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得急了,高应开始试图躲闪又一面以言语回击,强词夺理之言气得江可芙想笑,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提起来,就往外面扔。
“没情谊你抬聘礼,你去拜堂,江霁莲刀架脖子逼你成婚有孕?这张狗嘴也敢讲。说啊,继续说!什么家事,高家开国功勋大启栋梁危亡救星,这是天下事啊,这得口耳相传世代传颂载入青史撰文立碑。”
如果开始只是单纯的气,现在江可芙已经怒火中烧了,一把把人甩进走道里,高应的后背撞上围栏又是一声痛呼,再挣扎起来似乎豁出去了,对着江可芙大喊起来。
“她没逼迫我!难道我就逼迫她了吗!你一个妇人懂什么?你们想的只是脸面,只是一个人应当做什么,我不喜女子就是罪大恶极,喜欢男子就为世俗不容!你们凭什么都用那种眼光看我!你们这些不容许旁人同你们有半点不同的人,才是最愚不可及最可恨的!”
闻此江可芙停了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高应一会儿,片刻,冷笑道:“我以为你只是品德败坏,没想到脑子也坏了,发哪门子疯!你喜欢什么干我屁事!满口仁义道德指责旁人对你不容,你就真清白无害出淤泥不染一朵好大的莲花了?莲花都晦气!世道纵有不公,便是你欺骗无辜女子的理了?既无法改变自己的喜好,又害怕旁人的态度,不过是鱼和熊掌都想要的贪心蠢货。你可怜,你不易,被你蒙蔽的女子就是根没思想没情感的木头?我原本还是高看你了,把你比作畜生都是夸赞。”
一拽高应的衣领,江可芙拖着人就往外走。仿佛这时候又害怕了,高应在后面还要往反向拽去,却拗不过江可芙的力气,被甩到前面一脚踹出了眠柳斋的大门。
适才那般吵吵嚷嚷的,已经聚了些人在探头探脑瞧热闹,高家那点事许多人这些日子其实都心知肚明了,窃窃私语着看着高应狼狈的样子,就见江可芙把损坏的物件的钱给了斋中管事走出来,那架势叫瞧热闹的人都有点害怕,自动让出个缺口来,目送江可芙拖拽着高应离去。
*
高家离皇恩街不近,江可芙拖着人招摇过市,到大门前那朱门仍紧紧闭着。把高应在石阶上,江可芙一脚踹上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里面却没有动静。
喊了一声,也无应答,心头不由微微火起,高家一家到现在是还打算装死了?当即对着门又是一脚,这下用了全力,里面咔嚓一声大概是门栓断了。再一脚,两扇门间颤巍巍地出现一道口子。回首一把拽过高应推搡进去,江可芙伸手把两扇门完全大开。
其实皇恩街那一闹高家早就得了消息,高应的娘邹氏还不觉江可芙能到高家来闹,只是心疼儿子出事,一面遣了人去报官想让他们以闹事为由管一管,一面把江霁莲从卧房叫来开始数落。不料遣去的人迟迟不归,江可芙已带着高应上门来了,门房不知应是不应赶去禀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高家大门就坏了。
“反了天了!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应儿他再有不对,这也是自家的事,哪儿有媳妇儿把这等事往外传的!且他如此还不是你不中用!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邹氏气头上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手里的茶盏都想摔了被婢女拦住。江霁莲坐在下首红着眼眶。
被关在屋里好几日了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叫出来就是好一顿骂。若照以往的性子便是有些怕大概也早就要还嘴了,但在高家这小半年她被潜移默化地磨了许多性子,更不论李哲登基后江家不如往常,邹氏总是明里暗里警告她高家不把江家放在眼里。加之怀孕后高应态度忽变,江霁莲整个人就变得唯唯诺诺多愁善感起来。
“总比高家骗婚强!”
正骂着,就听外面乱哄哄的动静,邹氏以为官府把儿子带回来了,才起身,外面一个女声反驳,紧接着一个人影忽然就飞来重重落在厅堂门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鼻青脸肿的高应。
“天爷!怎么会这样狠!应儿!应儿!快找郎中!找郎中!”
邹氏当即扑上前搂着高应哭天抢地起来,江可芙扔完人不紧不慢地走过,瞥了那妇人一眼,轻描淡写道:“皮肉伤死不了,若想碰瓷当我没说,御医我也帮你们请来。”
听了此话,邹氏抬起头,愤恨地看着江可芙。
“你这疯妇,自己变成寡妇就看不得旁人家好!我报官了!高家…”
话还未说完,就被江可芙冷下脸打断。
“李辞没死呢,你们一家子就开始造谣,到底谁看不得谁好?高家伯母,我是客气才愿意还当你是个长辈,你若不想要客气自然也有,眠柳斋里还真没太打过瘾,这儿继续来那是再好不过。”
“你…你!你敢乱来!”
