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丹若有所思问道:“知道是那儿战乱逃出的么,可是南边?”
灿灿道:“这个便不清楚了,不过听杜妈妈说话委实带了些南边口音。”
若丹与凡尘眼神相碰,若丹顿然醒悟过来道:“对呀,杜妈妈是有些南边口音,却是被忽略了,我们都理所当然认为她是本地人,却没想过她既是夫人乳母,应是京师口音才对,如此说来她是南边逃难过去的。”
灿灿疑惑道:“有何不妥么?”
凡尘掩饰道:“此前有些想不通,为何死去的冬瓜姨娘是越人,如此解释便对了。拜托大姨母,除我们三人外,万万不可让第四人知道我们问过此事。”
圆圆面色凝重,语气沉稳道:“这个你放心,不是你提起我是绝不会说的,现今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看着灿灿远去的身影,凡尘心情沉重地对若丹道:“事情大体已然明了,母亲应是越人无疑。我们得好好想想,万一她真的起事,我们该作何处?”因又担心地问:“你仍去给母亲及杜妈妈扎针么?我怕你有危险,估计你的行踪已被盯上。”
若丹点头道:“我也知道只要出入凡府便时时被人盯着,但不能不去,否则她们会起疑心,只是你总来我这儿恐不是个事。”
凡尘带着商量的口吻道:“不如将霁和堂重新开张,江芷不去医馆了,在霁和堂开门做买卖,如此人来人往我亦容易找借口,至于我用何借口到霁和堂,你替我想想。”
若丹笑道:“你自然是用诊病的借口妥当些,时常也有些街坊过来问病。对了,有现成的借口,你有病,有极重的花柳病,你既养外室又流连青楼还将风月池行首先奸后杀,不患花柳病天理难容。”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落珠般清脆的笑声引得江芷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若丹:“姐姐何事如此高兴,是尘公子要娶你么?”
被若丹一记“九阴白骨眼”翻了过去:“成日惦记着我嫁出去,好加倍奉还你那几颗珠子,去去,小孩子家家,大人说话不可插嘴。”
凡尘也笑道:“你姐姐说我有花柳病,我的病根便只能着落在她身上。”
江芷小丫头红了脸,啐了一口:“呸,两个为老不尊的。”扭头去水井打水洗衣裳。
凡尘笑道:“这可提醒了我,我回去便与双亲说我看上你了,不指望他们能让我娶你,如能答应最好,但我迷恋你美色,成日往你这里跑便有堂而皇之的借口了,最好已有那个……那个夫妻之实,唉哟,江芷小妹妹救命,你姐姐使‘九阴排骨脚’踢公子我。”他学江芷说话,江芷总是将“白骨”说成“排骨”。
正从井里往外打水的江芷笑得差点一头栽进井里,她平日里看见凡尘便莫名发悚,他总是一副目不斜视的严肃模样,一般无赖见着他都要绕道而行,多少女子思慕他却不敢靠近,偏他到了若丹跟前便可盐可甜甚或可奶,可见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
若丹敛起笑容,正色道:“好了别胡说了,尘公子请指教,现今我们该作何处?”
第69章 当面摊牌
若丹见江芷晒完衣服却还愣愣地站在稍远处听他们说话,便笑道:“你过来坐着听吧,不碍事。”
江芷眼里闪过一抹欣喜,拿了张小方凳在若丹身后怯怯坐下,低着头,有意无意地只露出半个身子。她在凡尘面前常自惭形秽,便总显出些手足无措。
大笨趴在若丹脚边闭目养神,不时竖一下耳朵以示自己没有睡着。
凡尘虽是对着两个丫头一条狗,却亦如在太学里对太学生解说般正襟危坐。他循循善诱地开讲:“合浦为岭南重镇,东连广信、番禺,西控交趾,自古便为兵家要地。合浦县境原属南越国辖地,前朝南越国的王族后人曾有反叛,被朝廷派出伏波将军率大军从中原取道灵渠,再从合浦乾体港出海抵达南越腹地交趾而平息。乾体港扼‘江海之交’,为合浦门户,倘越人真要趁朝野动荡而起事,则必争合浦,且必先取乾体港,但因乾体港码头水不够深,满载兵士海航而来的大船不能靠近,必先将大船泊在深湾处,换成小船渡人过来。故要时刻紧盯深湾,再是防着城里的越人里应外合,我母亲院里的几个婆子丫鬟翻不起风浪,要防范城内是否还有同党,更要注意有否可疑人等聚集,目前最紧要的是收集各路消息。”
见若丹似乎心不在焉,凡尘忽而话锋一转,问若丹:“可有谁能用?于善用人之上,你比我强。”
