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
他当然不会信了。
这个时候,这个女人他们查的那些人那些事,他能隐隐猜到她们想做什么,为废太子翻案,不止,或者那只是幌子。所谓“来不及了”,怕不是想在父皇驾崩,新帝还未有定论之时,忽悠他造反。
早已猜到此种结果,女人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证据有很多,我不会拿太子的血脉做儿戏。我当下就可以把所有物证与人证摆在你面前,但那样你就会信?人对所有惊天之事,并非信与不信的区别,而是可以接受和不能接受。你已经告诉我了,你不接受。”
李辞漠然地看着她。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太子和太子妃是怎样被他们谋害的。我知道,那些人都在说,你是帝后最喜欢的小儿子,他们多么疼爱你,多么纵容你,除了皇位他们把什么都给了。荒谬!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把储君给你?还是认定了你不会是储君,所以才能放心地施舍那些你原本也会有的东西。”
看吧,果然在把自己朝储君那里引,李辞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编,但女子显已说到动情之处并不在意他一脸看戏般的神色,言语也渐渐激动起来。
“你不会明白的,即使你相信也不会明白。太子是怎样的人,他对大启有什么样的理想。我跟着他去北境修城墙,跟着他在黔州教习蛮夷,他真正走过大启的河山知道这个国家需要什么,他才是大启希冀的圣明天子。李隐懂什么,太子在朝中心系苍生的时候,他还缩在秦王府做一个上不得台面也不受宠的王爷。他即位后黔州可富足过?北境可太平过?便是出现林家肖家那样的武将,也终归昙花一现,被他猜忌不得不早离疆界朝堂。对呀,你的王妃不是林家外戚么?她知道林家至今不回金陵的原因么?可他们至少还能保全身家性命,肖家可是在大启消失了。你听过么?在刑部的卷宗见过么?当然没有了,你能挖到的以为的隐秘,不过是他们不在意让少数人知道的事罢了。”
女人的话越来越快,抛给李辞的信息越来越多,皱眉看着那张脸上终于出现了类似于怀念,愤恨等等的细微神情,李辞打断了她。
“父皇喜猜忌,便有作为也不是好君主。仁昭太子光风霁月心系苍生,所以没登基也会是难得的明君,你就想告诉我这些?”
“你怎么还叫他父皇,他不是!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的父母,你的皇位,你原本尊贵的身世,都是他夺去的。你是太子的嫡长子,他们那些所谓的疼爱算什么,原本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天下我可不敢要,若如你所说,我兴许还要拜谢父皇母后让我活着就不错了。”
这种激动在李辞眼中更像一种精心编织故事再卖力表演给他却说服不成的气急败坏,淡淡地回上一句,女人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冥顽不灵。”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怎么走了?我还等着证据呢?且还没问,您是仁昭太子什么人哪?”
女子没应声,一掀帘子很快便没了影子,还留在房里的两个弟子对视一眼,那个年纪小些的小声道:“师父原是太子殿下的暗卫。”
*
李辞没有呆在这儿等他们给自己继续洗脑的打算,但捡回这条命属实侥幸,现在便是呼吸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他没法离开。
那日江可芙她们进城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了院子附近有人,总归躲不过了,为不牵连在堂屋的老妪,他便离开那里把人引到了无人处。最后结果便是如此,他被两人一起围杀,强大的求生欲望总能让人爆发超乎寻常的力量,他杀死了其中一个,被另一个从后面一剑刺穿。不是影司的人,盼他死的人很多…
如此,便更会想起对自己起了杀心的李隐。父皇已经死了,便他真的能到金陵走进禁宫,也无处去问,即使泉下去寻,怕到那时候前人也早已投胎去。
他不怀疑父皇母后的爱子之心,其实年幼时期是会对至亲之人的感情更敏感的,所以他很确定自己就是在真情中长大的。可不得不承认,念头这种东西,尤其是在被赋予了合理的解释后,它便会可怕的滋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便如面前被那个女人带来的老妪。
“我们是突然被叫醒吩咐过去的……是个暗室,里面有个和秦王妃年岁差不多的女人,半夜里真的吓死了,她明明已经不行了,羊水破了,床上全是血,连叫都叫不出来……我见得也算多,但真的太惨烈了,而且那时候王妃的月份和她差不多,就挺着肚子站在那里。我害怕啊,我们本就是被安排照料王妃生产的,万一把王妃吓到,或是谁不注意有个好歹,这地方怕要两尸两命。可王妃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忙活。”
老妪的声音嘶哑难听,有些字音甚至已难以准确发出。女人说她是知晓秦王府旧事参与过仁昭太子妃和钟氏生产的,后来被王府灭口,经过一场大火侥幸活了下来,但被烟熏坏了嗓子和眼睛。
“那女人那时候都已经断气了,孩子一出来那个样子我们也以为是死了,可是刚一动他就哭。我们根本没人知道那女人是谁,当时王爷不在府上,她长得也标致,被关在那地方我们都以为是王爷偷偷养了外室被王妃发现给抓来的。哼,也是该着,他们想灭我们的口,没几日王妃临盆,此前都是好好的可出来的却是个死胎。报应,真是报应。”
灰蒙蒙的眼睛空洞地对着李辞,说到报应,两只干瘦的仿佛枯枝子的手还在一起拍了两下,但那嘶哑的笑声里,不见半分畅快。她到今日其实还是不知那个暗室里浑身是血的女人是谁,可即使如此她的半辈子也毁了。
“不过生下来又怎样,一个女胎,他们的大郡主都被送去出家,小的又能有什么尊贵?就是赵侧妃可怜了,不知是意外还是和我们一样,生了王爷的长子如何?还不是烧得骨头都不剩,那时候她的大公子才刚入学堂啊。”
似乎说一句“报应”还是不够畅快的,老妪又喃喃起其它,不过也是女人想让李辞听到的,尤其那句“女胎”,就印证着他并非钟氏所生。
接着老妪又叨叨起了这些年的艰难,她只是作为照顾钟氏生产被临时安排进王府的,除却生产之事对王府其它并无深入了解,此番被找寻来也是不知缘由,被女人哄骗是有人要查陈年旧案,因此十分乐意地和盘托出。眼看该说的都说完了,女人示意外面的徒弟将人领了出去,转头看向李辞。
“这是你要的证据,我带来了,如此,还是不信么?”
