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
身后人渐渐已不见影,闪身至又一路口处却与另一队人打个照面,衣衫与适才不同似是本地捕快,看来是熟悉各条巷子在四处拦她。一瞬心慌,当即便闪去另一侧小道,一个起跃翻过邻近墙头,却觉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除非她真能长对翅飞出去,现今怎么跑也是垂死挣扎罢了,踪迹暴露,城门必是关了,他们只要慢慢的寻,细细的找,自己…
暗暗咬牙,江可芙翻过墙落地在又一陌生胡同,奔出胡同口便上了大街。
一片乱嚷嚷的,大多百姓并不知发生什么。出来未撞上追兵,江可芙混在人群里,身上穿了赵氏的寻常布衣也不至扎眼。存着丝侥幸急急往西市去,还没出这条街就被一人拉住了。
悄无声息的靠近,忽的就从身后拽住自己衣袖,惊得江可芙当街便欲递去一刀。却闻耳畔一女声低沉道句“江姑娘”,尚余懵怔,便听远处已有一队人在胡同里没寻到人往街上找来了。
“跟我来。”
那人一拽,扯着江可芙便进了一家铺面。
一家寿材铺子,偏生装得考究风雅,若非柜台前头支着一对精致的纸人,倒瞧不出是挣死人钱的地方。
目光瞥过店里看他们进来视若无睹的柜台伙计,江可芙心里乱糟糟的勉强理出一个头绪,回看身侧陌生的年轻女子,蹙眉要问,那女子却又是一揪她袖子,似是朝着一伙计点了点头,便奔柜台后身挂了帘子的小门去。
“姑娘?你认识我?是金陵来的么?还是扬州的人?”
“金陵魅香阁,江姑娘猜得准。那位说您不大喜欢那个称呼,那您不介意我叫‘江姑娘’吧?我是白聘,接金陵信件来的,这儿算是自家铺子不必担心,我先送您去个地窖避一避,王爷是和您散了么?”
“他在城外。”
“这样…”对面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江可芙心头一跳,白聘也不遮掩,径自说了实话:“有些不妙,但江姑娘莫慌。至多是一时出不去焦心不安罢了。实不相瞒,我平日不在金陵,是那边来信说忽就没了你们消息,恰好我在这一带便就近寻一寻,误打误撞。所以此番除我,并无旁人帮衬了。这里不过是容身地,魅香阁自己的私事乱得很,这铺子里的伙计也只能保咱们不暴露,旁的,使唤不动的。所以咱们立时见不成王爷了。
说到后面声音压低,二人已入了一后院,却见这里满是纸扎花圈堆着,其间还放了两口棺材。白聘带着她径直朝靠墙那口走去,推开棺材板一掀底下木板,便露出一漆黑的洞口来。
“劳烦你了。”
适才看见白聘袖口魅香阁的纹样,江可芙已放下心,并不犹豫就从洞口跳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等待确实是不安的,虽被白聘安慰此处隐蔽,但自己行踪已暴露,除非楚先是个傻子,才不会挖地三尺地找寻。但或许老天就是这样眷顾着自己的。
封城的第三日,京中异动,天子驾崩。
对于统治者更替这样的消息,天然的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比车马更快地,传遍九州大地,为此变故,这城,封不得了。第二日清早,江可芙在白聘的帮助下躺在一支出城送葬队伍的棺木之中,有惊无险地出了城。随后二人又换一副行装直奔小村而去。
*
“赵家姐姐。郭大娘。”
一路上本还在斟酌解释言语,可当走进那小院时,一切都安静得反常,平日该在院里忙活的妇人不在,煎药的小炉子还支着,但没生火也不见李辞。
试探的唤着,无人应答,又奔向杂物间一把推开门,没人,木板拼起的床榻上整齐地叠放着被褥,根本看不出其它痕迹,只是床沿压进褥子的被单处,留下三段距离近乎相等血痕,鲜艳刺目看去干涸不久。江可芙坐在榻上左手撑住床沿,手指正好压在那血痕之上,这是李辞借力起身时留下的。他手上的伤口又裂了!?
心头惶惶,难道楚先的人来过此处把李辞带走了,那另外二人也被牵连?还是赵氏还在城中不曾回来?但郭氏为何也不在呢?兀自思索,那边白聘已看过堂屋来寻她。
“好像收拾过,箱柜都空了些,姑娘说的两个妇人该是走了,想来猜到了什么寻别处避难去了,要不就是王爷有感知让她们走的。”
这话也在理,唯恐牵连旁人的担心有所缓解,但李辞不见踪影也未曾留下什么讯息,床上血痕也让人惴惴。想着若真是寻了个地方躲藏他不会走太远,二人便分开在四处寻起来。
清晨的山路上尽沾满露水的草叶,不时轻轻擦过二人的裤脚,远远地看着错落开的人家,一切都静悄悄的,连晨起的炊烟都不曾有。循着地势向下走白聘瞧见一线山泉水,蜿蜒地涓涓地淌着,回头招呼要不要洗把脸,江可芙跟过来,却被对面草窠中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让白聘先去瞧瞧,便听见那女子拨开草丛一声讶异:“欸,是碎玉。”
这节骨眼上十分敏感,江可芙马上回想李辞身上的配饰,赶紧凑上前,就见一片玉色粉末浸在微微潮湿的土中,其间夹杂着二三残破碎块儿和一颗指头大小的珍珠,想来就是被它晃了眼睛。
玉已摔得太碎,辨不出原本样子无法判断,江可芙捏起那颗珠子,想起李辞平素的配饰并不喜配珍珠而是直接坠穗子,微微放下心来,将珍珠在衣摆擦一擦收起。
“姑娘!这儿还有东西!”
