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抬头看着众人,脸上露出一副要杀便杀想从本人嘴里问出实情是绝不可能的狠劲。
若丹先看那个女的,三十上下年纪,长得瘦猴一般,想起之前她一直站在妮徵身边,应是妮徵的心腹,若丹知道她们都是些死士,不管是为复国大义或是被下蛊毒又或被用身家性命相威胁,均是视死如归。男的却没见过,应是韦大紧的随从。
若丹站起来,踱到二人跟前用越语道:“你们可是想好了,我问几句话,倘能从实招来,我便给你们治伤,放你们回去与亲人团聚,倘是宁死不招,呵呵,连死都难了。”
她将江芏推到二人跟前:“这位哥哥可在人未断气之前慢慢将皮肉削下,保准不叫流一滴血。对了,刚刚你等看见的那具白骨,用的是快刀,你们大可享受一下慢刀的功夫,放心,只是些皮肉之痛。”
那男的一见江芏,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气绝,若丹正后悔把话说得太过,把这女的也吓死了怎办,便见这个瘦猴妈妈秒耸,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上下牙叩得如炒豆子般,道:“我说,我说,姑娘你问罢,我必从实招来。”
因将妮徵起事和盘托出:早前妮徵曾遗心腹与交趾越人将领韦进佗密谋,约定在端阳节起事,届时韦进佗率兵从涨海过来,与妮徵里应外合攻占合浦。一旦合浦得手,一来可继续进军中原,二来可防朝廷官兵再借道合浦攻进交趾。
正当韦进佗率部从海上前往深湾之时,在京师的探子却传来消息,京师政权已顺利完成交接,新帝登基,年号已拟定煦元,只等来年新桃换旧符,且官家病危禅位给太子之前便已软禁了太后,太后一党只能干瞪眼,将明争改为暗里使些绊子,但已构不成威胁。太子除在筹办国丧和慢慢收拾太后党羽之外,在得知交趾起兵后还有十足精力拜马援德为伏波将军,正在调集兵马粮草南下,且已密令伏明晟回合浦,不日将至。
妮徵便与韦大紧合谋,如等到端阳节再起事,怕是伏明晟已回到合浦,此等有勇有谋的太守不易对付,再待南下的朝廷大军到达,越人恐更难成事,不如趁当前城内空虚,夺得城池控制在自己手上,方能抢得先机。
妮徵一面修书与韦进佗请他提速前进,一面由韦大紧通知合浦郡境内的越人于昨日动手夺城,但因下蛊毒造成全城混乱的阴谋未能得逞,且芭蕉七回城后加强了防卫,未能得手,便打算退到城外等候韦进佗的大军。
有消息称韦进佗率军数万、战船百艘已离合浦不远。
瘦猴妈妈言毕,将头在地上一边磕一边语无伦次地道:“姑娘大人,医官老爷,但凡我有半句虚言,便让我天打五雷劈。”
芭蕉七挥手让兵士将她及那具吓死的尸首带下。
凡仕林对众人道:“妮徵家族一直盘踞于岭南的原南越国国都番禺一带,征壹、韦进佗则主要活动在岭南的交趾,他们知道孤军奋战不是我军对手,便商定联手复国,欲趁京师混乱之时大举起事,但我朝太子即位后已迅速稳定朝局,越往后拖便越对他们的反叛不利,此便是韦大紧未等韦进佗到来即起兵夺城的缘由。”
芭蕉七虽明白了事情始末,却觉着于事无补,自己手上的兵力只有这么些,便心急如焚地对凡仕林道:“各地从陆路而来的叛军将合浦围得水泄不通,守城士兵伤亡过半,单靠现有兵力恐不能持久。”
“当今第一要务是派人往邻近的安京、广信等地请求增援。此外,芭蕉你忽略了,城内还有兵力可用,我朝有规制,战时可调用各家守院家丁,这些人全部调来归你统一指挥。”凡仕林却信心满满。
“不独征用家丁,各家男丁凡十五岁以上者均要召集护城。”凡尘亦是胸有成竹,他坐直身子,转头向凡仕征询:“各家现有的木材瓦石,可用于增加城墙守备,须得动员大家上缴。”
若丹想起电影里看到的战争情景,点头附和:“年轻女子也组织起来送水送粮运送伤员,打一场浩大的人民战争。”话音未落,自知失言。
果然众人皆将目光盯住她,每人眼里两个大大的问号:人民战争?