“也是口说无凭罢了。和你所说的又有什么分别。你只是想忽悠我去争那个空出来的高位而已。”
“那本就是你的!”
“换个说辞吧,这几天我都听腻了。”
“你到底怎样才接受?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太子还有一个血脉活着你以为我想找你么?一个被那对夫妇养废了的得过且过认贼作父的落魄藩王?”
“你不必激我,说的没错姑且算我被养废了吧,所以旁人越是上赶着,我越想反其道。不过信也容易,让我进京。”
“然后让你就此躲起来?日后对新帝俯首称臣?”
“昱王府是秦王府旧址上建的,你应该知道吧,让我去找找,没准真找到什么,我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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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江可芙:关于那个女胎,就是,我想说,咳,有没有一种可能,李辞其实是个姑娘。
李辞:???《关于我以为我和我老婆是BG但她却想和我搞百合这件事》江可芙:不你想多了李姑娘,我和恒夭,小白或者知意贴贴都比和你好!
第一百零八章
金陵的丧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但发生在禁宫中的种种都颇似一场盛大又荒诞的闹剧。
先有皇贵妃和锦昭仪在先帝灵前哭到晕厥作为开幕;再有某日夜里八公主梦魇忽然白衣披发地冲进金龙殿把守灵的宫人吓得半死;随后金龙殿的大宫女吊死在偏殿留下遗书自愿陪葬;最后,是先帝入葬后,张相等老臣进宫商议新帝人选时,碰巧地目睹了万卷阁的匾额碰巧地掉下来然后碰巧地发现了先帝的遗诏。
皇五子人品贵重…
算了,那遗诏光是想想李仪卿就恶心。婢女适时地端来一碗白糖山楂,艳红雪白相称看去红艳艳得甚是喜庆,拈起一颗放在嘴里,李仪卿继续顺着怀里点金的背。
她就在金龙殿呆了一天,然后就身子各种不适叫太医诊出了喜脉,皇贵妃李哲他们大概是想卖她个好做表面功夫劝她要多歇息,正顺她意,后面便再没去过,只推说害喜害得厉害。
其实孩子本是在扬州时就知道有了的,但她可不想跪李隐跪个十天半月,这时候诊出来自己有点什么都能推给是丧事把人累的,有个好借口得清闲。
“殿下,八公主来了。”
有婢女打帘进来,通报了一声,等着她答复,李仪卿扬手示意她请进来,旋即又道:“二砚,以后不管是谁,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她进京原就不止为奔丧,甚至奔丧不过是顺便的事了,她是想看看这禁宫里,还能叫她觉出什么荒谬事,现今有人不等她打探就自己来了,再好不过。
李隐第八女明澄公主李沐凝,李仪卿其实和她说是认识都勉强。宫人常有圣上是在把对自己的亏欠弥补在她身上的论调,若李仪卿当年早一些被接回宫,她可能真的会那么以为,也真的会对这个妹妹有不甘和羡慕的排斥情绪,但在真正认识到天子的冷血后,她看李沐凝只有淡淡的惋惜与怜悯。
不过是在施舍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去补救他难安的良心罢了。利益面前还是会原形毕露舍弃得干脆。不过同没有倾注多少的自己比,舍弃李沐凝会更纠结一些,仅此而已。
看着面前出落得清丽柔美的少女,李仪卿轻抚肚子歉意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失礼了不能饮茶,李沐凝好像很紧张,根本不曾在意她的动作,端起二砚奉上的茶便啜了一口,放下时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盏盖,意识到才快速抽离。
“我和皇妹上次相见好像快三年了。”好似不曾看见少女下意识瞥她反应时眸中闪过的一丝慌乱,李仪卿低头逗着点金,漫不经心,“皇祖母去世的时候,现今是父皇去世,有些担心哪,都是丧事我才回来,皇妹对我的印象怕不是就这些坏事连在一起了。”
“自然不是。长姐肆意洒脱,这是我羡慕的。”
摸不透李仪卿的性子,又有这几日在金龙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举动,大概是很怕她生气的,李沐凝两只手已无意地绞在一起,看去更加局促。
这么说她该是对自己有点发憷的,有点意思,那为什么事找上来呢?