白聘不知何时已走出一段距离,又发现什么在唤她,江可芙回首,就见日头下女子举着一串穗子,大概被水浸进了土中一截,湿.漉且脏污,穗子上面打的结也歪歪扭扭的十分简陋,可江可芙却在瞬间僵在了原地。
果然不是不相关的,不是她多想。那穗子即使远远看着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她即使女红不好也还是会嫌弃的丑东西,盛京时秦氏教她的所谓最“简单”的同心结,李辞还笑她学这个养性修身不如跟着自己练字,转头就自作多情地戴上了…
所以,脏污不一定是泥土,也可能,是李辞的血…
第一百零四章
十月初,扬州一带已显出几分湿寒。
纤纤素手将一颗黑子点在败成定局的棋盘上,手的主人叹口气。忽然,一个毛球就跃上桌案,不及对方落子,就乱了一盘厮杀的黑白,末了翻身亮出肚皮,前爪去追那手,发出“呼呼”的声音,与人撒娇。
“欸!”
本还在摸它,这生灵从听到叹息就蹿出去,带来满足的绒毛忽然一空,江可芙有些讶异,余光扫过逗猫的女子对面,是少女有些无奈的脸。
“公主输了。”
“怎么会?点金把子都乱了,你如何说都使得,如此,我还要说我赢了。”
“这是五目,又不是乌鹭,五个子奴婢还是数得清的。”
似已被女子如此“强词夺理”惯了,少女长叹一声无奈含笑,女子还逗那猫儿,不在意道:“较真儿就没劲了。和我玩五个子还委屈你了么?算了换弟妹来。和你玩啊,最无趣了。”
将猫抱下,顺手又摸了两把就任去一边玩儿,招手唤坐在炉边的江可芙,少女微微一怔,抱着搁在膝头的手炉站起。
“…恐扫了长姐的兴。”
和对面少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女子敛了笑意,再看向江可芙目光中已流露几分温和与关切。
“本就是要你开心的,何来扫我的兴。原是我思虑不周,明日就动身了你该好好歇息才是,陪我坐着又无端得拘谨。不必勉强啦,有什么还没打点好的或是旁的事,你且去做吧,我晚些再去找你说话。你也别太焦心…定会无事的…”
回以一笑,知对方情真意切,江可芙也未再客套什么,向长公主福身,便径自出去了。
自那日出城后白聘发现那穗子,便再无李辞下落,江可芙不死心又在赵氏家中等了两日,想见之人一个未归却等到了自扬州公主府而来的人。这两年间盛京与扬州一直有书信往来,离京远了皇家,这对姐弟倒比此前亲近起来,且长公主其实自钟氏被废,便一直关注着金陵动向,此番李辞秘密返京虽并未告知,她却也察觉一二。
这位殿下,因自小经历且成亲后做的又尽是江湖游历,虽不说天生反骨,但于皇家这些事也与一般皇室子女不同。于李辞此举她无惶恐规劝之意,反倒欣赏幼弟有如此胆识想着要暗中助力,故察觉二人踪迹有异时她也派了人积极找寻,却终归还是慢了一些。且京中有丧,她能拖到江可芙到府上已是极限,便还作以前与李隐有隔阂的样子此番故意在人死后晚到,却也不能太过火了。
明日,她就要带着江可芙和白聘一起往金陵去。这也是江可芙现今最安全的选择。
抱紧了手炉,江可芙走在廊子里,想着白聘与魅香阁取得联系后带来的消息,如果李辞迟迟没有下落,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陛下已经驾崩了,不是预料的最坏结果,如果之后的一切那个人也顺理成章,那于他们的立场,便是两难。
兀自出神,自然没注意不远处的动静,直到一声爽朗的“江姑娘”。回首,几步远外立一锦袍男子,身形高大面容清俊,年纪约莫二十七.八,放在这一带好山好水之地自不是什么令人见之难忘的惊绝样貌,但他生了对极好的眸子,澄澈清明有别于此年岁之人,深处的熠熠中有少年的朝气。见江可芙看向自己,变朝她拱手,面上带了几分礼貌的笑意:“今日风大,江姑娘怎的还出来了?”
