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若丹细思极恐,身子不由哆嗦起来:果真如此,则合浦危矣!
  偏此时括起了狂风,电闪雷鸣之际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喃喃自语:“起风了。”
  探头到帘外叫车夫尽速而驰,车夫将马鞭在空中轮了个圆圈,猛地一甩,啪啪两声,马便飞奔起来,将她颠的够呛。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若丹的心便如窗外的暴风骤雨般狂跳不已,索性披衣起床,将泽兰的行事轨迹用图表及符号记录下来推寅了一遍,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独创的学习方法,借助图案分析问题既容易得出结论也能记得更牢。
  天将破晓,若丹动身到凡府给杜妈妈扎针,出门时江芷四肢摊成个大字仍在熟睡。
  进入凡府,若丹感觉跟随的丫头多了几个,便只在下针之时问候了杜妈妈几句,再无话。
  圆圆照例将她送出侧门,遇晨起练剑归来的凡尘,若丹对他点头行礼:“公子晨安。”
  凡尘亦回礼道:“若丹医官晨安。”
  若丹忽然道:“公子你要的清心润肺丸我已配好,得闲你便过来取吧。”便头也不抬上了马车离开。
  凡尘不明所以,却反应极快,应道:“甚好,我即刻去取。”
  凡尘换了身干净衣裳待要出门,凡仕林的随身小厮阿砚将他拦住,唱了个诺道:“老爷传大阿哥到书房问话。”
  不得已,凡尘随阿砚匆匆进了书房,却看见满脸局促的凡逸。
  凡逸素来惧怕凡仕林,他在外人跟里的桀骜在凡仕林面前不堪一击,他不得不承认凡仕林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父亲,因为在凡仕林的眼里,他凡逸不管如何努力都比不上凡尘,而凡尘,便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凡仕林对他说的重复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学学你大阿哥。”但他其实很想证明自己不比凡尘差多少。
  凡仕林抬头见凡尘进来,将手中缣帛搁在书案上,目光扫了二人一眼问:“最近你兄弟二人都在忙什么?日日见不着影儿。”
  凡尘谨慎答道:“也不忙,早上出去练剑,余便在家温习经书,为通经备考。”
  凡仕林点头道:“对你,我甚是放心,不过你要回太学仍得等此次潮汛过后。”
  他转向凡逸道:“二阿哥呢,虽说你不用备考,但也该多习些经书,别整日只知在内里与丫头通房厮混,外头与些不着调的哥们过从甚密。我怎的风闻最近你与一个贱民女子纠缠不清?”
  一听凡仕林最后的那句问话,凡逸便如后背有无数蚂蚁爬过,他小心看着凡仕林的脸色吞吞吐吐地答道:“那有的事,父亲别听那些小人胡说。”他一脸巴巴地看着凡尘,生怕凡尘给自己补刀。
  凡仕林告诫道:“没有便最好,现今丁忧,你们言行举止更要规矩些,别惹出些风流韵事来落人把柄。”
  凡仕林可是要官复原职的,故丁忧三年需谨慎行事,克己复职。见兄弟二人频频点头,便把手一挥,威严地道:“去吧。”
  凡尘在门外拦住想溜的凡逸:“随我来。” 凡逸只得跟在他身后到了凡尘居住的洗叶阁。
  凡尘让凡逸坐下,盯着他冷冷地道:“说吧,秦若水之事如何处置?”
  凡逸吓得从凳子上滑落在地,脸上冷汗刷刷往下淌:“阿哥,这不怪我,是秦若水死缠烂打。”
  “敢作便得敢当,尽做缩头乌龟终究不是办法,你好好想想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阿哥,你千万不能叫父亲知晓,他会将我打死的。”
  “要知现在,何必当初。你自己去与圆圆姨娘说清楚,看作何处置,必不能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
  凡尘言毕,也不管凡逸哭丧着脸让他帮着出主意的哀求,喊了家里的马车到了啰里啰嗦店铺,与啰里啰嗦斟了一盏茶,方踱出店门,四顾无人后才进了霁和堂,他怕人说若丹闲话,行事极为谨慎,江芷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姐姐等你很久了。”便关了门闸。
  正在内院瞪着大笨发呆的若丹见凡尘到来便松了口气,将他引到一丛湘妃竹旁,那里摆了两张小竹椅,凡尘坐了下来,若丹转身去端出湃在井水中的一个内盛黑白两色桂花蜂蜜凉粉的琉璃碗盏,将一个小巧的匙羹放进碗盏后递给凡尘,对他道:“天气热,吃这个去暑。”
  凡尘忙接过碗,笑着解释道:“才要出门,被父亲叫去,与凡逸一起从父亲书房出来后,便交代凡逸必要处置好若水之事,还得打着到啰里啰嗦店铺的幌子,故耽误至现在。是何急事?”
  若丹在凡尘对面坐下,自己端了一碗凉粉小口吃着,开口道:“有些事我觉着诡异,你慢慢听着,听完再问。”
  凡尘见她说得认真,也换上凝重的表情,道:“你说吧,我记着。”
  若丹便将三婆之死及自己几次被追杀之事,桩桩件件巨细靡遗地告诉凡尘,又将昨夜自己所虑之事全说了出来,末了道:“现今所有的事全牵扯到泽兰夫人。”
  凡尘先是睁大双眼看着若丹,似是有些怀疑若丹所说,及至听到泽兰把已成形的胎儿落掉之时,不由瑟缩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待听完若丹所述,入鬓剑眉已拧成了深深的川字。他星目凝视着若丹,若有所思缓缓道:“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被冬瓜诬陷那次,我便常想,冬瓜为何与越人有勾连,她与风月池的莲莲是姐妹,母亲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家下人在进府之前是要查清三代根底的,不然如何放心将全家性命交与他们,何况冬瓜还是父亲的妾侍。只是我不敢深究,她终究是我母亲,能害我不成?”
  若丹差点脱口而出:“她不是你母亲”,她稳了稳神道:“对呀,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闻说泽兰夫人家世显赫,与越人应是关联不上吧。”
  凡尘踌躇道:“也未必。我外祖父是骠骑将军,娶的是襄阳侯嫡长女闻馨公主,我母亲是嫡女但似乎非外祖母所出,这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两个妈妈闲聊时说的,杜妈妈呵斥她们乱嚼舌头,此后便不再见着那两个妈妈了,当时我尚小,没往心里去。”
  若丹思索道:“是嫡女但非亲生,这倒有些意思。可惜杜妈妈不能言语,不过,今日我替她扎针,身体恢复尚好,与昨日相比又有很大起色,此乃得益于她极强的恢复意愿。我见她双膝红肿,手上亦有许多磕破的口子,应是她自己练习行路时碰着的,看情形能康复,但尚需时日。”
  “不如我回家问父亲去。”
  “不可,一是凡大人未必肯说,二是会惊动夫人,现也只是我自己猜测而已。”
  “细想一下,我也觉着母亲的情形是有些令人费解。她那小院新来了好些婆子丫鬟,以前都是圆圆姨娘操心下人进出,母亲从不过问,可我听圆圆姨娘说,现来的这些人包括春妈妈在内,都是母亲亲自挑的。圆圆姨娘还说,春妈妈是我外祖家送来,春妈妈又带来一些用惯的丫头,每日把个小院看得铁桶一般,我两个妹妹去请安都被拦了回来。”
  凡尘继续忆道:“对了,一次我见母亲院内的一个小丫头端了碗羹汤过来,不小心崴了脚,我伸手去扶,被那丫头反手将我胳膊拧到背后,春妈妈过来让她放手,还解释是小丫头日常无事学几手三脚猫功夫玩玩,我倒觉着那是个练家子。”
  若丹同情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有一人应该了解泽兰的根底,便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知晓泽兰夫人身世。”
 
 
第68章 刨根问底
  若丹对凡尘道:“我说的是圆圆姨娘的胞姐,灿灿娘子,她在京之时与豪门颇有渊源,这几年生意做的极大,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均有往来,消息极为灵通。”
  疫情之后,她与灿灿有过几次接触,觉着她能谋善断,灿灿也看重若丹,曾想作为儿媳妇人选进行重点培养,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
  凡尘道:“那倒是,灿灿姨母最是古道热肠,我在京师近两年的费用都是她打着圆圆姨娘之名暗中相助。我们便请她过来一问。”
  “等等。”若丹有些迟疑。
  “为何?”凡尘不解地看着她。
  若丹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你可想好了,万一泽兰夫人真的要搞事情,你做何处?”
