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岑氏突然惊诧莫名,脸色变得惨白,对方妈妈道:“不好,不会是若水这小贱人拿了银子上衙门告状去了吧?”
岑氏吓得颤声让沙伯即刻套上马车,与方妈妈一道催着沙伯打马朝太守府衙狂奔,希望能赶在若水击鼓之前将她逮回来。
第70章 居心叵测
若水从申时起便到了医馆,安静地坐于一角看若丹给病患诊视。自从上次她被岑氏狠狠地收拾以后,若丹便再没见过她,今日一见,觉着她沉稳了许多,但她如此闲静似水地坐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便于诊疗的间隙,走到她身旁问道:“你那不舒服?”
若水眼皮抬了一下,低声道:“无事,你忙你的,我等你下工。”便继续一言不发地干坐着。
今日来诊疗的人不少,若丹确也无暇顾及她许多,只让人给她端了碗水,她却搁到一旁,低头抚弄自己肉肉的五根手指。
至申时末,待若丹收拾完手边一应杂物,她才起身对若丹道:“阿妈说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问你今日可否回凤凰山用晚膳?”
若丹很是意外,这不是岑氏的风格,一直以来岑氏对她用的放养模式,三日不归家亦未见岑氏说过怕她出事的话,倘想从岑氏口里说出想念她,估摸着得等到天荒地老,便疑惑地问道:“可是家里有事?”
若水语气有些飘忽道:“真的是阿妈让你回一趟凤凰山,今日是二嫂的生辰,阿妈治了宴席,让你回家吃酒。”
若丹半信半疑,不会是岑氏收了彩礼,骗她回去一个麻袋套头绑了将她嫁人吧?却又不好推却,如银娶的娘子娘家便在合浦街上,若丹也是认得的,又一想,或许是岑氏想通了要借这个缘由修复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吧,便对若水道:“好吧,我先回霁和堂交代江芷,免她候我太久。”
若水抬头看了她一眼,避开她的目光,犹疑道:“不必了吧,一来一回耽误工夫。”
若丹干脆道:“不如你先回,我随后便到。”
若水马上接口道:“不了,我还是与你一同回吧,做个伴。”
若丹无奈道:“也好。”
二人一起回到霁和堂,若丹留了个心眼,对江芷道:“今日是我家二嫂生辰,我与若水妹妹一同回凤凰山吃酒,你不必做晚膳,回江芏哥哥家吃吧。”她把江芏哥哥几个字咬得极重。
江芷已经做好晚膳在等着若丹,闻言极为不解,却仍是点头应道:“姐姐放心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若丹想雇辆马车,若水道:“走一程累了才叫车吧,在这便坐车得多花不少银子,走路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若丹见若水说得在理,心道,看来她吃的那顿打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不像原来那样蛮不讲理。
二人走在路上,若丹极不自在,她与若水之间似乎从没有心平气和推心置腹地聊过天,若水幼时娇蛮,年龄稍大骄横,再大些便将她当成了假想敌,时时处处踩踏,她跟三婆学医,最初的目的便是有一个能避风雨的场所。
若水则是挖空心思有一搭没一搭说些秦家大小鸡毛蒜皮的事。
若丹偶尔插上一句:“如金哥哥家的丫丫能喊爸妈了吧?”
若水答非所问:“啊?你问丫丫?能吃能睡。”
若丹见她满腹心事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当她与自己一样尴尬于两人目前状态,话不投机这天也实在聊不下去,便抬头看着天色道:“还是叫辆马车吧,快些赶路,免得阿妈等得烦了。”
若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慌忙阻道:“无妨,我们抄近路,斜穿过前面那座山坡,便到了回凤凰山的大路,再叫一辆马车。”
前面那座长着几棵马尾松的山坡,有一间不知是那一族人那一年留下的一间宗祠,据说早年全族人死于疫病,宗祠便断了香火,因离大路较远,便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子见缝插针拦着路人在破败的祠堂内做些不可描述之事,被官府修理了几回,清净了许多。
去凤凰山从山坡上翻过去确是能缩短不少路程,若丹便道:“好吧,得加快些脚步。”
此时天色趋暗,周围几无行人,二人上到坡顶,便看见山下不远处长长的青石板路,若丹正待拉上若水一起跑下山去,若水忽然用手捂着肚子,表情极为痛苦地对若丹道:“我要出恭,你稍等一会。”不等若丹答应,便朝祠堂走去。
若丹冲着她背影无耐道:“快些,天将黑了。”
若丹眼见她在围墙边蹲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却未见她出来,便喊道:“小妹,可以了么?拖得久了怕路上不太平。”
却无人回答,张目看去,见一人飞奔下山,却是若水,若丹喊了几声:“小妹,若水妹妹。”孰料越喊她跑得越快,只一会便了无踪影。若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颗心“卟通卟通”急剧跳动起来,赶忙将短剑拨出握在手上,便见三个汉子从三个方向朝自己步步紧逼而来。
其中一个高个的黑胖汉子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嘴里不三不四地调笑道:“这小丫头长得恁好看,爷爷今日可是开了荤了。”
若丹看看荒凉的山坡,心一横,一副勇者不惧的神情,握剑左右比划着道:“你们别过来,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看着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若丹,恨不得即刻除去她的衣衫让她现出原形,见她纤纤玉手握着短刀,不由挤眉弄眼哄堂大笑:“哟哟哟,靓妹,来呀,朝你哥哥胸口上来一刀,哥哥喜欢,今日便陪你玩个痛快。”
若丹看了一眼身后,倘再后退便被逼进屋子里了,那时才真如笼中之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如拚死一搏或许能有逃生的机会,她呼出一口浊气,立定身形,心道:对付三个无十分把握,但出其不意杀其中一个应该没问题,若水招来的能是些什么货色,不信他们不怕死。
她将短剑用力握了握,横眉怒目道:“姑奶奶跟你们拚了,来吧,谁先受死?”