若丹解释不好不解释也不好,便极为尴尬地无话找话:“设置别坊安置伤员。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啰里啰嗦早已摩拳擦掌,终于寻到一个插话的空隙。
众人失笑,凡尘无奈道:“什么跟什么啊,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对呀,现今犯汉者是从远方而来,有毛病么?” 啰里啰嗦不无委屈。
众人更是大笑。
凡仕林收住笑,问正在吩咐随行首领出城送信的芭蕉七:“粮食可还充足?”
芭蕉七在心里惦量了一下,答道:“尚可,储量足够兵士吃一个月。”
“不止是兵士,全城百姓均要保证不被饿着。”凡仕林极为了解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冲锋陷阵绝不含糊,但打仗之外的诸事便不大考虑,也是,一盘棋上的棋子总是各有千秋,不能奢望人人都是帅才,做好自己本份就好,便又提醒道:“你今派人到各家各户动员民众守城,再派人征集大户们的粮食,人及粮均统一调配,违者处斩。”
若丹赶忙补充道:“是官府借用粮食,要将账目记下,否则百姓以为是官府抢粮呢。”
凡仕林极为赞同地点头,继续交待芭蕉七:“再派人到各家收集油料,不管是食用或非食用油,全收集起来运到城墙下以备火攻之用。从现在起将各处城门全部封死,下令兵士不许主动出击,我方城池牢固,守城器械精良,柴禾粮草充足,便不怕越人围城,只要能守到端阳节,估计援军即可到达。”又对凡尘道:“你领他们到东、西、北门走一趟,我与芭蕉往南门查看,午时再在太守府碰头。”
凡尘与众人皆点头。
“你先去安顿好圆圆姨娘及府里众人,我不放心。”凡尘对凡逸轻声嘱咐,他虽已明了自己非凡府所出,仍对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圆圆等人满怀感激,凡逸一如往常点头应允。
凡尘又对啰里啰嗦及江芏道:“你们也回去将家事处理好,这是一场硬仗,恐怕不能轻易结束。”
二人坚决地摇头,说诸事已交代清楚,此刻便只等上阵杀敌,此刻在他们眼里,凡尘不亚于一位阵前指挥的大将军。
“你又不会舞刀弄枪使剑,还是先回太守府听候派遣。”若丹柔声劝说啰里啰嗦,她怕这枚歪果仁在合浦有闪失,这可是关乎外交的大事。
啰里啰嗦却不买她的账,语气坚决道:“我既然来合浦,合浦便是我的家,自然把保家作为己任。”
众人感动不已,凡尘拍拍他肩膀道:“走吧,兄弟。”
这边凡逸到了后院,见众人皆在,又见凡朵朵及凡果果皮毛无损,始觉放下心来,他问满脸憔悴坐在椅子上垂泪的圆圆:“姨娘,泽兰夫人的后事安排得如何?”