若丹只顾盯着凡尘俊朗的脸庞发呆,不防凡尘发问,便尴尬地收回目光,想了想道:“城内各处情况可让啰里啰嗦留意,他时常东奔西跑,四海之内皆兄弟;至于城外,如银哥哥可以留意,他是采诗官,日日行走在乡村田野,旁人也不会疑心;深湾之处,可叫江芏哥哥暗中留神,并先联络捞珠子的兄弟以应危急。”
她叹了口气:“唉,偏是伏师兄不在,还得提醒芭蕉大人,让他有所防范。但从上次你被东瓜诬陷之事看来,芭蕉大人于谋略之上尚欠些火候,无伏师兄镇守他只能疲于应付,且还不能断定他与越人有否关联,如是,惊了蛇不说,我们却是自投罗网。”
凡尘语气肯定道:“我们先收集消息,蛇只要出动,肯定会有痕迹。芭蕉七那里我去说,他跟随我父亲多年,忠心不容置疑,不过他确是一介武夫。”
“真乱起来,谁能抵挡?”若丹不无担心地问。
“便真乱起来也不怕,官可挡,民也可挡,合浦人历来不惧入侵者,合浦人历来视保家卫国为己任。”凡尘说得斩钉截铁。
若丹连连点头,又道:“我想,泽兰夫人不顾性命之虞堕胎,应是起事日期已近,但近段时日却无甚动作,应该是她等候的时机未到,我琢磨着她不可能等到伏师兄回来才动手,如此太被动。故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凡尘目光坚定道:“尽人事听天命。”
若丹极是佩服古人,能将一个长句子“凡事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简单用几个字便能准确表达。
晚膳之时泽兰难得出来露了一脸,凡仕林极高兴,在后紧跟着嘘寒问暖:“夫人有事吩咐便是,何必劳动大驾,看这满屋浊气熏着你。”
泽兰悠悠地道:“虽说身子仍是困乏,出来与大家说笑一会总是好的。”
凡仕林温言道:“日常我也这么说,常到户外透透气,便有烦恼也被风吹跑了。”他不顾儿女在旁,贴着她耳边悄悄道:“今夜我到夫人院中亲自照顾夫人可好?”
便见一抹绯红慢慢从泽兰脸上蔓延至颈脖,少女般娇羞越发让凡仕林心里痒痒。
泽兰稍稍偏了一下头,未置可否。
待合家大小全部落座后,泽兰用慈爱的眼神环顾着两双儿女,笑道:“连日来我身子乏得很,圆圆姨娘费神管着你们,可还规矩?”
圆圆正要起身作答,凡尘却抢先一步鼓足勇气道:“父亲,母亲,我有紧要事要说。”
凡仕林才要问何事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泽兰却带了鼓励的目光点头道:“说吧。”
凡尘脱口而出:“我要娶秦若丹。”
果如凡尘所料,在坐之人均惊得眼珠子掉落了一地,凡仕林虽震惊,却是怒大于惊:“你当你亲娘老子死了么?想一出是一出。上次给你聘的夏侯灵山,你死活不答应。”说到此处有些卡壳,他顺了顺气继续道:“不过夏侯家出了事,嗯,说明你小子有些眼光。但你也不能娶秦若丹,不错,秦若丹是个好姑娘,但她的家世非但于你无甚帮助,反而会阻你前程,虽说现今官家开明,商贾后人可以入仕,但满朝文武鄙视商贾之家的十有八九,你何苦自设障碍。”
凡尘神态坚毅:“我就娶秦若丹,烦请母亲去秦家纳采。”
凡仕林气得将手中竹箸恨恨朝桌上拍去,断然道:“要娶可以,只能做侧室,想娶做正室,除非你亲娘老子死了。”
凡尘梗着脖子道:“如秦若丹不能为正室,我便一辈子不娶。”
凡仕林怒不可遏,大喊:“跪下,拿家法来,今日我不打死你,便不是你老子,你便见不得你老子高兴,好不容易你母亲身子见好,你却要活活气死你老子不成。”
众人忙将他拦住,泽兰柔声劝道:“老爷息怒,都说儿大不由娘,依我看是儿大不由娘老子才对。”她轻轻一笑,对凡尘道:“你起来吧,若丹姑娘确是人见人喜,但却生错了人家,你若中意她,待丁忧过后将她收房便是,等她生了一儿半女,再与你老子说话。”
她听春妈妈说近日凡尘与若丹走得极近,心里便莫名地不踏实起来,从冬瓜出事之后她便不敢小觑凡尘,而对若丹,尽管仅接触过几次且也仅限于扎针,不过若丹一双黑珍珠般的眸子,虽然总是淡淡地看人,却有一种直透心底的气场,她正疑心二人聚在一起的目的,看今日凡尘的光景,她反倒如释重负,心道:不过是些小儿女的柔情蜜意,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凡尘极感激地对泽兰露出一个笑脸。
同样高兴的还有凡逸,凡尘已经表明他中意的是秦若丹,那么便无人与自已争夏侯灵山了。他扑通一声跪到凡仕林跟前,待要张口,被圆圆照脸拍了一掌道:“你也要惹老爷夫人不痛快么?”吓得凡逸便不敢作声。
凡仕林怒气未消,瞪着凡逸道:“你又为何事?”
凡逸吞吞吐吐道:“只是……只是求父亲允了哥哥吧。”
凡仕林呸了一口:“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凡逸回到园园所居的芜蘅斋,朝园园发狠:“姨娘你为何要拦着我,阿哥能说娶秦若丹,为何我不能说娶夏侯灵山?”
圆圆小心道:“好我的傻二哥,大阿哥如愿了么?说了等于没说,既然连若丹这么好的姑娘都嫁不进来,何况灵山姑娘一个犯官之女,我劝你别惦记她了,她对你不上心,退一万步说现今她愿意嫁,怕连给你做妾也是不够格的。”说得凡逸心内焦躁却也不可奈何。
不出凡尘所料,连日来收集到的消息表明,深湾聚集了好些小船,轻易不让人靠近,城内不时出现一些生面孔,还有大量汆粮的商贾,一时哄抬得粮价飞升。
凡尘趁若丹向芭蕉七请示购买药品之机,适时出现在芭蕉七面前,对他说了以上可疑情况,他大大咧咧地对凡尘道:“尘公子,你多心了,这个季节粮食青黄不接,粮价升些亦正常。深湾多船聚集是那一带新近发现了一个珠池,番禺来的一个商贾圈了那片海域雇人日夜捞珠子,我已让人查看过了。”
凡尘不无担心地提醒他:“城内有不少可疑生人进出。”
芭蕉七便有些不耐烦:“合浦繁华,四海之内多少商贾到来,加上中原过来的,那日没有生面孔。”
“这些人多是越人。”
“岭南多越人,他们慕名而来也是常有之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芭蕉七挥了挥手道:“不与你们多说了,现今我脑袋一个比三个大,昨日往京师朝贡的船在码头被烧,今日从陆路往广信运送鱼获的车辆被劫,我连派几拨人马过去都逮不住那些毛贼。你说的那些事我自会着人留意。唉,我不过是个代管的,也是倒了大霉,怎的我一代管便摊上这许多事。”
二人无奈看着芭蕉七忙忙而去,若丹叹口气:“只盼伏师兄早日回来罢。”
若丹因想起一事,对凡尘道:“我今日想起,要制些去蛊毒的药粉,三婆是因蛊毒而忙,要防着这一招。”
凡尘赞同地点点头,问:“蛊毒一般下在何处?”
若丹不无担忧道“一般下在水源处,无色无味,根本无法发现。不过,不少人家在自家院内打有水井,城内集中饮用的水源不多,只有几处有名的水井因水质好,不时有人取作饮用水。”
她屈指对凡尘数出城内几口有名的水井:“众人常用的水井,一为‘甘泉’井。因泉涌如潮,水质甘美,一直为城内多数居民饮用;二为‘双月’井。人立井边可看见井内有两个月亮,井水清冽,任汲不竭,亦为居民常用;三为‘让水’井。由‘酿酒之水’简称而来,用此井水酿出的酒,酒香浓郁、甘美醇厚;四为‘硃砂’井。天气晴朗时,探头向井内观望,可见殷红色的珠砂从井底涌出,奇的是打上来的水却无色无异味,反比其它井水甘纯,从井底捞取的硃砂磨成糊状治疮疥有奇效。“凡尘却想得更为周全,他思索道:“最要严防的是兵营附近的水井,我让西门阿勇多多留意,如有可疑人等在井边徘徊,先逮了再说。”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还是得提醒芭蕉七,让他务必派兵士严守水井。”
凤凰山的秦家此时乱成了一锅粥,早些时岑氏便发现自己放在梢间的一两银子不翼而飞,这是她准备给海星街的神婆乜野婆算卦用的,昨夜她左眼皮跳了一整夜,想到远在海丝路上的秦壮,心便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听说乜野婆算卦奇准,便咬牙从过年的衣裳预算中减出一两银子,装在一个蓝色的布袋子里,打算今日用过午膳便去拜访乜野婆,可她临出门前却怎么都寻不着那个蓝色布袋了。开始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地方,与芳妈妈翻遍了梢间硬是寻不着,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她把丫头婆子全拿来拷问了一遍,还用上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伎俩,说主动拿出银子便罢,倘是被她查出是谁便砍了手脚卖给疍家佬做老婆,但众人皆诅咒发誓没有见过什么蓝色布袋更没得见过一两银子,她气得手抚胸口,无计可施。
芳妈妈提醒她:“问过家里两个姑娘么?”
岑氏断然道:“两赔钱货要那银子做甚,又不缺她们吃穿,便要银子使,问我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说,自从秦壮离家,岑氏的开支便越来越足襟见肘,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很久也没有零花钱落在二若手上。不过她公堂审案之时,二若便在一旁,若花不时撇撇嘴,若水则低着头抚弄着自己胖乎乎的五指,二人全程神态平静,不像拿了银子的样子,岑氏便也不往她们身上想。
临近日落之时,若花对岑氏说她寻不着若水妹妹,说好的二人相帮着敷脸的,岑氏骂骂咧咧道:“这屋里闹鬼了不成,先是钱不见,现又是人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