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个坑要填了。小顾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终于所有人都要知道了。
海豹高兴地拍起了肚皮.jpg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夺宫之战最终以攻入宫城的人寡不敌众败退出城,李纪的皇宫守住了。虽然惨烈,虽然看境况也时日无多,但至少现在的金陵城还是他的天下。
经此一役,禁宫之中出现了更多士兵的身影,而外城早已经满街都是银色盔甲的人在来回巡视。不过这些江可芙已经无从知道了,李纪无心在理宫中几个妇孺的小事,却把他们交给了自己的亲信,或者说,合作伙伴。
顾徽易。
昏暗的宫室里,没心思另造监牢,铁链,刑具,都被搬到了琴悦阁中。手脚都扣着沉重的枷锁,江可芙垂着头,不肯看面前的人,只把目光落在脚腕的铁扣上。
其实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人给她喂下了软筋骨的药物,她现在浑身软绵绵的就如同之前被卖掉一般,使不出力,即使没有这些铁链,也不会逃出去。
对,软人筋骨的药物,虽然很多,但这种过分熟悉的感觉没有其它可以代替。江可芙终于意识到了,顾徽易,就是之前数次卖掉自己的人。他自称是反贼路斐的长子,而整个丘山书院,不过是路斐势力的一个据点。原本不是没有过端倪的,但她太过疏忽了,感情偏向的蒙蔽使她连想都从未去想。即使从那次书院救她之后,李辞曾暗示她这些人出现得有些蹊跷。
蹲在面前的人轻嗤了一声,江可芙下颌一紧被强行扳过了头,对上那双沾染了戾气的眼睛,即使已听过他多日的冷嘲热讽,江可芙还是会忍不住僵硬一下。他怎么会,装得那么好呢?
“江姑娘今日想听我讲什么呢?”
江可芙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不是她想听的,她什么都不答这个人也会滔滔不绝,她已经听完了他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
原来,从自己初至金陵,在那个小酒馆里听程中讲《北风郡》,就已经在他们若有若无的监视中了。那日在魅香阁,江司安确实去见了一个不能说的人,当然不能说了,顾徽易找人约了他说林亦轻的死有隐情,但她跟上去了,江司安没有等到赴约的人。
自己的出现其实并不能破坏什么,但顾徽易太恨她了,只是远远地瞥见她的影子,疯狂滋长起来的恨意也让他即使知道她无足轻重却还是会想花心力折磨。
于是他假装示好,获取信任,不过是想最后揭穿时以此来嘲讽江可芙有多愚蠢天真。他派人围剿她和李辞,又在关键时刻救下不过是想到了更有趣的把戏。李隐死后他知道她秘密潜入金陵,买通和如斯不合的程姑姑又把她扔在李沐凝回宫的必经之路想把水搅得更浑,但是……
“顾公子,你恨我恨得很矛盾吧。我明明早就该死在你手里才对。”
江可芙其实想问顾徽易为什么那么恨自己,如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她想自己如果直接问,面前人未必会直说的。而这种被对方牵着走的感觉太难受了。他真的很会聊天,知道在哪个时候提哪件事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放到最大。她想反客为主一次。
“想不断折磨我,虽然我宁愿认同,但这真的好像你留我一条命的借口呢。”
顾徽易愣了一下,继而冷笑起来,猛然凑近手指摩挲过江可芙的唇瓣,在对面被惊了一下的目光中,笑意愈深。
“姑娘不必套我的话,我说了我都会说的。如果是想做和我一样调动对方情绪的事,那我只能说,江姑娘,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一下就胜负已分,江可芙却不想就此死心,向后挪动几分,硬撑道:“我只是觉得顾公子没那么恨我。而且顾公子,你不觉的你的恨莫名其妙么?来金陵前你我素昧平生,来金陵后你我也算相安无事,我从未直接伤害过你什么,如果只是因为我舅舅是假冒的,是当年告密害路家家破人亡的反贼,你的恨意也太对人不对事了。我明明,也是一个受害者。”
时至今日江可芙其实还是无法狠下心说那个“林卫”不是自己的舅舅,“受害者”三个字出来更是花费了天大的力气。下定决心不会再示弱,双目定定地盯着顾徽易。却只见对面面色骤然一冷,下颌一紧自己再次被他扳过脸颊,只是这次他的手大力得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也配提受害者?你是他养大的,就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也是他养大的。江可芙,江林两家如果真的有受害者也是你那倒霉的亲舅舅和不识时务的娘,你吸他们的血被吴遇招养到回江家的年纪,不缺吃穿,不缺亲情,你也配提你是受害者?”