  凡尘沉吟半响,口气决绝地道:“我别无选择,男儿自当精忠报国,唯舍生而取义。”
  若丹感动之余未免心内戚戚:“真相或许是,泽兰是我母亲而非你母亲。”一瞬间她又有想告诉凡尘身世的冲动,但终是极力忍住,现在要做的是全力以赴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再不能横生枝节。
  若丹对江芷道:“你去请前街濯园的灿灿娘子,只说我新研的养容膏方,请她前来品鉴。”
  江芷点头“嗯”了一声,一溜烟出了院门。
  灿灿笑容满面而至,还带来一匹蜀锦让若丹帮着瞧瞧是裁成上衣还是下裳更能物尽其用。
  看凡尘亦在,她有些意外,一边在手上涂抹着若丹递给她的赤玉膏,一边呵呵笑道:“外甥倒是清闲,难道也是来养容的么?不过如你这般容颜应是无须在此耗费银子的,我猜是醉翁之意吧。”言毕夸张地朝若丹眨眨眼睛。
  当朝男子极重自己的姿容,保养手段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让前朝官家有断袖之癖的宦臣董小贤,为保“为人美丽”且“自喜”,粉黛必不可少,还各处搜罗天下秘方,从内服到外用无不尽然,既有养容丸,亦有洗面方、洗头方、沐浴方,更有香夷方、香衣方等等,一款他用的美面膏,是将母鸡刚下的鸡蛋去黄留清,装入朱砂细末,再用蜡封孔后与其它鸡蛋放置一处,让母鸡孵化一段时日后用于脸部,据传可“令面白如玉,光润照人”。
  若丹接手霁和堂后,闲时便搜肠刮肚回忆自己看过的传统医学四大经典著作《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辩》,从中筛选出美容药方,不过仅凭回忆,未免东鳞西爪,有时想不起来,便一连几日寝食难安。凡尘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般不知从何处觅得一本《神农本草经》,若丹从凡尘手中接过经书的那一刻,梨窝浅浅,眉眼弯弯,往日平静清澈的眼里竟泛起阵阵涟漪,看得凡尘无法淡定,恨不得那本书便长在自己手上才好。
  若丹捧着《神农本草经》如获至宝,经书里记载了三百六十五味药,具有美容效果的中药便多达四十三味。她按医书所述,研制出三款主打的明星产品:一款洗脸用的洁面粉,用鸡骨香90克,白芷、川芎、瓜萎仁各150克,皂荚300克,大豆、赤小豆各250克,研磨筛尽,去筋去皮,制成药粉,早晚各用一次,可令面容艳若桃李。一款沐浴用的香夷子,将大米用清水浸泡三日,沥掉大米,将米水煮沸后放入鹿角胶,再加入糯米熬成粥,将粥晒干成半透明夷子,再取桃仁、杏仁、黑豆、白芷、白蔹、白及、白术、白茯苓、沉香、皂角及少许麝香,全部研磨成药粉,洗澡时用夷子蘸药粉涂抹全身,可使皮肤幼滑白嫩,身体芳香不散。还有一款护肤用的润肤霜,于季春之时采撷桃花陰后研成细末,加乌骨鸡血调成糊状,用时敷于面部或身上,能令“面白脱如雪,身光白如素”。这三款产品有如此效果,自然少不了珍珠飞沫,此为若丹独家秘方。
  产品一经推出,闻讯的朱门大户的大娘子小娘子小小娘子蜂拥而至,不几日便卖断了货,来得迟的更对江芷千叮万嘱,再有货务必给自己留着,自然有江芷的好处,江芷便屁颠屁颠得意了好一阵。