圆圆哑着嗓子道:“已安排妥帖。”
初时圆圆和灵山将妮徵的尸体移到兰芳轩,见满院悄无声息,方想起后院众人仍被关着,便急忙往其余院内查看,灵山一路行来,还担心众人已被妮徵灭口,圆圆坚决地摇头:“不会,泽兰夫人不是那等毫无感情的木头人。”
圆圆始终认为相伴多年的泽兰今日之狠毒并非本性,至于为何弄到杀人的境地,她便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或许是泽兰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许是背负着国仇家恨罢。
到了秋刀鱼所居的秋爽苑,方见合家大小及下人全被关在此处,院门外只一个杜妈妈守着。妮徵并未让众人吃苦头,只是吓唬说谁敢迈出院门便取谁的小命,众人乖乖躲在室内大气都不敢出。
妮徵撤离之时,原想带了杜妈妈同行,杜妈妈说自己行路不便,怕拖累妮徵,在此守着院门即可,让妮徵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再回来,妮徵眼含热泪告别而去。
也亏得杜妈妈在此守着,众人才没有乱跑,不然还不知有何遭遇。
圆圆将杜妈妈扶起,又放了院内众人,合府大小一时如蒙大赦,朵朵和果果抱着圆圆哭得稀里哗啦,圆圆安抚了一会,令秋刀鱼先安排众人的吃食,又告诫所有人暂仍呆在秋爽苑,便和灵山、杜妈妈又回到兰芳轩。
杜妈妈一见满身鲜血的妮徵尸首,哭得肝肠寸断,无奈人已珠沉碧碎,便悲泣着给她净了身,换上一套贵重盛装,将其放入棺材的刹那,忍不住又抚棺大哭,自己奶大的公主,现今却是自己亲手将她置于棺内,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伤痛更是万箭穿心不及其一。
圆圆与灵山也陪着落泪。
凡逸看见妮徵的尸体已然入殓,便对亦是神色哀伤站在圆圆身旁的灵山一揖到底,道:“拜托师姐照顾姨娘,我此刻便上南门了。”
他的身后,圆圆和灵山咬牙极力忍住了哭声。
第76章 城头鏖战
城墙上的鏖战已持续了三昼夜,期待中的援兵却仍未到来。
三日前,叛军便将合浦围得如铁桶一般,断绝了城内一切可能的外援,随后开始攻城。
叛军将攻城的所有十二种战术,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蛾附、轒辒、轩车,除“水”攻对合浦不起作用外,余皆悉数用上。只要冲锋号一响,一身黑色盔甲骑着一匹黑马的叛军统领长矛一指,攻城兵士便多管齐下,使用置于车上的粗大树干对东南西北四处城门轮番进行撞击,又将长梯或钩缆搭于城墙上,待密集如蚁的攻兵向上强行攀爬之时,地面上便一齐放箭掩护,□□如飞蝗般“嗖嗖”朝城墙飞来,有箭杆上缚有油脂或火药的便成了火箭,一时城墙内外浓烟四起。
叛军对南门志在必得,将大部分兵力及重兵器部署在南门附近,投石器及弩炮不断向南门投掷石块及沾了油料和火药的纵火物,南门的城墙、营垒被砸得满是洞孔。叛军甚至不惜血本,用于攀爬南门城墙的云梯竟还有几架可自由升降的双层带箱云梯,攻兵将云梯推到城墙旁,躲在封闭箱体内的升梯手推动副梯操控主梯升架在城墙上,持大刀长矛的攻兵顺梯快速冲上城墙。
对付这几架云梯,南门的守城官兵费了大把力气,既无法掀翻,便只能用床弩强轰,床弩架设在城墙上,箭杆长如矛柄,箭?大如斧头,一些箭?上还捆着石灰包或硫磺包,威力具大,强烈震动使得城内房屋摇摇欲坠。
战斗空隙,鱼叔身边围了几个兵士听他神侃。鱼叔原是一名床子弩手,便是使用床弩的兵士,官府征召民众上城墙卫城,一直以老兵自诩的鱼叔二话不说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南门城头。
一个长得细皮嫩肉看着只是舞象之年的后生,名洪洋,是刚入伍的菜鸟,每听见零星炮声或飞箭掠过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往鱼叔身边靠一靠,他瑟缩着脖子问鱼叔:“如何才能躲开飞箭和弩炮?”
鱼叔大大咧咧地道:“你不怕它,它自会绕道离开。”
洪洋伸长脖子环视一周,有些望而生畏:“叔你骗人,守军死伤恁多,他们都是胆小鬼不成?”