“玩笑罢了,皇妹别紧张。你来我很欢喜。清逐要跟着皇弟他们忙前忙后这几日不在我身边,我又害喜害得厉害不便出去,虽说几个弟妹也来看过,但终归走得不亲近又隔着血脉,到底宫里女眷也只你我最亲了。莫拘谨,你看,点金也喜欢你呢,要不要抱抱它?”
语气马上温软下来,并不问李沐凝突然到访所为何事,反寻些轻松的话与她交谈让少女渐渐放松。猫也是她很好的合作伙伴了,乖顺地卧在小几上,舔着前爪任由李沐凝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
她们就这样说着越来越远的远到已逃离了这座皇城的种种,李沐凝余光瞥向外面的天色忽然敛眉,再看向对面,面上已隐隐有些犹疑。李仪卿不动声色,终于要到难言之隐了。
片刻,
“皇姐……你有想过,如果要被送去和亲会怎么办么?”
伸去山楂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如常,李仪卿面上不见半点波澜,还是笑盈盈地:“怎么突然想问起这个来了呢?其实说起来,哎呀,这件事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毕竟都没有多大,我及笄那年,其实差点就被送去和亲了。”
似乎并不意外,大概早就打探过,李沐凝檀口微张假作的惊讶李仪卿一眼便能识破。
“怎么会…”
“那时候父皇刚刚即位,边疆正是不稳的时候,当年送我修行祈福时又说长到及笄之年命中便不会再有灾祸伤害亲人,父皇便想送我去狄戎和亲,牵制北燕。其实若能以一人之身安定社稷也是造福天下之事,不该违逆圣意,可惜我已先认识清逐了,便只想嫁他。如此,父皇最后作罢也未以宗室女代替,虽宽容但难免还是会责备我任性的,到底还是拖了五年才接我回京中准许这婚事。”
此事早已过去数年,但此时提及,虽是为打探套李沐凝的话,但心中还是会冷笑。对面少女神色有些出乎意料的讶异了,但自己已是用最粉饰的言语去形容李隐在那场闹剧中的形象。
他明明早就想舍弃她这个给他带来诸多“不详”的长女了,便不是和亲也会有其它方式把她打发得远远的,但显然和亲是把她物尽其用的最好选择。
那些传言里的宽容也可笑得心酸,外人根本不知道她曾做过怎样的挣扎,而在那些挣扎终于激怒李隐让他露出真面目后,他的惩罚有多么让人心寒。所谓的五年不过是最后所有知情人苦苦求来的结果,他原本只是想无尽蹉跎她的光阴年华,看穆清逐在对她无尽的等待中痛苦绝望,最后终于心死抛下她。
所谓杀人诛心,父皇惯是最拿手的。
李沐凝听完她“精心修饰”的故事有片刻沉默,再抬眸看向她时,脸上好像隐隐坚定了什么。
“长姐与驸马此情堪比金石,终成眷侣令人不得不叹…我只是无意,午间听闻将有异国使臣携公主来大启,似有意结秦晋之好,突然就有了这念头。长姐不怪我胡思乱想还愿意给我讲这些旧事,我倒不知该这样答谢长姐了。”
李仪卿爽朗一笑。
“这有什么,不过是在宫里坐得久闲了,来个人我便愿意多天南海北聊几句,原也不是什么忌讳,说什么不是说呢。你若真想谢我,还是要多来呀。点金也很喜欢你呢。”
李沐凝最后卸下什么负担一般的离去了,转身时李仪卿听到她口中喃喃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片刻。
“一墨,你叫二砚找几个人最近盯着公主一些,有什么动静即刻回报。然后等驸马回来你告诉他,叫扬州那边递消息出去查查最近有什么外国使团要来,来做什么。还有……让他能接触到江尚书的话提早递个信,明日新帝登基,盛京那边绝对瞒不住也不敢瞒了。”
侍女应声出去了,李仪卿打了个哈欠一下歪在榻上,顺手举起了点金。
“你也累了是不是?不行呀,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呢。”
第一百零九章
暗室里烛火忽明忽灭,使对面的男子面容看去“阴晴不定”,握着桌上早已随着茶水温度消散而冰凉的茶盏,李沐凝攥紧了衣摆,终于起身,却一下跪在了男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