知道真相的时候江可芙就想过,吴遇招养大自己还把自己真的当亲人一样对待,究竟有没有因为杀死林亦轻对自己襁褓中丧母的歉疚。她在林家的逍遥日子哪怕只有半分因此,她的无忧无虑也都是建立在母亲的死亡上的。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刻意的压抑这些,而此时被顾徽易如此冰冷地道出,她好像彻底藏不住了。
眼眶在瞬间红了起来,江可芙奋力撇过头去不想面对面前的人,却还是被他大力扳了回来。
“被我说中了是吗?知道自己不配了。还有更荒唐的,江可芙,就在你找不到你娘在林府哭闹他们一家子要哄着你的时候,你知道路家在做什么么?我娘和我妹妹死了,是吴遇招杀死的。被当宝贝一样供起来你却是受害者,那我和你同岁的妹妹算什么?一个不会投胎,怪自己没有一个和林家有关系的娘的倒霉鬼么?我为什么恨你?明明是这场闹剧里最受益的人,却好像所有人都在伤害你。程先生讲《北风郡》时有多难受你不会知道,程家一家都被吴遇招所杀,却要笑盈盈地和你称赞杀他一家的刽子手是英雄。张先生的儿子在找寻吴遇招踪迹时被他扔给黑店剁成肉酱,他却还要看你像看自家小辈。一个被吴遇招当做亲人的人是受害者,那这些人算什么?你告诉我算什么?自己活该是么?”
放开对江可芙头颅的桎梏,顾徽易双手攀上了她的肩膀,在不断摇晃和要捏碎自己骨头的凶狠力道下,江可芙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终于,她狠狠一挣,红着眼眶目光却渐渐清明坚定,平静无波地直视顾徽易。
“我想错了,我以为我们曾有什么深仇大恨,原来如此。列举旁人的苦处来证明我就该被你们折磨,这就是你的道理。疯子。我的确没有立场对那些人说出‘我们一样’这种话,但顾徽易,你凭什么?因为你妹妹和我同岁,在同一人手下她死了而我活着,我就该被你当货物一样四处发卖?我就该为此愧疚忏悔老老实实任你折磨?难道我希望我娘死吗?我希望在无父无母的环境里长大吗?我希望终于回家家里却有了另一个母亲和妹妹吗?我凭什么不算受害者?就因为你不觉得?你算什么?”
被他牵制数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逃脱的出口,江可芙觉得自己好像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在顾徽易错愕之后愤怒更盛的瞳孔里,江可芙敛了情绪,片刻,轻笑了一声。
“但你还有良心,你对我的折磨永远都不彻底。我知道,不管因为什么,你总在把我扔到险境尝到一点点苦之后自己找借口捞回来。你说了,你狠不下心。”
“胡说八道!”
顾徽易勃然大怒,忽然上前,一把掐住了江可芙的脖子。
女子白皙的面孔先是发红,然后又转白,渐渐又有发青的趋势,他猛然抽回了手,江可芙喘.息着,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但抬起头看他的目光一点也不恐惧,甚至还有几分笃定。
“你真的不敢杀我,我死了,你心里大概会更不好过。”
对面人衣袖下的手已青筋暴起,但即使如此,顾徽易也只是用那双因愤怒发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她,再也没有动手。
不止今日,此后都再也没有。
 
第一百二十六章
 
顺天二年末,马上又要除夕了,自来金陵后时间好像过得飞快。大启各地频传北境部队胜利的消息,李纪最终也没有听哪个朝臣的建议南迁都城,不管为面子还是真正的所谓气节,总之他再想走也没有办法了。北境军已经在朝金陵方向赶来,速战速决大概从兵临城下到攻进宣政殿用不了半个月,如果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赶在白天攻进来,夜里在宫里守岁过年。
月明星稀,静谧的夜空万里无云,明日该有个难得的暖阳。腊月二十三,该祭灶王的日子,但灶神下凡来大概根本找不到贡品与自己的画像。因为整个金陵在火光与利刃的寒影中彻夜无眠。
有一批人趁着夜色从外潜进了金陵,火烧宫城,趁乱侵入。同时距金陵还有一段的北境军忽然飞一般就到了城下,把金陵守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皇城里,“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又渐渐沉寂下去变成兵刃相碰的乒乓之声。早已没有睡意,江可芙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焦灼的声音,最后按捺不住奋力地用脚去勾远处的刑具,想用上面的尖锐处撬开锁。这次和之前不一样,这次大概真的守不住了,她得先脱身。
四根铁链被崩到最紧,重重地箍着狠狠摩擦江可芙手腕脚腕的肌肤,若没有服用那药她早就勾到了,如今却在和链条的拉锯战中满身是汗筋疲力尽。不想就此放弃,费力地换个姿势还要再试,外面门响一声,有人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谁?!
翻身而起,听气息绝不是顾徽易,紧张地盯着外面,一道影子急急奔进视线,黑暗中能依稀分辨出锦衣华服,金玉珠翠,苏棠?!
“弟妹,是我。不要慌。我现在带你出去。出了这里你马上找地方藏起来,带上十一弟。哪里都好,只要不被发现。”
慌手忙脚地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钥匙,因焦急两次没有插进锁孔,待终于摆脱沉重的镣铐江可芙还不及活动一下手脚,苏棠就拉住她往外面跑。
“皇嫂?”