鱼叔嘿嘿一笑:“他们运气不好。”他拍拍洪洋的肩膀:“小子,当兵打仗呢,靠的是勇气,运气,唔,还有酒气。”他把手中的酒壶递给洪洋,揶揄道。
洪洋将头偏开,仍是惴惴不安:“可我还是怕,那些箭它不长眼。”
鱼叔不不屑道:“怕个屁呀,守城比攻城易。”
他笑着给洪洋吃定心丸:“你看,守兵躲在羊马墙、垛口、射楼及城墙的高台上,拉开强弓劲弩,射击护城河边填壕的攻兵便如射兔子般;抛石机和弩炮专门对付那些藏在顶棚冲车里的攻兵,便算他们有幸躲过飞箭落石得以抵近城墙,却被床弩发出的□□从侧面射中,里面的攻兵便成了挂炉烤鸭;还有“火捽”,将木车以绳索悬吊城墙上,两个车轮之间的轴上扎满草木等易燃物,轮侧束以带刺荆棘或利箭,当攻兵蚁集城下准备进攻之时,即可点燃火绳斩断悬索使车下坠,那些毫无遮拦的攻兵便被灼成了烧鸡。”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讲得唾沫星子横飞:“在云梯上的攻兵最惨,他们被箭矢、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火油甚至是煮开的屎汤金汁对付,十死九伤,偶有运气好到爆的攻兵侥幸躲过以上种种登上了城头,却被□□如林攒成个刺猬。”大概得意于自己贴切的形容,鱼叔哈哈大笑起来。
不远处的若丹听得毛骨悚然,整个人蜷缩在凡尘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喟然长叹:“动物招你还是惹你了?被如此对待。”
她经历了几次攻城,感慨于倘不是亲眼所见,古人的智慧实是不敢想象。她忆起那些影视剧里,当攻方扛着单薄的梯子冲向光秃秃的高墙,守方只知站在城墙上拿着弓箭对射的垃圾场景,说出来只怕要被凡尘们笑死。
按照凡尘的说法,仅城墙本身,就不只是单薄的一道墙,而是一个机动纵深的防御体系,由墙体、角楼、马面、女墙、垛口等等共同构成,其中马面无疑是最精彩的片段。若丹恨自己只读《红楼》而不读《三国》,在军事上是个白痴,对防御更是一无所知,只得涎着脸皮向凡尘讨教:“何为马面?”
凡尘倒也好为丹师:“便是凸出城墙墙体外的部分,因外面窄长类似马脸而得名,又称敌台、墩台、墙台等。通常在马面上建有射楼,留有窗户,设置火捽,贮备礌石、蒺藜,还架设有抛石机和大型床弩。”
若丹似懂非懂,却毫不吝惜地将崇拜的目光倾泻到凡尘身上。
每在叛军攻城间隙,若丹便率众女子上城墙为伤员包扎,完后指挥民工运送到城内别坊,她大部分时间是在为中了乌头毒的士兵处理伤口,判军的箭头多数浸了乌头。其余空隙便是围着凡尘在南门转悠,她怕凡尘缺胳膊少腿,间或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亦向他讨教一些兵法。
有叛军推着一架裹以生牛皮的四轮木制战车,下藏数十人往来运土填护城河,凡尘向她释疑:“此是‘轒辒。’”
叛军在城外堆设土山,在上面架设抛射器械向城墙投掷顽石和纵火物掩护士兵攻城,凡尘向她解惑:“此是‘临’,即筑山临攻。”
若丹探头探脑去看,被一颗投掷上来的头颅差点砸中,吓得躲在凡尘身后吐得一塌糊涂。
鱼叔身旁多了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黑黑瘦瘦,长得很清秀,咧嘴一笑甜甜的模样,她是鱼叔的独生女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诺诺,按惯例,以她的年纪是不能上城墙的,可她磨着若丹让她参加妇救队,她说鱼叔爱喝酒,她得给他送酒,还能给救护队打打下手,若丹知道诺诺母亲早逝,家中只剩她和鱼叔,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