哦,我是怕漏诊,误了夫人病情。”
“也没说甚,三婆诊病从来话语不多。对了,刚开始给夫人把脉时问了我一句‘真是摔倒滑胎么?’,夫人摔倒之时我不在眼前,我便问跟随的春妈妈,春妈妈答了‘是’,三婆便未再说话。及至夫人醒来,三婆将些膏药留下,叮嘱夫人每日一服,说夫人失血过多,体内寒凉需得大补。”圆圆止不住哽咽道:“孰料三婆回去后竟是病倒了。”
若丹低头默默吃着糍巴,心头却如遭雷击:应是三婆那句“真是摔倒滑胎么?”招来了杀身之祸。如是摔倒导致流产,三婆不至于动用妇荫珍珠膏,那是专用于妇人被虎狼药打胎引起的危症。
其时有小妾或通房在正妻之前坐胎,又或偷情男女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饭,便要用药去除胎儿,而下药之人因要避人耳目,故不敢请坐堂医师,多从游医处购药,下药之时又不知轻重,常危及孕妇性命或伤及孕妇子宫。妇荫珍珠膏便是针对用药过猛的落胎妇人的保命及后期复原的,因落胎之药极是寒凉,故若丹在帮三婆熬制妇荫珍珠膏时用了不少百年老山参。
若丹一时五内俱焚,三婆德行在业界有口皆碑,于诊疗之外从不议论病者长短,只因为问诊过程的一句话,泽兰便要将救了她性命的三婆置于死地,不但用盅毒害了三婆,还不远千里杀自己灭口。她在害怕什么?她到底要干什么?若丹不由打了个寒颤,未敢再往下想。
圆圆拿了一整只卤圆蹄及几只水晶绿豆粽递给若丹,说回去不必再生火折腾午膳。
若丹满怀心事上了凡府送她回程的马车,车至拐角僻静处,闻男女说话声甚是耳熟,待马车路过站立的二人,隔帘望去,却是凡尘被若水拦着不让走,一脸的焦急。
若丹令马车在前面稍远处停下,让车夫在此稍候,她下车折回来走近二人,便听背对着她的若水道:“尘公子,我知你与若丹相好,你看重若丹,逸公子却不待见我,说我家世低贱,不同样是秦家女儿么?”她这会倒说自己与若丹是姐妹了。
凡尘原是悄悄出来候着准备送若丹的,被若水在此截留,一时急着甩脱她:“既是你与逸弟之事,你与他说去,与我说也无用。”
若水哭道:“大凡能寻着逸公子,能与他说上一句话,我也不劳烦尘公子你。逸公子只是躲着不与我见面,算是怎么回事?今日我拚着不要脸与你说了罢,我与他已有……已有夫妻之实,求尘公子去与你家老爷夫人明说,到我家纳采吧,否则我便只有一死了。”言毕膝盖一弯竟朝凡尘跪了下来。
凡尘吓得后退了几步,一时手足无措。
若丹震惊之余,三步并着两步过来将若水扯了起来,道:“小妹,你胡说些什么?这起子事也是能混说的?脑子进水了吧。”
若水将她的手甩开,断然道:“我没胡说,我与逸公子确是有了夫妻之实。尘公子,你若不替我去与老爷夫人说明,我便拼了没脸闹上公堂,告逸公子始乱终弃。”言毕掩面夺路而去。
剩下凡尘若丹面面相觑,片刻若丹尴尬道:“小妹无知,给你添乱了。”扭头去追若水。
凡尘跨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揶揄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我始乱终弃。”
若丹停住脚步道:“要出人命的。”心里却想,当日倘与凡尘在骆越那啥,是不是也算行了夫妻之实?想至此,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刷地直红至耳根,不由低头装着去看地面拚命躲闪着凡尘的眼神。
凡尘看着若丹那一低头的娇羞,不由心旌摇荡,跟着也红了脸嗤笑道:“我倒想对你始乱终弃,却连始都未始便差点被你弃了。”
若丹回过神来,啐了一口,小声道:“没有八抬大轿抬我进门,你便做春秋大梦去吧。现今该做何处?若水这个蠢丫头真的会闹上公堂。”
凡尘正色道:“我先与凡逸相商,但估计无甚用处。你劝若水万万不可造次,她要告之公堂有何依据?倘无依据,凡逸大可倒打一耙说若水为攀豪门而诬告。再说凡逸终弃有可能,但始乱是谁便说不定了。”想起被若水在竹林拦截一幕,他不由哼了一声。
若丹语气沉重道:“你紧着去与逸公子商议吧,我先回凤凰山,别闹出大事才好。”话毕,连头也不敢抬,扭身便走:“别跟着我,让人看见明日又该多了条花边口水新闻。”疾步到先前停车处,上了马车直奔凤凰山。
若丹刚入家门便撞见岑氏,鼓起勇气喊了声:“阿妈。”
岑氏一见她便黑下脸来:“你回来做甚?这个家还能容得下你?你也不必喊我阿妈,我不是你阿妈。”扭头进了中堂。
若丹紧跟进去,见无外人,便问:“若水妹妹回来了么?”
岑氏斜眼望着她,冷言道:“那死丫头是哭着回来的,现在房里挺尸呢,她出了甚事?你又怎么她啦?她倘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没完。”在岑氏看来,若丹连她这个阿妈都不放在眼里,欺负若水这个笨丫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若丹心里凉凉到极点,自己离家那么久,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怎的岑氏对她的厌恶却与时俱进?也是,若水对她的憎恨不减,在岑氏面前的谗言便不会少,今日她在岑氏眼里的形象实是拜若水所赐。唉,为什么诬告之人总是赢得先机?
因又想若水如果只是笨而非蠢还好,她竟蠢到想以躯体敲开豪门,现今更是想以告上公堂达到目的,那是蠢蠢的姥姥回家蠢到家了,古往今来靠此法有几人能得所偿?最终不过是沦为玩物落人笑柄。
岑氏见若丹沉吟,不耐烦地道:“你有事没事?有屁快放,无屁便请回吧,这里庙小,恐困住你这尊大神。”
若丹本还想顺带问一下几个哥姐情况,见岑氏言语句句带剌,便也不去看她的脸色,只将自己在路上撞见若水与凡尘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岑氏,最后极其认真道:“阿妈你看紧小妹,别让她真到公堂上告逸公子,别说无证无据的告不赢,便是有证据也能被人反告她勾引豪门公子,那时她便无活路了。”
岑氏忍着满腔怒火听着若丹讲述,一张胖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末了恨恨地对若丹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即刻给老娘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