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孤山轩的烛光里,一老一少,一笑一默,抵额长谈。洞开的隔扇门将他们圈框在正中央,大雨如帘,沥沥唱着凄恸的哀歌。
皇城的大门轰隆隆关上,即将闭合的时候,一辆马车披雨而来,冲过仅存的那点缝隙。
守卫大惊失色,严阵以待,拿着长戈急奔而来。好在车夫技术高明,急调转马头,停了下来,喝停了拉车的骏马。
车帘被拨开,露出一张病瘦的脸。
守卫见是顾廷康,明显怔住,正在犹豫要不要将人拦下的时候,听他道:“我有急事,要见太后。事关大澜安危,劳烦通禀。”
守卫们听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定主意。
有段时间,他是宫里的常客,守着这个门的都知道。眼下他依礼而行,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
守卫思忖再三,终是承了这个礼——
毕竟近日太后也没有下令说不再见他。
于是差了个人传入内宫去。
不一会儿,那人跑回来,说太后请见。
守卫们长舒一口气,庆幸他们做了个英明的决定。
他们目送马车缓行,没入雨帘里,彼此交头接耳道:“不是说快疯了吗?怎么又来了?”
“你懂什么,顾二奶奶有了新欢,他不得来找找旧爱?”
“胡说,我听我家婆娘说,他前几日还每天到白鹤园门口跪着呢。”
“啧……真不明白在想什么,顾二奶奶神仙一样的人,他偏将人气走了。”
“说你仕途不通达呢?再什么神仙人,也比不上咱们太后大权在握……”
“你仕途通达?你忘了,顾二奶奶身后站着谁?那宣武门前的血,还没刷干净呢!说大权在握,又有谁能比得上她?”
……
这些流言,自然只能在几个守卫间流传,外头是一句也不敢漏出去的。
过了几日,他们嘴里“大权在握”的阮雀懒懒撑着下巴,看着日光下白鹤振翅。
那些白鹤并不怕人,有一脚没一脚地,闲散踱步。
老太君见了,心情也舒朗起来。连日来阴雨连绵,今日总算见晴了。她唇畔笑意不减,转过头来道:“我听秋嬷嬷说,这几日外头还是不太平,流民那样多,总不能来一茬建一个收容所。”
这几日难民都涌到澜京城来,城门守卫把着关不让进,就都流落在京城周围。见这田间地里有一座神仙洞府一样的白鹤园,又都围了过来。
起初寒甲卫两人驱逐,后面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寒甲卫也有些吃力。
司朝近日事忙,加上姬府已经重建完工,就都住在城里,白日间来一趟,为阮定疆施针,就匆匆又走了。阮雀不想轻易劳烦他再调寒甲卫来,就在白鹤园往西六十里处建了两间简易便宜的收容所。
眼看着收容所又满了,流民又到白鹤园周边来。
阮雀趁机试探道:“祖母,看这样,澜京恐怕不会太平,你和我爹出京去避避?”
老太君看穿她的想法,轻轻哼了一声,“外头乱,行路更危险,我老婆子和你爹那把骨头在路上颠簸着,你在这里也不安生。提着心,吊着胆,生怕我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岂非更耗费心神?你的意思我知道,可越是乱起来,一家人越是要在一处,你说呢?”
她说得不无道理,阮雀心里也都明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下大局如此,走到哪里都是凶险万分,与其相隔千里地担忧着彼此,不若在一处同生共死的好。
老太君的眉眼,平静而深邃,蕴藏着见惯风雨的洞彻和智慧。她见阮雀若有所思,温和地笑着,故意问道:“不若我们一起走如何?”
阮雀回过神来:“祖母说什么?”
老太君说,“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镧京,如何?”
见阮雀眼神微闪,沉默不与,她轻声诱导,“我们阮阮不愿意?能告诉祖母为什么吗?”
阮雀无意识地转着茶杯,眸光有些闪躲,“我……我还有事情要做。”
老太君和秋嬷嬷对视一眼,笑道:“镧京城里,你和顾家脱了干系,顾家也败落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阮阮,你从前很是坦荡,想要什么,纵使别人说你千般不是,你也要千方百计拿到,你明白你想要,也承认你想要。”
“是呢,”秋嬷嬷笑道,“我记得那时候,老太君给姑娘做了条裙子,打了副头面,人人都说阮家家道中落,姑娘不配穿那样的衣裳,可姑娘自己喜欢,日日都穿呢,由着那些人说嘴,那时候的姑娘啊,真是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
阮雀沉默下去,眸色有些迷离。
“祖母觉得,我不离京,是为了司朝?是觉得我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