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薛烬是对江霜寒胆量的低估,还是对他自己命大的高估,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江霜寒就知道没戏了,也不想再同薛烬瞎扯,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是一个成亲仪式,你是竖着去还是横着去都没什么打紧的,我知道娶的是你就行。”薛烬看着江霜寒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道,“对了,那日要不将广玉楼的人也请来,你也好久没见到曹师傅了。”
“大将军安排吧,臣妾没有意见。”江霜寒攥着手指离开了。
比江霜寒反应更强烈的,自然是一众朝臣,他们都知道大将军夫人意味着什么,从前不愿承认也便罢了,如今眼见大局定下,若是再任由着薛烬胡闹,那岂不是拿国事当儿戏。
是以,消息一经传出,便有不少文臣谏士来求见大将军,所言无非便是大将军要娶一个戏子进府实在于理不合,是置规矩于不顾。
言辞之刚正,语气之激烈,俨然忘记了薛烬从前行事也从未守过规矩二字。
谏言说了许多,薛烬只笑着用一句话回应:“本将娶妻不过家事,若是家父家母尚在或许还能仔细周全一二,只是可惜,如今他们都不在。劳诸位大臣费心了。”
是了,大局定下又如何。
大将军尚未登上大典,亦未收封,此时就还是大将军,纵然他们心底都明白,可这会儿却不能说。
一众言官被这话堵了口舌,支吾半晌也没寻出一句话来做对策。
等他们离开章明宫之时,才恍然觉醒,大将军当初在高堂之上,或许早就想到今日了。文官们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欣慰的是这位大将军的计谋分明十分高明,从前的莽撞肆意大半是受了哀皇的压迫,心酸的是大将军果真要娶一个戏子为妻,太过荒谬。
可正如大将军所言,如今这朝堂上下,还真没有一位能劝劝这位的。
若只得是长辈劝诫,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又同时否定了。宰相章大人如今对外一直称病,自大将军兵围皇城那日起,便没理过这些事情。如今大局定下,宰相想来更不愿见这位从前的后辈。
江霜寒那日之后,便得了出宫的机会,裁衣之后,需要筹备的事情还有许多,不过这些薛烬都没打算让江霜寒操心,她次日便被人护送到了大将军府。
来接江霜寒的人也眼熟,正是池小将军,两人再见到时,竟是一阵静默无话。
她已然许久未出宫了,在路上的时候,马车不稳,带着薄帘子跟着晃动,时不时透露些市井热闹的景象进来。这些欢闹是从前的江霜寒所好奇与向往的,如今在她这儿已失去了魅力。
反倒是红玉撩起帘子看着外头兴奋不已:“奴打小在宫里住着,这还是头一次出来。”
春娥在一旁轻声笑:“是了,像咱们在大将军府里的还能找些机会出去几次,从前也是拖了姑娘的福,每日能跟着出来看看外头。”
她们两人说着,又注意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江霜寒,春娥小声问了一句:“姑娘幼时也是在燕都长大,想来见了不少燕都的风俗民情。”
“那时尚且不懂事,等能分辨些了,已经在沂水了。”江霜寒不想扫她们两人的兴,便随口揭过。
她确实是见多了燕都的民情,也见多了燕都下雪的寒夜和达官贵人的不屑与轻慢,若说印象最深的,除了见到赵暄玉那日,便是那个落雪的晚上,她被送到了广玉楼来。
自那日以后,广玉楼的规矩便是她对燕都的全部认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踩到了江霜寒的痛处,顿时不言语了。
江霜寒确实对燕都没有多少深刻的感情,不过前几日遇见赵扶卿的事情,总在她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她念的倒不是那日在室内险些坦诚相对的两人,因为她将两人的动作看得真切。是以想得多的,反而是赵扶卿和薛烬的那几句话,她自认感情不多,幼时便被耗去不少,后来又在赵暄玉那折了个精光。
对薛烬,除了一开始的欣喜,到后来清醒,也越发淡薄了。
但薛烬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样,又或者没有,只是他自己有一腔没发泄干净的感情要在她这儿倾泻,所以常惹得她那颗平静的心也跟着他波动。
那波动,自然是愤怒,江霜寒虽无多少情绪,可也做不到真的无一丝情绪,那便可修佛了。
她如今唯一困惑的问题,只有一个,便是她那颗沉入古井锈迹斑驳的木头心,是如何隔着身世渊源的长河,被他激得一而再恼火不堪。
江霜寒想不明白。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颤颤巍巍的帘子停在江霜寒胳膊一侧,轻碰着她的后颈,携着马车外属于春日的暖风。
红玉倾身去看,正见池小将军下马,迎着远处浩浩汤汤的仪仗去了,她同江霜寒告了一声,便跟着下去看情况。
片刻,红玉才又回来,同江霜寒解释道:“前面碰上了俞太妃的仪仗,池大人正要避让,却被太妃身边人叫走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妃?”江霜寒皱眉。
“不错,太妃原定的是大局定下之后,约莫六月再启程离宫,但听说前几日是太妃同大将军说了,决定今日离开的,说是宫中事多纷扰,她已见了不少血光,今后只求在佛祖面前诵经敲钟。”
“她若从前说这些,我是不信的。可如今……”江霜寒抬手撩起帘子朝外头看去,“她的事情解决了,目的达成了,现下不愿再在皇宫中待,倒也合情合理。”
“可奴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红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