  若丹今日摆于桌面的刚研成的赤玉膏,便是按灿灿所述宫廷秘方研制而成:用去皮杏仁、滑石、珍珠等研成细末后蒸湿,再加冰片、麝香与鸡蛋清一起调和,早晚净面后涂于其上,有润泽皮肤、通利血络之功效。
  听见灿灿调侃自己,凡尘微红了脸道:“大姨母谬赞,今日请大姨母到此,是有一事想问。”
  灿灿仍是笑道:“怎么啦,你娘老子又克扣你钱粮逼你娶妻了?也不知你家老爷夫人怎么想的,屯在家里恁多银子,却让亲生儿子在外吃苦,你放心,有你大姨母在一日便有你一日的吃穿用度,你也不用苦哈哈地到工地垒墙,只安心习你的经便好。”
  听得若丹睁大了杏眼:怎么你这家伙竟沦落到去工地搬砖?为了不娶灵山也是拼了,不由有些心疼起他来。
  凡尘受不了若丹的柔情似水,赶紧截断灿灿的话道:“谢谢大姨母相助,今日请大姨母来,实是想问一些有关我母亲之事。”
  灿灿见他说得认真,便正色道:“亲外甥,你说,只要不是反判起事儿,那都不是事儿。”
  凡尘沉吟半晌道:“我想知道我母亲的身世。”
  灿灿吓了一跳:“你问这个做甚?”
  凡尘道:“我自有目的,恕我暂不能告之。”
  灿灿素知凡尘的为人行事,便道:“我也只是知道些儿,不全,也不知实不实。”说罢环顾一下四周,江芷知趣地到堂前去守着大门。
  灿灿方才压低声音缓缓地对凡尘道:“我家当初在京师之时,与大部分贵胄亲眷是有来往的,各家后院之中不时轮流挑头办些马球、蹴鞠、捶丸、投壶、观戏、斗茗、行酒令之类的聚会,意在相互熟络。
  一日,是武安侯家老夫人的古稀寿辰,我随我娘前去祝寿,你外祖母闻馨公主也带着泽兰小姑娘同去,众娘子皆夸泽兰小小人儿乖巧可爱,国舅爷的妹子悄与我娘道‘闻馨公主算是回魂了,当初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生的姐儿死在怀里,魂儿便随姐儿走了,多年不愿出门,多亏得了这女孩儿养在跟前,今儿总算缓了过来’,我娘亦赞‘女孩儿端的是冰雪聪明’。
  我娘又问‘这女孩儿从何而来?’
  国舅爷妹子道‘因战乱合家被强人所杀,只乳母抱着此女拼死逃了出来,乳母自卖自身到骠骑将军府做厨娘,说是能烧一手好菜,唯有一条是能带着这丫头。带个拖油瓶卖身为奴,管家妈妈自然是不肯应允,乳母领着女孩儿才跨出门槛,赶巧撞上才回府的公主,公主一见这小女孩儿便哭得泪人似的抱着不放,骠骑将军见这女孩儿酷肖自己死去的女儿,便认了做亲女儿,取名泽兰,仍叫乳母跟着照料。’”
  说至此处,圆圆不由叹道:“也是泽兰命好,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得以在豪门长大,又嫁了凡大人。”
  圆圆看了一眼颇为震惊的凡尘,又道:“当年我家老爷被诬入狱,我受牵连被贬至合浦,两个儿子因太小便留在京师朋友处抚养,我母亲早逝,你圆圆姨娘从小便由我带大的,自然是随了我来。从京师出发一路行来,只剩得我及圆圆,我怕连她也保不住,一咬牙让她嫁与你父亲,虽非正室,但老爷夫人待她极好,她自己又有二阿哥,亦算是有靠了。泽兰夫人之事,我便连圆圆都没有告诉,不是你今儿问起,我便让它烂在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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