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敢问三位大哥是那条道上的?我水土不服,就服你们。”
若丹不用看便知是啰里啰嗦,绷得变了形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
只见啰里啰嗦慢悠悠从祠堂内走出来,双手抱拳嘻皮笑脸地对黑胖汉子道:“敢问大哥,混那条道上的?何事要与这个小姑娘过不去啊。”
黑胖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啰里啰嗦,见是个外夷人,且听他说得一口流利汉话,知是商贾,便卖了啰里啰嗦一个面子,双手抱拳道:“拿人手短,成人之事。”
啰里啰嗦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大哥,与你商量个事呗,我看上这个丫头了,可否承让?价钱随你们出。矮油,犯不着动刀动枪的,我看着眼晕。”他伸手拍了拍拿刀的黑胖汉子肩膀,很自来熟地补了一句:“山水有相逢,日后再见便是兄弟了。”
黑胖汉子等人是常在城郊鬼混的泼皮,十分清楚外夷商贾黑白两道通吃,以自身的斤两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便带着商量的口吻道:“有人出了银子要买这丫头清白,既是你看上了,你能出多少银子?”
啰里啰嗦反问:“你说的那人能出多少?”
黑胖汉子夸张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啰里啰嗦从腰间将一袋银子解下抛到黑胖汉子手上,道:“看大哥也是个爽快人,我便翻番出了,三位大哥拿去沽酒吃。”
这黑胖汉子接过银子掂量了几下,对另外二人道:“此笔买卖着数,拿着这大把银子逛青楼,什么货色没有?犯不着把命搭上。”
他呲着一口黄牙对若丹道:“丫头,你归他了,跟着这小外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去吧,爷爷们便不奉陪了。”
三人拿了银子欲待离去,又听一个声音大喝道:“且慢。”
随后一团物什被扔到三人脚下,三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若丹定睛看去,被扔到地上的是一个人,细看却是若水,再看那将若水扔过来的男子,手握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不是凡尘还能是谁?
凡尘用剑指着若水问三个汉子:“是她出了银子让你们干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么?”
三人看着若水频频点头道:“是她,她给了我等一两银子。”
凡尘怒道:“滚。”
三人吓得抬脚朝山下跑去,凡尘又大喊一声:“回来。”
三人战战兢兢折回,凡尘道:“把银子留下,滚!滚得越远越好,倘再让我在合浦看见你等三人,休怪我不客气。”
凡尘回过身一言不发,将剑入鞘,倒持剑柄便朝若水脸上左右各抽了一剑柄,随着“啪”“啪”两声脆响,若水白嫩的脸庞顿时如搅翻了的酱料铺,眼泪鼻涕和着血水糊了满脸。
凡尘冷冷地道:“我说过,你再敢往若丹师姐身上泼脏水,我便让你无法出去见人。”
若水扑通朝若丹跪了下来,双手拉着若丹的衣襟哭道:“二家姐救我。”
凡尘语气里浸满了寒气:“你是蛇蝎心肠么?如此歹毒之事也能做得出来。”说到此句他的声音越发冷得能捏出冰渣子来,拨剑欲朝若水挥去。
若丹从没见过凡尘动怒,大惊之下上前紧紧抱住他握剑的胳膊,啰里啰嗦见凡尘双眼赤红,亦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若水,过来将他拦腰抱住。
凡尘挣扎着用剑指着若水道:“说,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家姐?”
若水用衣袖掩了脸大哭:“尘公子,尘哥哥,我错了,我实在是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听说你要娶若丹,便想着倘若丹如我一般被夺了贞操,你还想不想娶她、还能不能娶她、还敢不敢娶她?倘如此你都能娶她,那逸公子也是可以娶我的,不是么?”
凡尘气得声音发抖:“今日我便告诉你这头大蠢猪,只要我不死,今生必娶秦若丹!”
