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雀心里深深震彻,有如惊涛拍岸,发人深省。
她忽然觉得,顾府的四方天是那样狭隘。走出顾府,镧京城也是小小的四方城,眼看着这里欢声笑语,外头却已然山河改样。
她浅浅吸了口气,承了他的情,“王爷能否容我考虑考虑,西狄路远,祖母年事已高,父亲身子也不大好,车马劳顿,此事还要仔细斟酌,问过她们的意思才好。”
她难得愿意同他打商量,司朝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阮雀看见,觉得他不作风流姿态的时候,红唇轻抿,笑意其实缱绻又温柔。
“好,都依你。”
说得如春风一般动听。
手还被他裹在手心里。
他的手掌很大,指骨修长匀称,冷白的皮肤下,青筋薄露,看着让人觉得无边的好看。
阮雀觉得自己多少要糟糕了。
她动了动指头,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
司朝浑不在意,只当猫儿挠痒一样,团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阮雀也不矫情,抽不出来,索性由着他。
良久,她问,“寒甲卫的马草、粮饷、兵器,可都还足够吗?”
司朝闻言,扬扬眉,“阮阮要成为我们寒甲卫的大东家吗?”
阮雀抿抿唇,“我这里还有点银钱……”
她说着,声音低下去。
司朝哪里会没有银钱,西狄王室掳掠成性,黄金玛瑙遍地,眼下整个西狄都是司朝的,司朝又哪里会没有银钱。
司朝似乎察觉她所思所想,轻轻揉着她的手,道:“如你所说,西狄路远,要将那些贵重之物运回来,还需时日。若是阮大东家有余钱,我愿意卖身以换。”
阮雀见他没个正形,索性不理他,别过脸,闭口不言。
司朝笑笑,“生气了?望鼓楼新来了个厨子,清炒春笋最是一绝,要不要去试试?”
阮雀听见是春笋,眸光游弋了一下,从他脸上扫过,“什么春笋,我不爱吃。”
她将脸微微别向一边,耳下的东珠坠子随着马车轻轻晃荡,眸光微垂,口是心非的模样,娇娇俏俏。
司朝笑着同外头的车夫道,“去望鼓楼。”
*
傅琼华死了。
被司朝杀了的。
顾府办起丧事。
到底是人情淡薄,镧京众人眼看顾家家道中落,一家家连路祭都不设,一场白事办得冷冷清清。
最叫人唏嘘的是,出殡那日,才走出镧京城门,便有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刁民,穿得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河水一般涌过来,将送葬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竟是扛起拿棺椁就跑,只为着里头的陪葬品。
顾廷康声嘶力竭,要去追那些人,却不知被谁绊倒在泥泞里,那些难民饿虎一样扑过来,上下其手,将所有能值点钱的东西都抢走了。
最惨的还是赵湘娘,弱不禁风的女子,被难民推倒在地,好在顾廷康还算是个男人,招呼着让家丁护住她,可到底颜面尽失,日后出去赴宴,也都只有被笑话的份。
妻子和离了,父亲失踪了,母亲的棺椁走失,只找到一具尸骸匆匆下葬,家里落败了。
顾廷康失魂落魄地回到顾府,在门槛上坐下。
天色晦暗不明,不一会儿就簌簌下起雨来。
时近夏日,这场雨又闷又热,让人渐生烦躁。
静坐半晌,他回到孤山轩里。
自打和离之后,他就搬到这里住了。
熟悉的海青石案,犹可见阮雀端庄坐在案后理账的模样。
顾廷康破了心防,顺着海青石案的桌腿坐下,背靠着,哭得声嘶力竭。
哭了好半晌,眼泪渐渐干了。
他拔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
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可他明白,如今的朝堂,行差踏错一步,就要身首异处。和阿萝的事情,若是被楚家知道了,于顾家而言也是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