伸出手指着江可芙,发了半晌的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嚷报官了叫江可芙等着。
高家的男人都没出面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江可芙还就坐在厅堂里等了半晌。等到郎中都请来了官府和高府其他人也没出面,江可芙没心思再耗。
“走吧,钟因说你早就想回家了。”
走到江霁莲面前摊开手,自她进来这个二妹妹就全程一张惊恐脸,既不和她交流也不动。见江可芙走来就惊慌地垂下眼,迟迟不搭她的手也不站起来,只是身子在不自觉地轻微发抖。
回首看了怒目瞪着江霁莲的邹氏一眼,江可芙斜过身挡住那目光,放轻了声音。
“你不想回家吗?不用怕他们。你只说要不要回家就好了,其它不是一个孕妇该多想的。”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难道我们高家苛待她了!整日哭哭啼啼地好似我们是恶人!江家再护短也要讲理,今日敢走,就不要再进这个门!”
江霁莲的沉默给了邹氏一点底气,当即跳起来掐着腰大喊。眼看江霁莲抖得更厉害,江可芙心下一沉。
便是并不亲近的姐妹也看得出江霁莲这反常得简直离谱,高应和邹氏都强调不曾苛待她,确实,面前女子穿着现下时新的衣裳,钗环也都华贵非常,人也比从前圆润白净了一些,但这也不能证明高家待她很好。甚至,正因为她表面看起来无什么不好却唯唯诺诺的,才更可怕。
“骗来的亲事倒是很大底气呢。次次避重就轻敢做不敢认,也难怪除了伯母无一人敢出来,我倒有点心疼伯母了。”
回首,江可芙笑盈盈的,目光却甚是冰冷,邹氏不禁瑟缩了一下,与此同时,江霁莲一把握住了江可芙手腕,拼命摇头。
“不要…不要回来。”
微微一怔,江可芙拍了拍她的手。
“不回来了,这破地方。走,带你回家。”
拉着江霁莲从颓唐下去的邹氏身边走过,想了想,江可芙道:“伯母,我真的开始觉得你可怜了。高老爷和老太爷明明都在府里。而且我听说,这门亲事一开始就是他们主张的……当然比起这个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受害者最后会加入到施害者中去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家的这场闹剧到江可芙把江霁莲送回江府后,又折返回高府在高家大门前写了“国之栋梁坑蒙拐骗”八个大字才算完。
听说高老太爷当时就晕了过去,高老爷还没拟好怎么批判江可芙恶劣行径的奏疏呢,就有眠柳斋的人上门讨债,说高应当时被江可芙拎出去没来得及付钱,把高老爷也气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如此,李纪就是不下手,高家二人也好几日没上朝。更不论后来被查出,高应中进士的卷子竟是和另一考生调换了。这一年的科举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当然,都是后话了。现在要紧的是另一件事,因荒谬异常,让江可芙怀疑自己可能早在破庙同李辞遇到影司卫那晚就死了,现今是在地狱之中。
在北境抗燕的林卫突然自尽。外面都开始传此前李纪曾对江可芙说过的话:林卫不是林卫,林家的长子,数十年前北上上任途中就已经死了。现今这个,是仁昭太子政变中临阵逃脱,告密后不知所踪的吴遇招。
她的舅舅,不是她的舅舅。
这世道疯了。
禁宫之中。
案上堆积的纸张被翻过数遍,边角已经有些微微的发皱起毛边,小心翼翼地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其中一页,苏棠轻轻地唤了一声江可芙。
“弟妹…”
坐在案前的女子僵直地抬起头。苏棠和江可芙相处不多,但也知道那副心如死灰一般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是多么恐怖。她送来这些东西,原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是从李纪那里接过时,看着丈夫的神情,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
“我没事儿,皇嫂…不必陪我,先回去告诉承王殿下吧,这些事,我知道了…”
沙哑着声音,江可芙垂下头目光又落在书案上,苏棠还想说什么,但以自己现今的立场,她说什么都是不合宜的,犹豫半晌,这心软女子轻轻说了声“抱歉”,转身出去了。留下江可芙对着书案发呆。
良久,死寂的殿里响起一声低语。
“我真的已经死了罢…”
纸页上的字迹清晰有条理,真假虽无从辨别,因为有些事江可芙也不知道,但可以断定确实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的。但真不真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她的舅舅死了。
纸上写道:真相败露,畏罪自杀。
面对几十万气势汹汹的北燕士兵也不曾胆怯的人会怕这些吗?怕到会去寻死以求解脱?但已经无人去问了。江可芙绞尽脑汁地想,从白日想到夜里,整夜未阖眼,都没有答案。在眼前一次次浮现的都是那个梦,林卫对她说“好孩子,不要再想这里了。不值得”的那个梦。
新帝年号宣化一年八月。