说完此句,强行压抑了愤怒,道:“说你是猪都辱没了猪,我犯得着与你说么,赶紧滚,不看你是秦家女儿,今日我便收拾了你,省得你到处作妖。”想起被若水强吻,他不由怒从心起,挣扎着又要挥剑,若丹和啰里啰嗦只得死死拉住他。
若水哭得一塌糊涂,只知不断地哀求:“尘公子,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若丹急得朝她喊道:“还不快走?”
凡尘寸步难移,只得恨恨地对啰里啰嗦道:“兄弟,你着几个人将她押回凤凰山,别让她死在外头。你也得防着点,别着了她的道。”
若丹呆呆地看着啰里啰嗦押着若水离开,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她仍是不敢相信,一起长大的姐妹,何至于狠她到如此地步,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比魔鬼还可怕么。她仰首向天,不由悲从中来。
凡尘陪着她看了一会墨黑的天空,直至看见天边出现的闪电,见她仍是魂不守舍,便道:“你累了吧,我背你下山。”
若丹将泪水咽下,一言不发趴在凡尘宽阔温暖的脊背上,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贴身闻着他身上的棉织物经过阳光暴晒后散发出的太阳香,忽然只想如此走到时光的尽头。
不待若丹发问,凡尘先自做了解释:“我正要去霁和堂寻你,在路上遇到着急万分的江芷,说你已和若水回凤凰山,她听你说话的意思是让江芏跟着,我让她不必去寻江芏,我赶来便可。至于啰里啰嗦,应该是碰巧看见你与若水,便鬼鬼祟祟地跟在后头想吓唬你们,却买下了你一条命。唉!你确是有个好兄弟。”
若丹听着凡尘述说,终忍不住流下泪来,打湿了凡尘后背。
凡尘轻声劝道:“别哭,成大花脸了。不怕,我在。”
若丹更是泪如泉涌。
第71章 祸起萧墙
时近五月初五端阳节。
端阳节,是百越地区崇拜龙图腾的部族举行图腾祭祀的节日,合浦城里的越人亦不例外,常以海上竞龙舟的方式进行祭祀,通常由几个越人大户牵头组织竞赛,多时达一二十条龙舟参赛,头名可获一颗滑珠。
竞龙舟时,越人坐于龙舟中段,待牛角号响过三声,便齐声发力,奋然击楫,顷刻全部龙舟便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进。逢此时,合浦城内万人空巷,合家带口全聚在西湾码头观看,再加上邻县赶来看热闹的民众,真乃人山人海、沸反盈天。若丹去观过一次,觉着人从众成了木林森,且自己又只顾着发扬帮得就帮的精神带走失的孩童找寻父母,也不大看得见前面比赛情景,偏还有些登徒子,看见大姑娘小媳妇便伸出咸猪手,装作不经意间蹭一蹭碰一碰女子身体过过手瘾,或看见美貌女子口吐污秽之言过过嘴瘾,若丹极厌恶,自此便不再去凑热闹。
其时,朝野上下都在传闻漠北的匈奴族人在北境频频进犯,且挟持西域各国,扬言欲趁朝代更迭之际进犯中原。啰里啰嗦、如银报来的消息,说交趾女子征壹已叛,自立“壹王”,九真、日南二郡揭杆响应,叛军已夺下多座城池。
凡尘、若丹听后无不神情凝重,每日将心悬着。
然合浦城内却异常平静,粮价恢复如常,只是城外骚扰加剧,城内兵士一多半被芭蕉七调了去捉贼。
凡尘、若丹在衙门口堵住才要领兵出门的芭蕉七,提醒他要注意城内防守,芭蕉七神秘兮兮地伸出右手食指朝自己面前勾了勾,示意二人近前,左右四顾无人后压低嗓门道:“伏明晟大人已秘密由京师返回合浦,不日将至。”
凡尘、若丹同时松了口气,只要伏明晟坐镇合浦,诸事便好办。
孰料伏明晟的影还没见着,城内却乱了起来。
是日,若丹在凡府给泽兰及杜妈妈扎完针,回医馆途中,看见几条已经成型的龙舟,匠人正用赭红色粉末给龙舟上色。龙舟的制作并不复杂,伐下三五人合抱才过的大树,砍出树干,前段凿成龙头,中段掏空,后段削成尖形,再涂抹上颜色,便成龙舟。
若丹只见过龙舟,却未见过制作龙舟,一时好奇便停下来看热闹,大肚鳖嚼着槟榔笑咪咪地立于一旁监工,见若丹对龙舟感兴趣,便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医官大人,这是我大肚鳖队的龙舟,后日便是端阳节了,你来看龙舟赛哦,我今年必能夺得头名。”
龙舟队的名称极为别致,有以哥俩绰号组成的大肚鳖和细肚鳖队,有以鸟名组成的鲲鹏、鹞鹰队,还有以发音组成的贝侬、艮捱队等等。大肚鳖是珠头,兼开着店铺卖珠子,剩余价值榨得过多,大腹便便,脾气却好,成日脸上一副弥勒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