至公主府不足两日,自然并未见过那位自己曾感慨“什么神仙人物”的驸马,但这个时辰到公主内院且无人指引跟随的,再有这衣着与不同常人的气质,该是驸马无疑。
当即回以一笑,道了声“驸马爷”:“炉子边坐久了有点晕,出来吹风清醒清醒。且还有些事未打点,明日就要动身了,要回住处做个规整才是。”
并不意外江可芙道出自己身份,那边微笑点点头,就不再看她,风风火火朝房里去了。
房内。
二人还在下棋,依旧是五个子,李仪卿不会玩旁的,但玩起花月其实并不差,只是看江可芙情绪不佳故意找由头逗乐子,有意让着婢女,却又眼看快输时唤猫儿来乱子,让江可芙看个戏。
正抱着那叫“点金”的猫儿夸几句机灵,驸马从外间走进来。
“哟。地主收完租回来了。”
穆家世代从商,到驸马穆清逐父辈一代家境就已十分殷实,后又尚公主承恩于皇家,虽陛下与皇后不满此婚事,但公主执意下嫁,故便是鄙夷商贾之家,却也给他们生意上行了许多便利。到今日,大半个江南都有穆家的产业。穆清逐接手后,平日忙碌,比此前与妻子相处时间少了大半,李仪卿便常要笑他是地主忙着收租。今日回得却早。
“既是地主租哪里收得完。不过街上捡到个小玩意儿,过来给你瞧瞧。”
弹弹衣袖衣摆,伸手在炉子边暖了暖。一个并未依礼对李仪卿道“殿下”,一个也笑看着并不在意该有的虚礼。倒像对平常夫妻了。
“你不说我都知道,瞧见了,快快快先给我看看,一会儿再烤你的爪子,别把它闷坏了。”
眼尖,穆清逐脱下大氅时李仪卿就注意到他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拱动,想到此前,就笑骂他赶紧过来。定睛一瞧,是只黑色的小土狗。
眼睛一亮,倒不在意它身上是否脏污,伸手就把狗接来顺毛。
“又是哪条街拐来的啊?”
“阳和街陈记边儿上那巷子口,我要没看见就冻死了。怎么就拐了?这年头狗贩子又不赚钱。”
拿起李仪卿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右手又从袖中掣出一纸条递到了女子手中,随即便袍角一撩坐在了她身侧,得了女子一声笑骂“没规矩”,低笑两声抱起了点金。
这般相处任一个局外人见到都要惊异的,对面下棋的婢女倒是习以为常。只是看着李仪卿将那纸条展开,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最近纸条递来的越来越频繁,太子殒命,昱王失踪,陛下归天,皇位悬空,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零五章
扬州到金陵不远了,又因此行特殊行路紧急,不到十日,一行已进了金陵地界。
远远能听闻杳杳钟声,清音寺。但那座巍巍皇城却依然有不短的路。因与长公主一同入城便不好再分开,如斯已派人在城外约定的村落接应。如此,江可芙与李仪卿道别,同白聘前往约定地。
天色渐晚,羊肠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不时搭几句。忽然,身侧窜过一道黑影,鬼魅一般的,便朝二人袭来。
“姑娘当心!”
白聘是魅香阁中常做走南闯北那一号的,比江可芙要警觉,武功也高,当即一拽江可芙在身后,迎身上前,腰间一对弯刀出鞘,对着黑影便招呼了上去。
这变故突然,便是被甩去了一边江可芙也有点愣怔,已过了见到人便上手的年纪,且如此境况,心中竟已不自觉盘算起来,这是预谋呢还是普通的劫道杀人?若是预谋,这时候在这里等她二人的是谁的人?
心中有几个人选却觉都不对,只这片刻分神,便听白聘闷哼一声,竟是挂了彩,心头一凛,如此身手必不能是劫道了,当即刷的拔了短刀抢上去。
这人一身黑漆漆的,融在渐暗的周遭之中,愈发显得鬼气森森的,且交手才知他身法十分诡异,一招一式都看不透怎生打发,就叫她二人招呼在他身上的刀剑撞到一处。
“小白,别和他缠了,走!”
又是一次,两人分明是一刀向他背心,一刀砍去大腿,偏就“当”一声碰在一起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江可芙还被此人一把擒住了手腕,虽在白聘帮助下挣脱,却剧痛难当怕不是已错了骨头。心中焦急,最后只能喊白聘先跑。
自然是不好脱身的,那黑影又划破白聘左臂,此时才显出真正目的似的,转身便来抓江可芙。一惊,侧身避过,却被扯住了衣袖,手起刀落欲斩断那半截袖子再给黑影一下,不远的夜幕中,突然传来一声哨响。
尖锐凄厉,刺耳揪心,尤其在夜色笼罩下的山野间,如同预示不详的乌鸦啼鸣,叫人的心一下悬起来。可便如此那黑影也绝不该被震住的,偏偏却身形一滞动作顿了一瞬。
已来不及想许多,江可芙一下斩了衣袖手腕一转刀背狠狠拍向此人将二人隔开,同时借力抢到白聘身畔,架起她便朝前奔去。
黑影没有追,跑出十来步才后知后觉那哨声许是他们的自己人。虽不该有所迟疑,江可芙还是鬼使神差的回首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幻觉,茫茫一片黑色中她能依稀分辨出一个有些熟悉的轮廓,难道真的是金陵旧人吗?
*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地上,按理说白聘明明伤得不重,江可芙却觉自己架住的半边身子越来越沉,心中惴惴却不好停下查看,只能脚下快些盼能快点儿到约定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