僵持许久的朝堂势力开始出现细微的倾斜,一些老臣辞官了,朝中对承王李纪反对的声音虽仍然很大,但显然已没有从前那样声势浩大。同时大启各地不容乐观的局势和北境抗燕不减反增的队伍也在让李纪逐渐失去耐心。
于是,同年十月,大启大行皇帝第二子承王李纪称帝。
一个混乱的时代拉开序幕。
数月之前。北境。
昏暗的主帐内,那些关于陈年旧事的叙述没有适时地停下让李辞自己遐想。林卫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醉的感觉了,若是醉死过去也是不错的。可惜,不是在他最该死的时候死去。
“我那日该再多喝一点,烂醉如泥最好,就什么念头都不会起,有了念头也动弹不了。我杀了她的兄长,顶着她兄长的身份,用这双造孽无数的手,又杀死了她。你知道吗?你差点见不到可芙了,我当时想过把可芙也一并掐死。”
李辞眸子中闪过一道暗芒。林卫不在意他什么神情,只是又灌了一口酒。
“我事后总在想,她当时不要多管闲事,猜到也装作不知道不好么?她是自己找死的我为了自保没有错…可是你看,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甚至连不提她都做不到。我会给可芙讲林亦轻的故事,可作为一个冒牌的林卫,我只能把她当初为试探我提起的兄妹间的旧事翻来覆去地讲,直到她的女儿听厌。她们的人生都不该是这样的,可芙该父母双全,在金陵做第二个林亦轻。那些看她笑话的什么高门贵女都是该羡慕她巴结她的,算计冷待她的继室和姐妹根本不会出现。可现在都因我毁了,她却还要敬重我觉得林家是她的家。林家是她的家,但涿郡的林卫不是她的亲人…”
说到此处有些哽咽。面对这样突然的剖白与惊人之事,李辞内心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心头忽然浮现许久前江可芙说起她娘的趣事。
多讽刺啊,江可芙对母亲的印象源自“林卫”,而“林卫”对林亦轻的所知源自十几年前在林府的宅院里,林亦轻对这个有些许陌生的兄长的试探…
“…您该自己说与她…”
“来不及了。”
林卫苦笑了一声。抬头看向李辞,目光灼灼。
“你觉得我醉了说胡话也好,信不信都由你。但我说的所有话,你都要记住。从李隐死的那一日起,我从前报应就会应验了。现今皇城里那个想登基的人身边有知道我的人,我知道你也查过…总之,我不能再活了…”
李辞拧眉,还不待说什么,林卫忽然又发狠,在李辞肩上狠狠拍了一掌,低吼道:“你还磨叽什么!我说的话记住没有!我之前就是个反贼了,他们查清一顶帽子扣下来这燕谁都别想抗了!只有我先死,还不至太过牵连。这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专心对付燕人,他若真登基,默认放弃北境三府,大启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还有李哲,一日无消息,就总有人会拿来做文章,待时机成熟打退北燕你带兵南下破了皇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听明白没有!”
李辞张了张嘴,一时又有些踌躇。林卫所说虽很是大胆但他清楚并并非没有可能甚至非常有希望,自己只要应下这句话,他就会安心赴死,但是…
“那林家人怎么办?”
林卫愣怔了一下,继而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李辞看着他,声音又大了一些。
“林夫人怎么办?林家几位表兄弟怎么办?可芙怎么办?江尚书又该怎么办?吴大人,你说这是你的报应,那他们呢?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被你如此对待?乃至最后连一个亲口的真相和忏悔都没有?”
“没有必要。我活着也不会再见他们了…我不配…”
“可他们需要。”
“小子,我有愧于他们,但没轮到你说教我。我说的所有话你记住就够了。你,说给他们听。别他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其它的和你没有关系。”
“你告诉我了,就不是无关。我不会说出去的,有些话不是原原本本复述一遍的事,对他们,由谁来说,更重要。北境我们会守住的,林将军今夜兴致好喝得也太醉了。若无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心里沉重,面上却云淡风轻,李辞笑了笑,起身走出了营帐。
身后林卫泄愤般地又重重摔了一下酒碗,骂了一句,突然就疾步奔到帐内兵器架旁,“刷”一声拔出了佩剑。
“此事由不得你!”
李辞闻此一惊,回身扑去便要夺剑,被林卫避过,雪亮剑刃转手一横便抹去颈上。
“不要!”
心头大震,惊慌之下抓起案上酒碗对准林卫手腕掷了过去。
“啪嚓”,清脆的瓷裂声,紧随其后地是林卫佩剑落地。这一下及时,剑刃虽锋利但划过的地方也只余下一道血痕。
但李辞还不及流露幸好的神情,林卫立在原地忽然面色一变,猛地躬身,“哇”一下,喷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面色青紫,表情痛苦。
大惊,抢上前去,李辞揽住林卫要拖去外面喊人,却突然腕上一紧,被林卫死死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