“顺着这里走,注意着人。一定要躲好。”
她连苏棠的脸都不及看清,女人就推着她走上那条石子小路。听着不远处喊打喊杀热火朝天,江可芙一把扯住苏棠的袖子。
“那皇嫂呢?”
“陛下在金龙殿。”
柔弱的女子这次颇有些强硬地拂开江可芙的手,言外之意要和李纪同生共死,没立场说不应该或不值得,时间也由不得她多说,江可芙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弟妹!”
身后苏棠又想起什么一般焦急喊住她。江可芙回首,女子一改犹疑歉疚的目光,眼神坚定又有几分留恋。
“我一直不知该不该说。清乐殿有个地宫关了许多人…甚至,妙书和孩子也在……拜托你了。”
江可芙赶到墨林轩时,梅唤已经带着李琢在偏殿床后躲好。
经历数次动乱,这个姑娘在这方面已经很有些镇定了。而且北境军攻进来是好事。只要躲过这一晚,不要被误伤或拿去做人质。待天色大亮局势基本便定了。
在窗前取了根叉杆攥在手里,江可芙摸了摸李琢的头。即使外面“杀”声喊得震天响,也架不住孩子深夜被叫醒此时又渐渐涌上的困意。他强撑着靠在床沿上,抱着腿,头时不时一下下往膝盖上磕。
“睡吧。正好醒来外面就好了。”
“有人冲进来怎么办?”揉了揉眼睛,李琢掐了自己一把,“败兵看大势已去会自己先把城里人杀光的。”
“又是谁给你看了什么书就用到这里来了?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吗?”
李琢说得对,这种例子历朝历代是有的,她心里也隐隐担忧,却不好表露让这个本就多心的孩子不安。又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到窗口处向外望了望,回身把床前帐子拢得严严实实遮住后面二人。
“不会的,你们藏好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我就守在外面。”
墨林轩外。
根本守不住此地的,所有人都知道,金陵守军很多都没了斗志,更不论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两军中都还有很多相识的战友。北境军攻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城头的守军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几下就大开了城门。
负隅顽抗的只有宫城里,真正只听命李纪的那些护卫军,下手不像北境军那样留有余地,几乎个个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架势,竟一时和北境军杀得难舍难分。
带着一小队精锐,昭华长公主的驸马穆清逐率先闯入金龙殿,外面满目横尸,鲜血遍地,护卫军一个个杀得红了眼,殿里却一个护卫也没有。
李纪身着朝服,头戴冕旒,堂皇的灯火下十二根白玉串珠被映照得流光溢彩,在那张无喜无悲的白皙面孔上投下微动的影子。他正把玩着一把佩剑,在殿门被人踹开的那刻,露出一丝笑容,“刷”一下,剑刃出鞘。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身侧的皇后苏棠,目光定定地放在泛着寒光的剑刃上,片刻,绝望地阖了阖眼。
“朕还以为会是七弟来踹这扇门。倒是白期待一场。不过确实也许久不见姐夫,死前看一看,也不错。不知长姐身子可好?”
示意身后士兵且勿上前,穆清逐独身向李纪处走了两步。并没有接他的话。
“昱王不想伤你,到底手足一场,你退位吧。”
李纪举起了剑嗤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什么无聊的笑话一般。
“然后像燕王被先帝关起来一样把朕也软禁吗?”
“你勾结北燕屠宫,让出北境三府,狼子野心篡权夺位,大启民怨四起,动荡不安,大启百年基业险毁于你手,留你一命已是仁慈。”
“仁慈?若不是他命大,现在该是朕对他仁慈。”李纪轻蔑地看着穆清逐,“自然,现在仁不仁慈,也由不得你们——”
变故只在一瞬,李纪忽然挥袖,剑刃一横,“嗤”一声,两股血液飞溅,随后大片殷红喷涌而出。
“陛下!”
苏棠大惊,本欲夺剑但又哪里有李纪快,扑上前去揽住仰面倒下的男子,此时才劈手抢过他手中渐渐握不住的剑,自然只是徒劳。甚至以她一个普通女子之力根本拿不动,只握了一下,就重重砸在地上。
“太医!快请太医!驸马爷!驸马爷你救救陛下!退位诏书我来拟,我知道玉玺放在哪儿!你救他一命……救他…”
泪珠争先恐后而下,湿了衣襟又滚落在李纪脸上,本能地用袖子去遮盖包裹他颈上的伤口,却只是让身上沾了更多血。
“不要脏了皇后衣衫…”
面色煞白,如同抽去了颜色的画像,李纪眸光越来越黯淡,目光定在苏棠鬓边,却不看她的眼睛,语气难得的柔和。
苏棠正哭着,闻此一怔。穆清逐看着李纪的情形,知已无力回天。心中复杂,长叹一声,目光示意一众人出去。
身后传来李纪断断续续的声音,成了这位“短命”帝王的遗言。
“今日这身很好看…”
良久。
站内搜索: